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斜完全想不到,反派小时候是个哭包精转世,简直可爱得要死。
一日清晨,贺远斜偷懒没打坐,而是在床上睡得香甜无比,睁眼就是大天亮。
睁开眼时,视线有些模糊,晨风伴着窗外寡淡优雅的花香飘进他的鼻翼,他打了一个好大的哈欠,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
“徒弟弟,睡得好么?”
“啊,还行吧。”
贺远斜脑子短路地回了一句,然后:“……”
挡在嘴巴前面的手还未放下去,贺远斜麻木着一张脸,缓缓转头看向坐在茶桌面前喝茶的一大一小。
寻无真人用灵力沏茶品了一口,笑容越发和蔼,语气轻柔道:“昨晚又忘记打坐了?”
“昂。”贺远斜艰难地点了下头,掀被下床,一秒换装穿上弟子服,规规矩矩向寻无真人行了个礼,然后把目光挪向自已的小师弟。
小师弟池树面无表情瘫着一张脸,仔细看,他眼角微红,眼底含着水雾,明显哭过。
肯定又是师尊把小师弟气哭了,不想哄,就扔给他。贺远斜早就见怪不怪了。
“哎呀,小师弟怎么哭了?”贺远斜佯装惊讶。
事实果真如他的猜想,寻无真人笑面如花:“昨日你倒是睡香了,你小师弟找不着你,就来寻我。我开玩笑说你不要他了,他就哭到大天亮,怎么哄都不行。”
贺远斜:“……”
你说你惹他干嘛?
寻无真人打趣道:“徒弟弟呀,你把小树宠得太过分,都离不开你了,你这是溺爱。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他师尊呢。”
也不知道是谁,每天闲来无事就逗小孩玩,一哭就扔给我,池树亲你才怪呢。溺爱的贺远斜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这样的师尊,在往后的剧情里居然没被池树报复,也真是神奇。
“师尊我昨晚带着小树见证日夜交替,实在是乏了,你这一晚又睡得如此香甜,那小树便交给你来照料了。”寻无真人说完这话,瞬间移步到房门口,哪儿有疲惫的样子,他简直装都不愿意装一下。
他笑成一条缝的眼睛微微睁开,长睫毛犹如一开一合的扇子,漆黑的瞳孔像宝石一般微微发着亮,惊艳得让人难以移开眼:“对了,别忘记每日的修炼哦。”
“砰”。
门合上了。
贺远斜面无表情地对着房门竖了个中指。
“师兄。”那边,十一岁的小反派对贺远斜展开了带着哭腔的奶音攻击,控诉道:“师尊总吓我。”
贺远斜像是男妈妈,抬手就将那奶娃子抱进怀里揉揉脸蛋捏捏手,“师尊就是喜欢逗人。再说,我怎么可能不要你呢?只能是师尊不要我或者不要你了,我们俩才会分开呀。”
“不哭了,哦~师兄带你下山吃南瓜饼和绿豆糕好不好?吃肉包子,吃糖葫芦。想吃什么,师兄都给你买。”
小反派哼哼唧唧地掉眼泪,未脱稚气的婴儿肥像是挂在腮边的两个肉包子,他眨巴眨巴眼睛,挤掉眼角挂着的小珍珠,糯糯地问:“真的么?”
“真的,所以——我们得多关心关心师尊,以免他丢掉我们,我们就再也见不了面啦!”
贺远斜能做寻无真人的徒弟,很大概率是因为,他和寻无真人性格差不离,就好比现在,看到小家伙可怜唧唧的掉眼泪,却开心得不行,一门心思想逗人。
“唔。”池树抓紧他的袖子,擦掉眼泪小声道,“那我以后好好孝敬师尊,师兄你也是。这样,师尊觉得我们是乖孩子,就不会丢掉我们了。”
他说话的时候,圆溜溜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贺远斜,可爱得不行。
“师兄。”贺远斜走了下神,怀里的小师弟就泪眼朦胧地抓他垂落在胸前放头发。
贺远斜满口答应下来:“好好好,绝对不给师尊丢掉我们的机会。”
从小乞丐变成寻无真人的门内弟子,池树仿佛从地狱爬到天堂,从前孤僻扭曲的心理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几乎再也看不见。
有段时间贺远斜甚至觉得他天真得过分,到了傻白甜的程度。
害得他忐忑不安,直接冷落了几天池树,谁知那小子竟直接趴在他门口哭,他几天不搭理池树,池树就哭几天,把他哭怕了,顿时也顾不得什么“真养成傻白甜剧情怎么走”了,当即抱起来又哄又骗的,谎话编了一箩筐,这才哄好。
后来,池树就越来越娇气,他一哭,整个师门一半的人都得哄着。
当然,贺远斜的师门就他们三个人。
不过,这绝对是他做的最对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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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熬了几个月,过了春,师徒三人开始走剧情,前往乡下一个小镇,去捡男主角,并顺带处理镇上魔种横行的恶劣事件。
主角小时候可怜得要命,十岁就当了童工,高烧还被强迫工作,端开水的时候脚软差点打翻,被老板咒骂着拍了一下肩。
原本就站不稳的男主角,这次是彻底腿软了,手一抖,所有开水都倒在自已身上了。
店老板说救不活,直接冷漠无情地给扔后厨房,说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师徒三人先是按照剧情解决了魔种,再来到饭店,贺远斜凳子还没坐热乎,就想方设法地去后厨房,想揭穿这家老板。
没想到池树比他更给力,毕竟是身怀魔族血液的未来魔尊,对血液和人性善恶的敏感力强的惊人。
一进店里,就可怜巴巴地搂着贺远斜手臂,缩在他身后,被贺远斜走哪儿带到哪儿,成了一条小尾巴。
贺远斜忙着救人,这会儿是真没功夫哄他,语气不由重了些:“好了好了,你别跟着我了行不行?我就上个茅厕,又不会走丢,马上就回来!”
话一出,贺远斜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只有他肩膀高的小少年低着头小声抽泣起来,饭店里的十几双眼睛瞬间看了过来,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欺负小孩的畜生。
贺远斜:“……”
握着自已袖子的小少年抽抽噎噎地道:“师兄,我、我只是……我害怕。后面好大的血腥味,好像死人了,就像今天杀的那只魔种……好可怕,那个老板也可怕……”
小孩子童言无忌,本是不会有多少人信的,但贺远斜和池树都穿着修土的弟子服,原本不多信的人,瞬间把探究的目光挪到了老板脸上。
老板原本和蔼可亲的脸瞬间面如死灰,似是想起自已恶劣的行径,矢口否认道:“我没有!你、你这死小孩,可别血口喷人!”
池树眼泪一掉,下一秒便被按住后脑勺,整张脸都埋进贺远斜的颈窝。
“哎,这位老板,他们都是修土,哪怕年纪小,也不该以貌取人。”打扮成老头的寻无真人装作路人说道。
他一下山就装作贺远斜这俩师弟不想干的路人,于是这几年他们师徒下山历练的所有战绩成就,都点在贺远斜和池树头上,寻无真人如此做,是要打响他们的名号,说要让他们年纪轻轻就名扬四洲。
当然,贺远斜觉得这很扯淡,男主没来之前,“名扬”这个词都是虚的,没有核心。
寻无真人摸了摸胡子,和颜悦色道:“不若几让这两位修土去后厨看看吧,说不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你,这两位反而是帮你呢。”
寻无真人颠倒黑白的本事一如既往的厉害,看热闹的人们瞬间沸腾起来。
“对啊,就看看后厨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万一真有谁栽赃陷害呢?”
无数道声音此起彼伏,老板一时无法反驳,恼羞成怒道:“后厨也就一个要死不活的小二!他前些天不小心被开水烫了,救不活了,我把他留在后厨,也算是救了他,不然他早就死了!”
“当真是他自已不小心?”贺远斜咄咄逼人道。
寻无真人忙打圆场,说:“别吵了别吵了,去看看后厨那小二吧。”
众人瞬间止了话头,跟在师徒三人后面走到后厨,见到柴房里被烧得皮开肉绽、面目全非的孩童。
“这孩子……确实救不了了吧。”
“已经死了吧?”
“烧成这样,咦……”
“他不会死,我会把他带走。”贺远斜转头,面无表情地问道,“老板,你意下如何?”
他平日里很不正经,懒懒散散,或是爱逗弄人,可一旦正经起来,整个人慵懒温和的气息全部散了个干净,再温吞的长相也仿佛镶了刀刃,软钉子必然碰不得。
贺远斜并不知自已这般严肃的模样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也并未看见怀中人漆黑清亮的眼底倒映着他俊秀的侧脸。
“这个……他从小就在我们这儿,十来年了……”
“给你钱,赎他身。”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师徒三人顺利把严骁带了回去,当晚贺远斜为了照料昏迷不醒的严骁,甚至没有回房睡。
他同样也不知道,小小一只的池树抱着枕头爬上他的床,委屈巴巴地哭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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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远斜拜师第六年,小师妹虞望熙拜师而来,寻无真人门下的弟子一年比一年多,但收了虞望熙后,他闭了一次关,从此再未收过徒,露面也少了。
于是十七岁、出窍修为的贺远斜担起了各方面老师的责任,虞望熙入门时才十岁,寻无真人好像格外喜欢这个年龄的孩子,但孩子们入门后,基本都是贺远斜在管,寻无真人鲜少出面,接触最多的也就只有贺远斜这一个大弟子。
外界传闻寻无真人到了渡劫期,即将成神。
渡劫期也叫飞升期,因为扛过了天雷就会从凡人彻底变成神仙,实现凡人不老不死的心愿。
贺远斜老早就知道,自已师尊在收自已为弟子之前就已经到了渡劫期,迟迟找不到飞升的契机,直到收了虞望熙后,寻无真人罕见的闭了关,出来时乌云笼罩,电闪雷鸣。
可数十道雷光并未落在寻无真人身上。
寻无真人无奈笑笑,说:“看来还是不行。徒弟弟呀,你那几个师弟师妹,你可好生照看,为师我……”
贺远斜等了半天没等来下文,只听寻无真人叹气,便道:“弟子谨记师尊教诲与嘱咐,师尊要寻大道,便一往无前。”
他对寻无真人笑道:“我相信师尊一定可以飞升成神的。”
谁知,先飞升的是贺远斜。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寻无真人寻求他的大道,游走四方,贺远斜又当爹又当妈,又当临时师父,又当生活保姆,把几个孩子拉扯大的同时,也把他们一个个养成了娇气包。
一会儿怕疼,一会儿怕打雷,一会儿哭唧唧,一会儿生闷气。
贺远斜被这三个小孩整得里外不是人,有苦说不出。
一年夏天,室外电闪雷鸣,十五岁的池树害怕了,抱着被子枕头悄悄爬上贺远斜的床。
“师兄……师兄?你怎么又睡了,又不打坐。”池树小声嘀咕着在少年身旁躺下,没有如往常那般直接缩到贺远斜怀中,反而规规矩矩睡在枕头上,在窗外的紫白色的电光里,细细偷看贺远斜。
他还是怕的,双手抓住贺远斜的袖子,又怕把人弄醒了,浑身抖得再厉害,也没有动弹,只可怜兮兮的抖着眼睫毛,看他师兄恬静的睡脸。
少年平日乖张又潇洒,睡颜却安静得像是假人,池树手抖着想伸手抚摸贺远斜的脸。
“啪”。
手腕被大手轻柔地握住,一点都不疼,声音却听着吓人,犹如止音符,瞬间止住小少年扑通乱跳的心跳声,和微弱的呼吸声。
“又害怕了?”贺远斜的嗓音丝毫没有被吵醒的困倦,反而带着笑意,松开他的手道,“自已害怕了就往我房里跑,还指责我怎么不打坐。”
被发现了么?
池树脸色微微发白,借着雷光窝进他怀里,嘤咛道:“师兄,我好怕。”
企图蒙混过关。
“问你话呢,池小朋友,为什么你不打坐呢?打坐封五感,你打坐就不会听见雷声了。”
“……师兄经常偷懒,我就在雷雨天偷偷懒也不行?”
怀里的小少年郁闷地说。
“那望熙和严骁怎么不像你似的?你可是他们的师兄。”
“严骁小时候明明也这样……”池树不满地小声嘀咕。他说着说着就又要哭,吸着鼻子道:“你就偏心他们。”
贺远斜瞬间听笑了。
他承认,因为严骁是男主的原因,他会更加关注严骁。但平心而论,他从来不偏心,有什么好东西都搞三个一样的,不能搞一样的也搞差不多的,生怕谁不高兴了。
偏心?这小子怎么说得出口。真是小没良心。
贺远斜一只手掐住池树下巴,逼迫小少年抬头看自已。
轰隆隆的雷声像是在给贺远斜的审问加油助威,贺远斜冷漠道:“那么请问池小朋友,你的大师兄若是偏心,现在抱着瑟瑟发抖的你的人,是谁?”
“……是大师兄。”
“不,你大师兄偏心。”
贺远斜捏着他还没褪下的奶膘,恶声恶气道:“是你的再生父母,快喊爹。”
“呜……唔。”池树的脸被他搓圆揉扁,狠狠蹂躏了一番,他顿时欲哭无泪,“错了,师兄。我错了……”
“那你的大师兄还偏不偏心了?”
“不偏心。”
揉脸的手松开了,池树小媳妇似的趴在贺远斜怀里,睁着一双漆黑的猫眼,小声说:“大师兄最好了,我永远喜欢大师兄。”
贺远斜有些困了,半瞌着眼,迷迷糊糊地道:“你最好,一直记得这句话。”
“嗯。我永远记得。”
黑暗里,池树承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