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粼被人推进文昌帝君的庙里,老伯伯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古代状元服饰,明代圆领补服,外披祥云红袍,乌纱帽配着簪花,大气端庄。

  “你快换上。”老伯伯催促道。

  钟粼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换衣服。

  老伯伯催赶着他去换衣服:“不怕,吉时未到,外面还有村书记讲话,舞狮表演,还要抛彩糖,你慢慢来,其他人都出去,帅哥,你去偏房里换。”

  来到文昌帝君庙旁边的偏房,开门的刹那,扑鼻而来的是厚重的木头味,许是多年没人使用。

  梁予序将其他人请出去,用手机手电筒在墙壁上寻找灯开关,却没找到。

  “这里没有灯。”

  他转头看向钟粼,却见钟粼褪去外套,屋内昏暗,日光穿过格子窗,透过身上柔软的白衫,勾出一截纤细的腰肢,若隐若现,像一幅陈旧泛黄的油画。

  那片后颈雪白,在阴影下,尤为清透。

  如此勾人的画面,钟粼不让他拥有,却选择了王竟。

  “没灯,可以换。”钟粼穿上内衬,披上红袍,没来得及整理,身后传来一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梁予序从后面抱住他,心想,哪怕王竟在这里,钟粼也只能是他的。

  “梁予序,你干嘛,我生气了,这里是神庙。”他推开梁予序,慌张的神色化为眼中细细碎碎的光,“很无礼。”

  “你不是不信吗?”

  “我……”钟粼急急忙忙穿好衣服,“我信。”

  “文昌帝君可不管情情爱爱。”

  “你闭嘴,在神庙不能说这种话,不吉利。你不信仰,但你要尊重我们这边的文化与习俗。”越是慌乱,钟粼越穿不好衣袍。

  梁予序没了刚刚旖旎的心思,诚恳地说:“你别生气,对不起,我现在知道了,一会儿我给神烧柱香,求得原谅。”

  梁予序抬手揉了揉他的耳朵,很快又放下,落在衣衫的锦带上。

  “真漂亮。”

  轻飘飘的三个字,钟粼不知道梁予序是在夸衣服,还是在夸他,莫名烧红了耳朵。

  他出神地盯着梁予序的手,修长而白净,红色衣带缠在指尖,细致而温柔,像是缠在他的皮肤,荡起无数的痒。

  梁予序好坏,怎么在这种神圣的地方,让他胡思乱想?

  簪花的乌纱帽戴上,钟粼端正地站在他面前,有些难为情,扯了扯衣摆:“很怪吧。”

  “不怪,好看……”梁予序顿了顿,还是闭嘴,不敢再说些荤话,惹得钟粼不悦。

  他从托盘里取下腰带,为钟粼系上,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王竟推开门,拉着一个姐姐:“我抓来一个会化妆的姐姐,给你画个妆。”

  “为什么要化妆?我记得以前没人化。”钟粼诧异地问道。

  “当然要,因为一会儿我要拍摄。”王竟激动万分,一直催促那位姐姐,“时间来不及,打个底,画个眉毛。”

  钟粼还没来得反应,被按在木长凳上,乖乖取下乌纱帽。

  梁予序拽着王竟出去:“去拿根香,让我拜拜。”

  他不信神明,可钟粼,一个活生生的人,总让他心软又心酸。

  文昌帝君管不管情爱,今天,他说了算,必须管。

  门外敲锣打鼓声,震耳欲聋,鞭炮声吭哧作响。

  房门打开,钟粼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文昌帝君庙,喧闹的喝彩声与鼓掌声随之响起。

  仪仗队举着“金榜题名,前程似锦”的仪仗牌子,钟粼一手捧着喜庆的卷宗,一手托着铜制的十三层文昌塔。

  他经过王家庄的长桥,抵达港口的高台,叩拜天地,以求得福泽绵长,学业进步。

  一路上,所有人跟着队伍往前走去,钟粼望着走在前面的梁予序,心里莫名坚定许多。

  冷风呼啸吹来,他望向高台上的木桌,举香叩拜,为锦城的莘莘学子求得学业进步。

  他前面二十二年,顺风顺水,平平安安,往后八年一败涂地。

  若是,父亲在此,见到此情此景,应该会激动得给七大姑八大姨打电话,叫上所有亲戚为他加油鼓劲。

  他跪在高台之上,明明心中已然不信神,不信鬼,不信这个世界的一切,但还是虔诚地、真挚地为锦城的学子们祈祷。

  钟粼再次掷圣杯,郑重抛下,再次精准地显出一正一反,是圣杯,再次求得胜卦。

  礼炮彩带齐齐迸发,周围的村民手舞足蹈,发自内心地欢呼,呼喊声高扬,看得人热血沸腾。

  待人们激动的心平静下来,老伯伯将他手中的卷宗与文昌塔放在红木方桌上,拿起篮子,递给钟粼:“里面放着福袋,下去,把福袋撒下去,赐给小朋友、大朋友。”

  钟粼轻笑一声,提起篮子,里面放着一个个红色小福袋,写着“福”字。

  他走下一层阶梯,脚还没落地,一群小朋友蜂拥而至,抬手围住他,跟他要福袋。

  “神仙赐福袋。”

  “给我儿子一个,保佑他年年考一百分。”

  “我跟我妹妹都要一个。”

  ……

  转眼的时间,几个篮子里的福袋一扫而空,众人脸上洋溢着笑容。钟粼也松了一口气,还好任务轻松。

  神明衣物不能久穿,族中长辈引着他前去更衣。

  王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套状元红袍,让钟粼穿上,好让他拍点视频。

  有了前面扮演文昌帝君,这下穿上状元红袍,钟粼自在许多。

  拍了十分钟后,不远处的张致纯飞快跑来,忽然一只手将钟粼举到肩膀上,大笑道:“快帮我拍照。”

  周围的人纷纷举起手机,那几个梁山舞的青年人连连调侃张致纯。

  “你这体格,搞得我们粼哥跟小媳妇似的。”

  钟粼臊得红,不安地抓住张致纯的后衣领,抬眸看向梁予序,却见梁予序抱着小星,一脸哀怨地望向他。

  “下,下来吧。”钟粼怪难为情的,“我很重。”

  张致纯小心翼翼地放下他,激动地摸摸他身上的衣袍:“我真没想到你会来,晚上陪我们出去吃饭,再跟哥们几个去嗨皮嗨皮。”

  说完,张致纯拍了一下钟粼的脸。

  “这小脸蛋,帅呆了,我平时一直跟他们炫耀,你有多帅多帅的,多好看。对了,今天谁帮你化的妆?”

  钟粼:“听说是你们梁山舞的化妆师。”

  梁予序抱着小星走来,小星伸手要钟粼抱抱,迫切地喊道:“公公……”

  钟粼抱了过去,安慰她几声,将一个小福袋塞她衣袋里:“小星也要读书进步。”

  陈颖新将手机拿给张致纯:“纯哥,帮我跟粼哥拍个照片。”

  张致纯接过手机,示意梁予序走远一点。

  梁予序很识趣,没有故意挡着,直到听见张致纯说:“瞧瞧,这抱着孩子,跟一家三口似的。”

  梁予序丢了礼义廉耻,直接站在钟粼的身侧,故意抬手逗钟粼怀里的小星。

  陈颖新:“拍我跟粼哥的,要发平台上,给人看。”

  梁予序干脆堵在钟粼面前,警告陈颖新:“照片不要乱发。”

  “给你打马赛克行了吧。”陈颖新有些无语,“再说了,整个广场,拿手机拍的人数不胜数,你觉得你能藏得住?”

  钟粼不想惹出争执,拉拉梁予序的袖子:“别生气,我到时候帮你注意下,不让他们拍到你。”

  他能理解梁予序不想冒出头的心情,也知道梁予序在维护自己,怕他的图片被人乱用。

  忙到晚上七点多,钟粼与梁予序才回到家中,不过临行前,老伯伯给钟粼一个大红包,还特地装了一袋粥,感谢钟粼。

  这是村里做活动时特地熬的粥,参与的工作人员都能喝上一碗“圆满粥”。

  钟粼将粥倒在锅里,里面放了虾、鱿鱼、瘦肉、瑶柱碎,还有一大把香菜,用料十足。

  他将粥的料挑出来,给梁予序盛了一碗粥汤,嘱咐道:“吃到料,不许偷吃,吐出来。”

  听到钟粼关心的话,梁予序冷沉的眉眼舒展开来,轻笑着接过碗,再帮小星、钟粼各自盛了一碗。

  手机振动了一下,是王竟给钟粼发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锣鼓喧天,热闹拥挤的人群,随着仪仗队前行。

  镜头一转,端正威严的音乐响起,浓墨重彩的旌旗飘扬,帝君庙门打开,钟粼捧着卷宗与文昌塔缓缓走出,神色自若,举手投足,大大方方。

  梁予序不情不愿,凑过去看了一眼视频。

  钟粼没发表任何感想,倒是一旁的小星凑过来,大喊:“公公好漂亮。”

  钟粼:“你要说好帅。”

  “公公好帅!”小星举起大拇指,“我还要再看。”

  晚上睡在床上,梁予序沉默不言,心里的醋早已打翻。

  他特地下载了国内的视频软件,几经折腾,才搜索到钟粼的视频,看到一群人喊钟粼“老婆”。

  这群人,简直不要脸,自己没有老婆吗?

  想要老婆,不会去找,在视频底下哇哇乱叫,又不能梦想成真。

  “王竟把我发出去了,好多人夸我。”钟粼蜷缩在被窝里,看自己的视频,感觉自己一下子年轻了好多。

  以前仗着年轻,无论怎么拍,他都觉得自己好看。

  可现在,他会注意到自己眼角的皱纹,凹陷的脸颊,感叹岁月是把杀猪刀,杀他这头大笨猪。

  “你躲被窝里看手机,对眼睛不好。”梁予序的情绪莫名低落,想到这视频是王竟拍的,心情更不美。

  钟粼抬起脑袋,乖巧地钻出被窝,正要掏出手机给梁予序,梁予序顺势抓住他的手臂,俯身缠住他的唇瓣。

  这一吻来得突然,绵长又温柔,钟粼错愕不已,又闭上眼睛,细细感受梁予序温热而凌乱的气息。

  不知不觉中,钟粼出了些薄薄的冷汗,心情愈发亢奋。

  “梁予序,你怎么了?”钟粼偏过头,哑声问道,被他看有些不好意思。

  忽然接吻,之前明明说好的不接吻,怎么说话不算数?

  “嘴巴淡。”

  “你去喝水啊,就想折腾我。”钟粼抓起床头的保温瓶,想给他倒杯水喝。

  “叮咚”一声,床上的手机传来信息声。

  [京西]尊敬的客户,您分期购买的加粗加长纯白硅*胶*陽*具,本月应付3.69元(6/48期),现已逾期,请您尽快将足额款项及滞纳金存入指定的扣款账户,否则将计入个人征信系统,对您造成不良影响。

  梁予序:“……”

  “喝吧。”钟粼递过水杯,注意到他的视线,凝眉看向手机界面,吓得手掌盖住手机,“你你你……你怎么能偷看别人的手机?”

  他现在想死!想阴暗爬行,爬进地洞,当条蛆虫,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3.69元,为什么不还?”

  “你闭嘴!”钟粼羞得脸红,把水杯递给他,抓起手机,躲进被窝里。

  “逾期了,它说要是不还,会计入个人征信系统,那可怎么办?”

  “我……”钟粼哑口无言,不敢见人,“你能不能闭嘴?”

  之前购买玩具时,他不小心误触到分期,还分了48期。

  后来,他打算提前还,可系统压根不给他提前还的机会。

  后来想找平台客服,他又怕被客服嘲笑,一番挣扎下,最后决定每个月辛苦一点,按时还。

  这个月,他还完债务,打算死了算了,哪里还记起有这个东西。

  他的清白,他的面子,他的绝美帅气容颜,都被这条信息毁于一旦!

  梁予序随他躲进被窝里,宽阔的手掌痴缠上那段洁白纤细的腰,忍不住捏了捏:“今天还没玩玩具。”

  钟粼闭眼睛装死:“……”

  “我想玩。”

  “你想玩,你弄你自己啊,弄我算什么?”钟粼恼羞成怒,很无语,尤其是想到刚刚的信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简直无地自容。

  他还想挣扎一下,挽回形象:“那个……我想解释……我是不小心点到,它不能提前还……而且还有利息……”

  轰隆——

  玻璃声打碎的声音响起,吓得梁予序与钟粼愣了一下,很快,隔壁房间传来小星的哭声。

  两人纷纷爬下床,钟粼跑去小星房间,安慰小星。

  而梁予序四下扫视,又听到玻璃的击破声。

  他推开房门,立即打开灯,满地的玻璃渣。寂清的房间里,悠悠传来一阵空灵的风铃声。

  朝窗台看去,有人骑着无牌的摩托车离开了。

  灯光明亮,房间宽敞,一尘不染,像是经常擦拭。

  夜风吹过窗帘,风铃清脆,梁予序抬眸一看,墙上挂着四个相框,里面是黑白遗像。

  钟粼父母的,钟粼哥哥的,还有钟粼的……

  作者有话说:

  周五晚上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