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男友劝我回头是岸【完结】>第24章 讨厌海边

  梁予序记得,这张照片,还是当年他给钟粼拍的证件照。

  只不过原来是蓝底背景,现在弄成了黑白照。

  随后,他们报了警,前往锦南派出所做笔录。

  大过年,光是巡逻住宅区放烟花的苦差已让民警累死,现在无端端又多了一件民事纠纷,还得查监控,他们的态度难免差了些。

  玉婶的老公在派出所有点人脉,帮忙花了点心思,偷偷送礼,民警才勉为其难同意调取监控。

  民警的态度不太好,梁予序有些不爽。

  早听闻这边本地势力庞大,当年为了揪出地头蛇,清查黑势力,京都特派下来的纪检委员都葬身火海。

  天高皇帝远的,机关单位关系复杂,大多懒惯了。

  他忍不住对钟粼吐槽锦城的民警,但转头还是跟玉婶的老公道谢,客客气气地跟民警攀谈起来。

  最后民警态度好了些,告诉他们,村里监控少,岔路多,这人躲开了监控,他们只能自认倒霉。

  梁予序安慰钟粼,“家里没法住了,我们今晚住酒店吧。”

  钟粼神色恍惚,只要旁人的声音稍微大一点,他却像惊弓之鸟,绷紧双肩。

  梁予序伸手想接过孩子,满脸担忧,再次安慰,企图分散钟粼的注意力。

  钟粼幡然苏醒般,回了神,抱紧昏昏欲睡的小星,摇头说:“他走了,今晚不会再来的。”

  “你有头绪吗?以前得罪过谁?”

  钟粼苦笑,犹豫了片刻,缓缓摇头。

  回到家里,小星睡得很香,钟粼将她放在床上。面色紧绷,眸子深沉,黑夜里孤寂的身影,里面藏着疏离。

  他去庭院取扫帚,找了一圈没看到,却听到父母的房间传来声音。

  “梁予序?”钟粼轻声喊道。

  空荡荡的房间泛起回音,叮铃铃的风铃声,让钟粼心头一颤。

  玻璃碎了,是风吹过风铃的声音。

  梁予序沉沉地应了他一声,恍惚间,他回到八年前的夜里,玻璃破碎划过地面的刺耳声。

  父亲躺在玻璃碎片中,动弹不得,地上滩满了鲜血。

  他们身上全是伤,除了呼喊痛哭,苦等救护车,别无他法。

  梁予序没开灯,取了扫帚,开始清理地上的玻璃碴:“别进来,我担心玻璃碴伤到你。”

  为什么不开灯?梁予序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让他莫名难受。

  “我来扫。”钟粼打开灯,垂下眸子,像一具僵硬的木偶,拖着疲惫的身子,接过他手中的扫把。

  梁予序没争,松手退后一步,迟疑片刻,尴尬地说:“我先出去。”

  “梁予序……”钟粼喊住梁予序,弓起脊背,手中的扫把缓缓掠过地面,久久扫不上一块玻璃。扫帚划过地面,发出闷重的声响,他似在竭力压抑内心的恼火。

  他身形清瘦,穿了件单薄的旧外套,灰色的里衫领口微塌,入目更衬他的肌肤冷白。

  浓密的睫毛微垂,在眼睑落下两片小巧灰影,他侧着身,两瓣色泽偏淡的唇缓慢张合:“你回去吧。”

  “好,我在房间等你。”

  “你别装傻了,我想让你回家,离开锦城。”

  想到那张遗像,梁予序不徐不疾地说:“我当你是犯糊涂,先睡了。”

  “为什么要过来,我不喜欢你在这里。”钟粼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却又发颤虚浮,那双压得低低的眸子渐红,“我讨厌你。”

  说是讨厌梁予序,他更多是讨厌自己,讨厌小星,讨厌任何羁绊他脚步的人。

  可他又舍不得,舍不得梁予序,舍不得小星。

  他的身体像无数的绳索拉扯,割裂、痛苦、麻木,无尽酸疼交织,让他扭曲,除了憋着劲尖叫,他没有任何法子去解决人生中的变数。

  不是所有的虫都能破茧成蝶,就像他,踏马的就是蛆。

  失败的人生,失败的他,再看向梁予序,只会更讨厌自己。

  若是一帆风顺,自己该往更美好的方向发展,意气风发,而不是悲哀地跌落,一事无成,空有成年人身上的无力感与妥协。

  那是他无论挣扎,都无法逃离的灰色世界。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真的很无语,我不需要你救我,你能不能离开?我的生活糟糕,人也糟糕,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钟粼了。”钟粼深呼吸一口,骂自己不识好歹,骂自己神经病。

  气氛停滞了许久,没人率先开口。

  “我只是觉得,你明明有更值得的事去做,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钟粼平静地说道。

  “你就是值得。”梁予序缓缓道。

  “不是的!”

  “过年期间,我该去做什么事?回家团圆吗?我家除了我妈,现在基本没人闲着在家。”梁予序轻笑一声,“我只是来这里玩玩,没别的意思,你不用负担太重。”

  “我……”钟粼声音沙哑,喉咙像有一串串苦涩的黄连堵住,上不去下不来。

  他以为梁予序会同他大吵一架,然后摔门而去,收拾好行李,离开这里。

  打扫完房间,他给王竟打了通电话,半夜开车去找王竟。

  梁予序站在窗边,看着那辆车离开,一脑子火气涌上。

  大半夜,出去做什么?

  心中忧虑重重,他没有交通工具,起身打了通电话给隔壁梦晴,想跟她借辆车。

  正好梦晴的哥哥刚吃了宵夜回来,将电动车借给梁予序。

  说实在话,梁予序从未开过电动车,便得寸进尺地指了指门口停放的轿车,从兜里掏出两千块,当是租金。

  踏上轿车,他点开手机里的查找模式,定位到之前故意放在车里的蓝牙耳机。

  在大桥头的百福超市门口。

  钟粼去找王竟,找男朋友求安慰吗?

  大学相恋时期,钟粼每次有难过的事情,总会来找他亲亲抱抱,话里全是绵绵的委屈声。

  想到这,梁予序的鼻尖发酸,深呼一口气。

  能怎么办?

  嫉妒像疯长的野草,在心间蔓延,却烧不尽除不净。

  另一端,王竟裹紧外套,匆匆跑出来:“哥,家里真没事吗?要不,你带小孩来我家住吧。让你前夫哥去住酒店,反正他之前都住酒店。”

  钟粼的情绪激动了几分:“是不是蒋志恒?”

  “我觉得……”王竟摇摇头,笃定地说,“应该不是,他现在青云直上,犯不着还跟你计较,赶尽杀绝。”

  当年自杀的女孩子,叫林夕敏,正是蒋志恒喜欢的人。林夕敏一死,所有人将恨都转移到他们家。

  “你去偷你爸爸的烟,我想抽几根。”钟粼冷不丁地转移话题,望着夜色沉沉的港口,身子愈发沉重。

  港口的风湿咸又森冷,钟粼打了个冷战,身上多了件外套。

  王竟痴痴地看着他的侧脸,夜色的黯淡挡不住秾丽漂亮的面容。他随意地靠在港口护栏,冷白的脸庞像是为夜色平添了一抹色彩。

  王竟搂紧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感冒,还要照顾孩子呢。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你别想多,我只是问问,你爸爸为什么会……溺水?蒋志恒没胆子弄死你爸爸,你爸爸真的是畏罪自杀?”

  钟粼气得抬手锤他肩膀:“趁着我好说话,你别得寸进尺。”

  *

  “老弟,家里出事了,他们天天来闹事。”

  钟粼接到哥哥的电话时,急忙订了机票,再转高铁,从京都赶回锦城。

  超市大门被砸,货架上的东西全部让人一扫而空,他们报警没用,民警只会以抢东西的人太多,顶多追回一点货物。

  父亲的脸紫一块,青一块,白白让人挨了一顿打。

  母亲为他擦拭伤口,在一旁默默流泪:“这阵子超市关门吧。”

  父亲忧心忡忡:“一堆生鲜水果蔬菜在运输中,我得想个办法转出去吧。”

  “无法无天了,爸,派出所都不管吗?这是第二次了吧。”钟粼气不过,咬着牙说,“我们只能无动于衷。”

  “那女孩子的家人就是想从咱家讹钱。”哥哥钟漾拿着鸡蛋敷脸,疼得龇牙咧嘴,“爸,你就不该帮那个女孩,现在好了,一直缠着咱们要钱,我都不敢将小孩放家里。”

  母亲握紧父亲的手,安慰他:“大家少说几句吧,我们这几日还是关门为好。钟漾,你不该把钟粼叫回来,他还要上学。”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当然要一起承担啊。”

  父亲另一手拉着钟漾到跟前,再招来钟粼,一家人手牵手:“难为你们了,也确实怪我。等这件事过去,咱们一家人报个团,去东南亚玩玩。”

  隔天,天不亮,超市楼下传来一声女人尖锐嘶吼的喇叭声:“旺旺超市老板,钟信诚,骚扰我女儿。明明来超市买东西,等到十一点才离开超市,隔天在家里自杀。钟信诚,不是人,你还我女儿……”

  这段反反复复播放,听得钟粼太阳穴突突跳。

  钟粼同样拿起喇叭,站在门口,与对方互喊:“有事你们报警,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们乱说话,我们告你们诽谤。”

  那对夫妻,带着家里的小孩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双方差点起了冲突,最后民警来了,才平息了一场肢体冲突。

  警察特地叫来了调解员,双方协商,可对方始终不依不饶,坚持要钟家赔偿一百万。

  钟粼气得脑袋疼:“我不明白,爸,你为什么要去帮那个女生?她躲在超市里,你应该让她家人过来,或者报警,你偏偏好心去帮人家,给她讲人生大道理。现在好了,她自杀,所有人都以为是你欺负她,对她性.骚扰。”

  父亲坐在桌边,烟灰缸里满是烟蒂,愁云浓浓,布满额头,眼下乌青的黑眼圈,比平时繁忙重了好几个色度。

  路上运输蔬菜水果的司机被人打进医院,今天他去探望,人伤得重,车里的东西也被人抢光了。

  “我当时出于好心,她说饿,我给她泡了碗方便面。阿粼,一切都会过去的。”

  母亲的脸色越来越暗沉,蜡黄又消瘦。她拉住钟粼,轻声安慰:“小粼,你爸爸够烦了,超市被砸,损失了几十万货物。超市几个员工受伤,得赔偿,他们也不愿来上班。他到处跟人借钱,只想早点解决这件事。钱还能再赚,别跟爸爸怄气,一切都会过去。”

  “我不是怄气,是着急。没关系,爸爸,只要抓到砸咱们家超市的人,咱们也让人家索赔。”钟粼走过去,抱住父亲的胳膊,“一切都会过去。”

  *

  父亲说,一切都会过去,但时光似乎都过去,而他还困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

  “真的是蒋志恒杀死你爸爸吗?”

  “我不知道。”

  当年,他与父亲在海边散步。

  父亲一直安慰他,告诉他,人生不怕失败,一切失败还能重新开始。

  后来父亲说口渴,叫他去小卖部买瓶水,而他只是在海边离开了五分钟,回来找父亲时,父亲的身体已经葬身海里。

  他讨厌海边,更不喜欢去海边。

  他们说父亲是畏罪自杀,可是……父亲要是想自杀怎么会安慰他,怎么还会嘱咐哥哥去超市买点鸡肉,晚上回来给生病的妈妈熬汤喝。

  他的父亲怎么抛下他们,去寻死呢?

  除了蒋志恒,他想不到任何人。

  钟粼怅然地望着黑夜,自嘲一笑,“幸福总是在我身边一闪而过,我却无能为力挽留,我想,这个应该就叫幸无能吧。”

  王竟侧眼瞥向钟粼,凑到他身边,抬起手僵在空中,又毅然绕过钟粼后面,一把将钟粼搂进怀里:“哥,我安慰你。”

  钟粼:“……”

  他的手劲很用力,揽住钟粼的脑袋,死死抵在胸口,“我都心疼了。”

  回想起那些事,钟粼眼眶红红,扭动身子,企图抬起头,被强制按头安慰,只能咬着牙说:“王竟,你最好是直男,轮不到你心疼。”

  “我真心疼你。林夕敏,平时积极乐观的,皮肤白白,长得好看乖巧,学习成绩不差。我姐说,她早上去学校,中午陪着我姐回家,在你们家超市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家,然后就……自杀了……”

  林夕敏站在那里看到什么了?她在想什么?

  钟粼闻言,没了挣扎的意思,靠在王竟的肩膀上,千头万绪重重地萦绕在心头。

  明明父亲跟她无冤无仇,一时好心,给她煮了碗方便面。他不明白,林夕敏要自杀,为什么不留下遗书,害得他家破人亡。

  如今,逝者已逝,他再责怪也没用。

  信息声音响起,是张致纯发来的消息,说他们一行人喝醉,找个司机。

  钟粼回了信息后抬头,扯下外套还给王竟,而后狠狠锤了王竟一拳,警告道:“下次再动手动脚,我让你死透。”

  王竟傻乐了一下,摸摸肩膀,耳根子不觉浮起淡淡的浅红:“你之前不也碰我了。”

  “我跟你扮成情侣,为什么梁予序不走?”

  “他爱你呗,这还用说?前夫哥挺关心你的,条件这么好,你们好好在一起不好吗?享受当下。”

  钟粼沉默片刻,问道:“有没有别的办法,让他离开?”

  “真不懂,哥,你也挺好的,”王竟撇撇嘴,大手一拍,脑中闪过一个个馊主意,脱口而出逗钟粼:“借钱,出轨,人品有问题,在他面前放屁。”

  “……王竟你能不能正常点?”他从衣袋里掏出钥匙,“帮我留意蒋志恒,还有林夕敏家人的消息,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王竟激动不已,当即抱起钟粼,在原地转了一圈:“哥,你是我的哥,我唯一的哥,我的神。”

  “啪!”一巴掌落在王竟的脑门,钟粼苦笑着下来,打开车门,“有事先走了。王竟,谢谢你。”

  “不客气,我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