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宁从司前, 对于温琰来说生日不过是悠长仙途里年复一年无甚差别的一天。宗门里温琰所接触的人,早已过了需要庆祝生辰的年纪,温琰也一样。
直到那天宁从司忽然出现在家门口, 手拿鲜花面带笑意对他说生日快乐。
那一天被赋予意义,生日以外的更多意义。
难以定义当时的感觉, 只是在朦胧中察觉对方的好, 暗自下定决心投桃报李。
宁从司的生日没人和温琰提起,以致于让他怀疑宁从司和自己一样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自己或许能向对方一样制造一个出人意料的惊喜。
可事实并非如此, 宁从司不是只身入异世的温琰, 他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并不能像温琰想象那样, 在初秋傍晚风吹拂时, 或许又落日余晖落在肩头, 在人猝不及防的瞬间, 说出意料之外的祝福。
温琰没有因为计划被破坏而感到失落, 反倒是觉得自己考虑不周到,很可能会错过宁从司的生日,临时想到补救措施, 也可能无济于事。
他只能盼着宁从司回来早一些,不过就算没回来也没关系。
看见玄关处的人时, 温琰几乎是一瞬间清醒过来,庆幸又或者开心激动的情绪从心底涌出, 他握着鲜花走过去, 终于如愿以偿送出千篇一律的祝福。
然而他未曾想到的,他被人伸手揽入怀, 宁从司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冷气,裹挟着晚宴上沾染的酒气, 但更多的是宁从司的气息,将温琰包绕。
“抱歉,我回来晚了。”宁从司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琰忽觉恍惚,又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抱歉。
他轻轻眨了眨眼,任凭对方双手环住腰身,气息洒落颈处,让他也不由自主分出一只手,在宁从司背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小孩。
“宁从司,你还好吧。”温琰轻声问。
话音落下,他终于被人松开,身前的人缓缓直起身,视线与他一同落在中间的花束上。
紫色紫罗兰靠在米白色的包装纸上,曲别针将方形贺卡固定在玻璃纸上,包装皱了些,但并不影响美观。
幸好,没被压坏。
温琰把花递过去,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宁从司。”
宁从司垂眼看着浅紫色花朵,伸手接过花时指间皮肤一触即分,传来一阵冰凉。
他一低头,就看见藏在裤腿下饱满圆润的脚趾。
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温琰下意识往后缩一步。
宁从司无奈轻笑了一声:“又不穿鞋。”
温琰抿了抿唇,刚要说话便被人轻刮过鼻尖,轻声说:“拿好我的花。”
他又把花接回来,见宁从司退回到玄关,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他的拖鞋。
那拖鞋还是上次去旅游的时候买的,是一双卡通哈士奇,温琰觉得像Tom便买了两双,回到家没人穿过。
此时一身高定西装的人手里拿着哈士奇拖鞋,场面有些滑稽,拿着的人却好像浑然不觉,走到人面前俯身将鞋放好,直起身淡淡说:“穿好。”
温琰静默了一秒,提起脚把脚丫塞进了哈士奇拖鞋里。
宁从司从他手里拿回花,贺卡上是温琰的字迹,一行簪花小楷写着“旦逢良辰,顺颂时宜”,看着上面的字迹,愈发加重心底的五味杂陈。
“要是我今晚没回来怎么办?要在这儿等我一整夜吗?”
在见到这一幕时就应该有了答案,宁从司清楚自己在明知故问,像是学生时代期待老师公布正确答案的优等生,或许只是想在那人口中听到确切的答案。
温琰却只是勾起唇角,声音轻快地答:“你说过要回来。”
“我不回来怎么办?”宁从司继续逼问下去。
温琰并不想为这种不存才的可能分神,不明白宁从司为什么执着于他不回来的可能,只是又说了一遍“你会回来”。
说完抬头看了眼时间,转移话题道:“我给你做了蛋糕,要尝一尝吗?”
“好。”宁从司没再继续问下去,他觉得已经够了。
两人走到沙发上坐下,桌正中间放着未拆开的蛋糕,旁边还摆着另一个小些的盒子,桌侧的地毯上还摆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礼品袋。
温琰有些紧张,看起来又像是跃跃欲试地看着宁从司:“你拆蛋糕。”
宁从司坐在蛋糕面前,指尖捏住丝带轻轻抽开,蝴蝶结打散开,一缕缕顺着蛋糕盒落下。
温琰的目光跟随着对方的动作,直至宁从司用手双拿起盒顶,完整的蛋糕模样映入眼帘,最醒目的当属上面一行字。
生辰快乐,事事顺遂。
再简单不过的一行生日祝福,却一眼就看出出自何人之手。
宁从司眼眸里闪过亮色,转头看向身侧的人,看见温琰期待的目光,眉峰轻挑:“你做的?”
温琰连忙点头。
宁从司轻笑了一声,将蛋糕拿出来,垂眼打量了片刻评价道:“还有什么是我们仙君不会的?”
“我给你点蜡烛。”温琰顿时喜笑颜开,伸手要拿自己买的数字蜡烛。
刚拿起来就被宁从司捉住了手腕,温琰不解,转头看着人不咸不淡地说:“不用点蜡烛,又不是小孩子。”
“那怎么行?还要许愿。”温琰顿时反驳。
“你信这个?”宁从司好笑地说,毕竟有人第二个愿望就没能实现。
“宁可信其有。”
“好吧。”宁从司妥协道,随即又提意见:“不要三十,插一根普通蜡烛就好了。”
他不认为三十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尽管今夜觥筹交错的生日宴里,那些人奉承着他年纪轻轻大有作为的祝贺。
温琰按照他的要求,抽了一根蜡烛插在蛋糕上,用火柴点燃,又拿起遥控关掉客厅的灯。
室内一瞬间昏暗下来,只剩下桌前摇曳的烛火,照亮宁从司的脸。
温琰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生日帽,悄无声息落在宁从司头顶,他又走到对面坐下。
二人对视,能见眸中烛火摇曳,见彼此。
宁从司情不自禁勾起唇角,忽觉那些无聊的事情或许会因特定的人发生质变,否则他又怎么会在温琰的指示下,闭上眼睛许愿。
他又听了一遍,温琰说:“宁从司,要一直开心哦。”
不只是生日,要一直。
“好。”
宁从司虽然爱吃甜食,但平时注意饮食管控,基本不会吃蛋糕这些高糖的东西,他今天破例吃了一大块温琰切的蛋糕。
蛋糕松软,动物奶油在口中融化开,丝丝奶甜在味蕾上绽放,好像把身上带着的酒气驱逐开。
温琰撑着下巴在对面看,满心期待地问:“好吃吗?”
宁从司目光落在他身上,又像是落在某一处,他沉默着没回答,抬起拿着蛋糕叉的手朝对面伸过去。
温琰几乎是下意识张开嘴,吃掉上面的奶油,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好吃吗?”宁从司反问他,趁着温琰发愣又继续笑道:“味道不错吧?”
温琰莫名又觉得耳根子烧得慌,分明刚才还觉得冷,他低头躲避开对面的目光,瞥过地上的一堆礼物袋。
“那是给你的礼物,你要不要拆拆看。”他伸手指了指桌侧的袋子,小声提议。
宁从司扭头一看,见满地的东西不禁挑眉,有些惊讶:“这些全都是?”
温琰轻咳了一声:“嗯……”
尽管宁从司看起来是什么都不缺的人,温琰还是给宁从司买了很多礼物,他像是自己过生日的小朋友,比寿星本人还要着急拆礼物。
客厅开着暖灯,两人又坐在了同一侧沙发上,面前是温琰送给宁从司的礼物们,一个接一个打开有了忙抽但每一个都是SSR的幻觉。
宁从司先打开的是一只表。
温琰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旅游回来宁从司手上一直戴的那只表就没了影子,他不确定是不见了还是不喜欢了。但有一次宁从司下意识去看表,看了个空,温琰猜测是前者。
宁从司原来戴的那道是劳力士,温琰没买到一样的,便挑了一只漂亮的,他觉得很适合宁从司。
第二个是领带,温琰见宁从司几乎每天都要系领带,送领带一定实用,于是在路景同的推荐下选了根领带。领带材质是上等的真丝材质,酒红单色窄领带,可以在正式场合用,日常佩戴也不会显得太正式。
再后面是一只钢笔,温琰觉得宁从司的字漂亮,便想着送一只钢笔。他自己习惯用毛笔,自己不太会挑,最后是店员推荐了这一只,宁从司可以平时签字用。
送的还有一副眼镜,度数是按照宁从司家里放的那副配的,一样是金属细边框,温琰选的是半框。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觉得宁从司戴起来应该会很漂亮。
而且店员说这款眼镜防蓝光,可以保护眼睛。彼时的仙君还不知道防蓝光只是世界的一个巨大骗局。
除了上面这些,还有不少七七八八的东西,宁从司抽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出来,打开里面放的是一个领带夹。一根银色长夹,尾部是一只灵活的燕子,侧面镌刻着一串花体字母。
宁从司将领带夹拿在手中,垂眼端详了片刻,目光几度掠过上面的单词。
温琰解释:“去商场逛的时候看见,觉得特别漂亮,就买下来了。”他自己不穿西装也不系领带,会买下来自然是因为觉得适合宁从司,想送给他。
宁从司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将领带夹放回盒子里,瞥了一眼旁边的礼物袋,垂眼看温琰:“仙君送我这么多东西,叫我用什么还?”
“不用还。”温琰愣了一下连忙说,自己就没想过还有还这个程序,只是觉得适合宁从司便买了。
“表、领带、钢笔、眼镜,还有领带夹。”宁从司细数着自己刚才拆开的东西,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袋子,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东西。
他又谈了口气,神色好像变得心事重重,让温琰不禁心头一紧。
却见宁从司倏然朝自己伸手,轻抚过他的侧脸,无奈又好像在玩笑:“温琰,送那么多东西,是要把我的生活都占为己有吗?”
一瞬间,温琰的大脑一片空白,两人沉默着对视,也许过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对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宛若一颗炸弹在心头爆炸开,让人无所遁形,连自己都难以发现的私心被人轻而易举说出,被人一语道破,让藏匿深处的心思藏无可藏。
宁从司没想到温琰会反应这么大,仅是这一晚上就已经让他收获颇丰,人应该懂得见好就收,而不是得寸进尺,可是在看见那个领带夹后,总是引人不止地遐想。
甚至让理智占据下风,分明温琰应该不识那个词。
宁从司想,自己大概还是太心急了,于是静下心,正想转移话题继续看礼物,温琰却先一步开口。
“今天只剩几分钟了。”他突兀地说起时间,也像是在转移话题。
宁从司轻应了一声,又听他继续道:“宁从司,我给你弹首曲子好不好?就当是生日歌了。”
“好。”
温琰的琴是宁从司送的生日礼物,后来他自己花大价钱买了竖琴,但今天他还是把放在家里的古筝搬了过来。
宁从司很少能见温琰弹琴,印象尤为深刻的是在公园那次,两人相望时好像隔了千年之久,却又尽在近在咫尺,那种感觉难以描述,只是每逢记忆涌上心头,便总是有难言情愫。
再后来宁从司回想起温琰弹琴,总是能回想起当下眼前之景。
他没穿着像那天一样的正式,目光自琴弦宛转到与人对视,指下音律吟猱余韵、细微悠长,道似是耳畔低语,又似不尽柔情悦耳。
琴声流淌,秒针流转,直至最后一声琴音落下,温琰抬眸看向眼前人,四目相对,说出今日的最后一声:“生日快乐。”
时针指向正中,已是第二天。
宁从司说:“温琰,我很高兴,因为你。”
是因为你,所以我才高兴。
温琰牵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起身朝径直宁从司走去,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坐下。
他忽然说:“这是我第一次弹这首曲子。”
“很动听。”宁从司看着他眼底的情绪,继续问了下去:“这是什么曲子。”
温琰好像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有了继续说下去的理由,和宁从司说起了这首曲子与自己的渊源。
河清十八年,温琰外出游历的第十二年,途中曾遇到一对新婚夫妇。是一对凡人夫妇,有情人轰成眷属,本该是一段佳话。
怎奈造化弄人,丈夫因为外出不知感染了什么疾病,温琰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奄奄一息。妻子整日以泪洗面,却还是强撑着去各处寻求名医,甚至又找管辖当地的宗门,却也无济于事。
这个时候恰巧遇到了路过的温琰。
他曾听闻此镇的梨花酥闻名遐迩,他本人并不嗜甜食,却还是执意前来,说不出缘由,惨遭同行者诟病。好巧不巧,便遇到这一对夫妻。
温琰冒险去秘境找来了灵药救活了那人,佳人终成眷属无以为报,恰巧那女子曾是名有名的琴师,便将这首曲子教予了他,当作温琰自己随手讨的谢礼。
记得当时,小徒弟要温琰当即弹给他听,女人却说,这是弹给爱慕之人的曲子,仙君不若等待合适的时候再奏曲。
小徒弟听闻后便噤声不再说话,温琰本来不该介意,后来却果真再没有弹过这首曲子。
温琰也是陡然记起,自己竟然还曾还收过徒弟。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过去都不再重要。
听完温琰讲的故事后,宁从司久久未出声,以至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早已昏睡过去。
然而温琰去看他的眼睛,不防被对方眸中暗涌的情绪震慑,他想要挪开眼,却又挪不开眼。
他看不出宁从司的情绪,只知他神色不见波澜,掀唇不徐不疾地问:“为什么要弹这个?”
温琰想,是啊,自己为什么要弹这个,他分明在此之前练习了生日歌的古琴版,甚至自己写谱。
到头来却弹了首毫不相干的曲子。
为什么?
“弹给爱慕之人。”温琰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规律的呼吸,现代医学提示,人类正常心率应该为六十到一百,腕上的手环显示佩戴者心率持续攀升。
他几乎能听见心跳声,一下下砸在胸腔上,声音几近盖住他自己的声音,是自己在说话吗?温琰觉得声音模糊,却又十分清楚是自己在说话。
宁从司今夜好像总在确认什么,仍在明知故问:“所以我是你的爱慕之人吗?温琰。”
时间分秒被拉长,好像过了很久,然而不过半分钟,温琰听见自己说是,说:“我好像很喜欢你。”
说完,又觉得不正式,于是温琰便又说了一遍:“宁从司,我喜欢你。”
温琰想,如果自己依旧不够可信,被问及为什么喜欢,有多喜欢,他大概可以分点答题,细数所有,直到对方相信、满意为止。
如果依旧不可信,温琰或许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追宁从司。他还没成为一个完全合格的二十一世纪人,但他会努力做到现代人追求爱慕者该有的模样。
也许是心绪过于混乱,又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以至于让温琰忘记了命题本身,前提早已是宁从司喜欢他。
于是在他话音落下分秒被拉长的瞬间,在他回神过来时,眼前人早已俯身下来,吻住了他的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