养心殿。
皇帝坐在高位,陆毅单膝跪地,一手扶着膝盖,垂头认错。
“你说,你没能拦住贺远斜和池树?”
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口吻冰冷,目光带着杀意:“你带了那么多人,甚至还被两个小孩牵制了?”
“是。”陆毅垂眸说着,话音刚落,身后一个太监喊着,“陛下,郡主已带到。”
这太监说完话,陆毅也并未回眸看柳桉月,只听见皇帝拿起手边香炉的声音,还有少女惊慌失措的呼吸。
柳桉月扑上来挡在他面前,道:“舅舅!”
“舅舅?谁是你舅舅。”皇帝的香炉最终没有砸下来,冷漠道:“朕是你的谁,你难道不清楚?还需要朕再说一遍!”
“不、不是的……父皇。请您,不要这么做。”柳桉月偏开头,不与他对视,紧抿着红唇,睫毛微微颤抖着说。
同时,柳桉月在心中向陆毅传音:“陆叔叔,你是故意放他们进来的吧?”
陆毅的修为虽然不是整个禁仙卫队伍中最强的,但也不差,天赋也是极好的,更何况十几个禁仙卫和二十来个侍卫,就是神仙也双拳难敌四手吧?
只能是有意为之,没有刻意阻挠。
陆毅没有回答她,怕安静太久起了皇帝的疑,柳桉月对皇帝道:“父皇,我想见一见姐姐。”
“姐姐在你这里吧?”
面对柳桉月的需求,皇帝垂眸沉静地看她,片刻微笑:“你既然想见望熙,那就去见见吧。你们姐妹俩,见一见最后一面吧。”
·
皇帝允许了柳桉月的请求,地下牢房的暗门被打开,潮湿的冷气扑面而来,柳桉月往后躲了下。
“就是这里了,郡主。”说罢,侍卫便要离开,“郡主进去同公主说便是,下属在外面候着,等您出来。”
柳桉月进了门,一下脚,便踩到了一地水润,牢房里并非漆黑一片,阶梯往下的正对面,少女双手被展开拷住,上半身紧紧贴着墙面,头垂下来不知死活,下半身则毫无尊严地跪在一滩颜色奇怪的液体里,发丝如她本人一般虚弱,风一吹就动。
身下暗紫色的阵法正快速地运行着,带来的光芒微弱,只能勉强看清满地的水迹,柳桉月眼眶微红,踩着水渍跑过来,跪下捧起虞望熙的脸,无措道:“姐姐……虞望熙,虞望熙?”
“你怎么这样了啊……”她的哭腔惊动假寐的少女,虞望熙疲倦地睁开眼睛,胸口的钝痛一直牵连着她的神经,她简直一点都不想动弹。
可一睁眼,便看见她平日里疼爱的妹妹哭红了眼睛,满眼心疼地看着自已,她费劲地扯出一个笑,嗓音暗哑:“桉……月。”
柳桉月何曾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模样,整颗心都慌乱了,忙为她疗伤,虞望熙却道,“别费劲了,没用的。”
她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灰败的脸上瞧不出一点血色,完完全全是死人相:“我……我的内丹里,藏了一个神器。父皇说,鬼界与妖界连手了,欲要分占我们人界的国土。他需要我来炼化这个神器,保家卫国……”
毕竟,她是一国公主,她的名号,叫做“安”啊。
她的声音越发虚弱:“我已知晓你我之间的真实关系,只希望父皇往后更加疼爱你,好好补偿你,而我,就没办法陪伴你了。”
“你说什么?”柳桉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是同你这么说的?”
虞望熙一愣,“什么意思?”
“别傻了,姐姐!”柳桉月道,“虞征他骗得你好苦!他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什么鬼界妖界连手,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他要炼化你做神器的容器只是为了他自已,连我、连我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想要我的根骨修仙,他真实的目的,只是为了他自已啊……”
“你知道今天咱们城里出了什么事么?死了很多人,大臣来上朝求虞征解决,查清楚事情源头,虞征表面义正言辞要处置罪魁祸首,可实际上他自已就是罪魁祸首。你还记不记得你救治的那些穷苦百姓?”
“以往只是不断有人失踪,如今他却一点都不装了,你曾经帮助过的人都死了啊!骨头全都没了,全部变成一滩肉泥,全部供奉给你身体里的神器了!那画面多可怖啊,而这一切,都是我们那个慈爱的父亲、体恤民情的皇帝做的。”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国家了啊。”
柳桉月一连串的话将虞望熙砸蒙了,她垂着头看地面,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歇斯底里的妹妹。
什么叫……她救助的人,都死了?
都——死了?
什么又叫,供奉给了她身体里的神器?
“虞征没有同我说这些,这都是我偶然听到的。他和一个老头儿总在商议这件事,没有太防着我……可能是故意让我听见吧,”柳桉月讽刺地笑了,“希望我畏惧他,听他的话。”
“不可能。父皇怎么可能,这么做?”虞望熙抬头瞪着柳桉月,发丝沾了水,狼狈地贴在她脸颊,“你说那些人是为我身体里的神器死的,有什么证据?”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证据?
证据好像,就在她的身体里。
不是神器,而是另外的。
——这些年里,她一回皇宫,就一日三餐喝的魔界特产调制奶。
味道又苦又涩,她曾亲眼看见皇帝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用玉勺舀出那些灰暗的调制粉。
如果,那些是骨灰呢?
虞望熙几欲作呕,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牢房里安静了许久,虞望熙抬眸,发觉柳桉月怔愣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你不信我。”
可是这些说法都太可怕了。
虞望熙不敢信。
她不敢信一向宠爱她的父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敢信一直真心帮助的百姓全都为了她而死,不敢信柳桉月说的这些话。
太荒唐了。
如果是真的,她的一生,太荒唐了。
“我知道一个方法,可以让我代替你成为容器。”
“不行!”
虞望熙实在疼得没什么力气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狠劲儿都没有,虚弱得连表情都做不出来,只能艰难的抬头,胸口剧烈起伏着,表达自已的不满。
“姐姐,你的修为比我高,受过更好的指导,你是一国公主,你该承担起责任,摆平虞征对百姓的伤害,而不是在这里安静的死去,变成一个容器,给虞征为所欲为!”
“我没你有用,但代替你成为容器完全没有问题。”
“不行!”虞望熙咬死了不认,“你滚出去!你滚出去!来人,来人把郡主带走!”
柳桉月忽然扇了她一巴掌,直将虞望熙扇偏了头。
吵嚷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用法术布置了结界,外面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你怎么喊都是没用的。”柳桉月悲痛地看着她,“但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逃避呢?”
“这明明是最好的方案!最佳的选择,你站在这个位置上,为大局考虑,不是应该的么?”
“公主,你该站起来了,而不是迎面倒下,成为那个躲在别人背后的人。”
柳桉月摸了摸她发红的脸颊,在她怔愣的目光中,道:“这是你曾经教我的道理啊。”
·
[宿主,虞望熙的生命体征正在消失,神器藏在她的体内,即将炼化成功,你必须阻止皇帝拿到神器!]A9道。
贺远斜正在跟着A9的定位找去地下牢房。
闻言,贺远斜十分头大,神器居然在虞望熙身上?亏他这么久都没发现!现在虞望熙有生命危险了,该怎么办……
宫中不断有侍卫和禁仙卫来阻挠,他原本还和池树一起,但敌人太多,池树便停下掩护他离开,在中途便走失了。
忽然,A9的声音又在脑海响起:[宿主,虞望熙的生命体征正在回调。]
贺远斜心中一喜,又听:[但是因为有人替她承载了神器,替她被炼化。]
[应该不会超过十分钟,那个人就会代替虞望熙成为神器的容器。]
贺远斜一顿,脚步未停,拐了个弯终于找到了A9所定位的地下牢房,立即用法术撞破暗门而入。
暗门狭窄,两边站着无数侍卫,见着他便举起剑迎上来,贺远斜三下五除二利落解决干净,赶紧往深处走。
因为太着急,他并未察觉自已身后还有人。
刘晓东一听柳桉月被软禁的消息就马不停蹄赶了来,就见宫门口尤灵鸢和严骁以及一些禁仙卫打得不可开交,就趁机溜了进来。
结果在皇宫转了大半圈,愣是啥都没找到。
好在他运气不错,一路上没禁仙卫拦着,算是顺利,又在走得累极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白衣束袖满身血污的青年跑进暗门,又听见短暂的打斗声,直到动静消失了,才敢慢慢挪过去。
暗门往前走一段距离就是陡峭的斜梯,很不好走,刘晓东摸着沾血的墙壁,咽了咽口水。
他是很怕这种情况的,不过以往都有柳桉月大声鼓励着他,所以他才敢往前走。
可现在,柳桉月不在。
但是没关系,他一个人也可以,他会像柳桉月那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