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寒山院变得一团糟,池树听见歪头的喊声,回头看一眼虞望熙,便担忧地站在窗口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永生难忘。
寒山院的街道满地都是血,那些乞丐们尖叫着腐烂成红色的肉泥,血水和肉沫像是被放在锅里煮了似得,肉质软烂,血水发黑,如流水一般在地上化开,又和别人的肉沫混合交融。
大多数人都是先从手臂开始化成肉泥,极个别是从头开始——他们的尖叫很短暂,很快,整个身体也都变成了泥。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没有骨头。
整条大街变成了血海肉路,池树屏住呼吸,嘴唇微微颤抖,直到虞望熙微弱的呻.吟声在耳边消失,他好似被惊醒的鸟雀,猛地回头看向床上。
本该捂着胸口缩成一团的少女,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树踩过一地血污,翻上小巷的高墙。这里的脏污是最少的,血腥味倒是一如既往的浓重,他瞧见自已的师兄扶着年迈的老人站在血色里,慢慢地往外走。
贺远斜雪白的衣袍都被血液溅红了半边,甚至往下滴着血迹,像是一片勿入绝境的莲花。
他神色漠然,面色如常,好似对这一切毫无感想。手中扶着的老人被吓傻了,瞪圆了眼睛,哪怕眼珠发红,泪水在眼眶打着转,也半天没有眨眼。
“师兄!”池树落地上前,用双手抓住贺远斜的肩膀,仔细打量他有没有受伤,“好多血,你没受伤吧?”
贺远斜说:“没有。阿熙呢?”
“师兄,大街上的乞丐都死了,她也不见了。”池树脸色很难看,盯着贺远斜沉痛的眼睛看了片刻,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轻声道:“阿莹是不是也……”
贺远斜瞬间回想起阿莹在他面前化作一摊腐肉烂血的模样,想起少女释怀又无奈的话。
“活了也这么久了,也该结束了。”
“不对,不是结束……是解脱。”
她得到了解脱,却是以最疼、最痛苦的方式。
“是。”贺远斜笑了下,“但我没事。”
只是事到如今,忽然想感慨一句:绝对的力量也不是万能的,世界的未知性,强大到令人畏惧。
就像这么久以来,他见过的所有“猝不及防”。
“阿熙应该在皇宫里,如果我没猜错,皇帝应该……”贺远斜已经缓了过来,他深呼吸一口气,道,“我们先去找找玄大师,将老人交给他照看一下,然后我们进宫。”
他说着,扶着老人手臂的手紧了紧。
这老人是阿莹留在这世间唯一的执念,他想尽最大的努力保住她。
·
清欢宫内,柳桉月一个人缩在床边呆呆地坐着,双手环抱着两条腿,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老太监给她送来吃食,推开门,见着她便呼天喊地着叫唤,心疼地喊她郡主,“郡主,我的郡主啊,快让老奴看看。”
他快步走过去,蹲下来想要触碰柳桉月,却又不敢,只把一桶子吃食放在地上,哭道,“郡主啊,您都快一天没吃饭了,下头的人说,您一点都不碰。”
“李德清!”柳桉月忽然叫住他,憔悴的脸上终于多出了一丝血色,细瘦的手臂绷直,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空洞的眼中也总算有了一丝光亮,“你、你放我出去行不行?或者你把门口的禁仙卫支开,我自已可以跑……对、对,还可以找陆叔叔,去找陆叔叔,他会帮我的,去找他!”
“郡主,老奴没办法放您走的,这是叛君之罪啊!”老太监抹了抹眼角两滴未曾落下的泪,道,“况且,陛下这么做,是为了您好啊,郡主。老奴自小在这宫中,虽不曾在王府上做事,但您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陛下对您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安公主!”
“陛下多疼爱您,您是知道的呀。”
老太监还要说,却见柳桉月的眼神变得灰暗,抿着嘴唇,漠然地说:“我该知道,这宫里没谁向着我。”
这话说的老太监下意识想喊冤,可又是句实话,这宫里的,那个太监不是对皇帝绝对忠心的?他一时无话可说,只好哭:“郡主,老奴当真是心疼您的,不若就听陛下的好生待着,陛下也说了,事情结束后会还您自由!”
“还我自由?”原本还颓丧的少女瞪圆了眼睛,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来的,柳桉月揪着老太监的衣领道,“他们什么都没瞒我,什么都告诉我了!为什么这般宠爱我,为什么不送我去内门,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让禁仙卫守着……”
她咬牙切齿,几近崩溃地说:“我全部,都知道了。”
柳桉月说完便脱力一般向后倒去,后背靠着墙,全然不顾那被吓到的老太监。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皇帝在大殿里向她解释的那些话。
“桉月,朕的好孩子。你的生母并非长公主,生父也不是那什劳子王爷……你和他可一点都不像啊。你是朕的孩子,是朕真心实意疼爱的女儿。”
“你刚刚听到朕说了些什么吧?别怕,告诉朕,你听到了什么……呵呵呵,朕知道你从小便天赋异禀,不输望熙,但没办法,朕需要你的根骨,你若修为太高,朕怕一时驾驭不了,所以才不送你去做内门弟子的。”
“不过没关系,孩子,等朕得到了你的根骨,朕会挑一名禁仙卫,把他的根骨移给你。你同陆毅倒是交好,你还不知,他是朕派去保护你的吧?不若将来便移了陆毅的根骨给你,他这么护着你,自然是愿意的。”
脑海里回荡着皇帝润泽的嗓音和温柔的笑声,柳桉月用力闭上眼,尖叫道:“别说了别说了!”
“别说了!”
她发疯般闭眼造出了好大的动静,只听老太监惊慌地跑出殿外,一边喊着“郡主疯了”而逃窜,等到她再睁眼时,食盒已经翻了,汤汁遍地都是,床边的梳妆台也被误伤到了,铜镜摔碎在地上,甚至死无全尸,好几块镜面都找不全了。
她表情呆滞地看着地面好久,忽然冷静下来,起身走到殿门口,推开殿门,两柄被擦得雪亮的长剑便架在她面前,剑身反着光,锋利得一碰就能划出血。
“郡主,还请回到房间休息。”
“……我想,找人。陆毅呢?”柳桉月问,“我不出去,我见他一面。”
禁仙卫冷眼看她,道:“不可。”
另一位没有那么铁面无情,笑了下说:“郡主,陛下是不会同意您见他的。再者说,陆指挥使已经被陛下指出去守宫门了。”
“陆毅已经恢复了禁仙卫的身份,甚至是你们这群禁仙卫的领头,你不该那么讽刺他,称他为指挥使。”
“抱歉,郡主。”
那人也只是简单回了这么一句,剑刃压得有些近,柳桉月无法,只得回到房间。
回到房间,柳桉月开始担心起来。
陆毅被叫去守皇宫的大门,必然是有什么人要来了……会是谁?
难道是,贺远斜?
这样一想,似乎又有了希望。
·
柳桉月没猜错,贺远斜和池树此刻正站在皇宫门口,一直靠在墙边假寐的陆毅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他身旁的侍卫们纷纷举起了长枪和短剑,数十个禁仙卫身着黑衣,站在陆毅身后。
“贺仙长。”
“陆毅。”
两人对视,贺远斜皱眉道,“事到如今,你还要为皇帝做事?”
陆毅只沉默片刻,说:“抱歉。”
他说罢,禁仙卫和侍卫全都冲了上来,贺远斜和池树纷纷亮出佩剑,剑光一闪,鲜血淋漓,如一朵盛开的血花铺在两人的衣袂。
只见一道紫光乍现,长鞭一甩,直将飞来的敌人全部扫开,又一鞭,抽得人皮开肉绽。
“小鸢,”贺远斜惊喜道,“阿骁。”
尤灵鸢已经换了武器,手握轻盈长鞭,和严骁并肩站过来,“但愿我们没来迟,路上遇到了点小问题。”
两人变成四人,一时竟然势均力敌,只是陆毅一直没出手,直到严骁的长剑直刺向他,他指尖轻弹,气波顿时在他周身荡漾开来,凭空而出的短剑被他握在手心,趁着严骁被弹开而一时无防时动手。
严骁反应快,及时挡了一下,身后的尤灵鸢又立刻甩鞭替他缠了下陆毅的手臂,这才让严骁站稳了脚跟,更快地输出。
男女主角的光环忒大,贺远斜觉得自已越大越轻松,这十来个合体期、渡劫期修为的禁仙卫就跟小孩似的不经打。
“大师兄二师兄!要做什么,便去做吧,这里有我们。”又听严骁忽然说。
贺远斜也不矫情,寻思着这肯定不能出问题,留点打怪机会给男女主,顺便再来个你救我我救你的戏码,升温一下感情,这不是美滋滋。
他叫上池树便越过一众人往宫里跑,陆毅想追,却被尤灵鸢的鞭子缠住腰身,严骁也迅速拦住了其他想要追过去的禁仙卫。
“若你们要碰我的两位好师兄,先过我们这关吧。”严骁咬破手指,抹在剑身,一边冷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