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月亮吻在左手背>第39章 脑子不好使胆子还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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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轨》最后的两场戏情感变化十分复杂,对演员的表现力要求极高,应该是整部剧里最难拍的两场。一场是高考前黎雯和原野在江边放孔明灯,象征着希望和光亮。另一场是凌晨楼下,原野突发心肌中毒猝死,周围暗得什么都看不见,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就能得到最想要的她,却只能终结于此的绝望。

  摄影组将相机架在江边,调试好灯光后开始了第一场戏的拍摄。

  黎雯和原野在江边放孔明灯,因为是第一次放,所以原野多少有点儿手忙脚乱,不是火被风吹熄了,就是笨手笨脚没胆子把蜡烛放进去。黎雯看了就在旁边笑,她自己那盏火早就点好了,现在正在储气,然后她吹熄了蜡烛走过来。

  “我帮你。”

  孔明灯很快就点起来,原野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托扶着,渐渐感觉热气自下而上慢慢充盈起来,过了一分钟的样子,手下的灯开始摇晃,似乎要动起来,一放手就迅速飞上了天空。

  原野惊奇地仰头看着孔明灯,多么漂亮,与几千几百盏承载着众人愿望的灯火一同落入茫茫天幕,那个时间,整个江边都是没有声音的,就算有也是几乎听不见的轻声细语,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的孔明灯,默默祈祷愿望可以成真。

  写在天空上的愿望可以成真。

  灯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黎雯侧过头来,看着原野和他那盏正在放飞的那盏孔明灯,灯火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然后他放开了手,充满了气的孔明灯微微摇晃了几下,就迅速地飞进了天空。

  火光映在薄薄的透明的阻燃纸上,少年的阴影遮住了它的一部分,但还是可以清晰的看到一个人的名字,用字迹漂亮的油性笔写在上面,透过火光,下面的一句话是:“永远在一起。”

  黎雯,永远在一起。

  黎雯站在微微倾斜的坡道上,风有点大,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定定地看着那个喜欢他的少年,那个会在她身边的少年,他现在面带笑容地看着越飞越高的孔明灯,她看着他,同时也看着火光下自己的暗沉枯瘦的躯体。

  “卡。”

  工作人员收拾拍摄工具,镜头再次转场到他们出租屋的楼下,原野收拾好行李后,简单打扫了一下房间的卫生,趁着黎雯睡着,然后把清理出来的垃圾用垃圾袋装好,走到楼下垃圾箱里去倒,他把垃圾扔在楼宇门门口一个大的垃圾回收桶里就转身准备上楼。

  那个时候是凌晨夜里两点,天还是黑雾雾的,小区淡黄色的夜灯慢慢地照下来,照到一个平常的向前走着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慢慢蹲下,然后慢慢地躺倒在地上。

  夜灯照亮了他面前一小片刚刷好沥青的路,唯独将他蜷起的身体笼罩在深深的夜色之下。

  整个过程没有来得及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六点多来扫地的清洁工经过大楼看见他的时候,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他的眼睛还睁开着,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

  一份表格咔哒一声挂在太平间存放尸体的铁柜上,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拄着拐的老妇人无声的恸哭,黎雯站在太平间的门口,她手里夹着只未点燃的香烟,静静地看着里面那张贴在铁柜上的表格。

  表格卡上用医生一贯潦草的字迹写着:原野,因短期内频繁服食二乙酰吗啡类药物,加之先天性心弱,造成急性心肌中毒猝死。

  最后这两场戏拍的并不是很顺利,就第二场就NG了十几遍,剧组一行人几乎是从天不亮拍到了天完全黑。结束拍摄后,剧组已经提前包好了整一层的宴会厅用来办杀青宴。还有不少的投资方过来一起参加。

  时停云一整晚被导演和制片人拽过去挨个敬酒,整个转完一圈已经替二人挡了不下五杯酒。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去卫生间出来透口气,可他刚迈下一节台阶,就被人扯着衣领揪了回去。

  被这么猛地一扯,时停云顿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似乎都重影了起来。

  他眯着眼睛端详了好一阵,这才瞧清楚了眼前人的面貌。对这么个来者不善,其心不轨的家伙,时停云当然没什么好脸色,伸手便欲将他推开。

  时雨抓着他的左手腕,手腕轻动,眼眸微微眯起,眉宇嚣张一闪而过,下一秒却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架势收敛了起来。

  “你想干什么?”时停云顿生警觉,瞧了瞧这层周围没什么人出没,“想从娱乐头条转上社会新闻找别人去,别跟我耍横。”

  “别总把我想那么坏。”时雨将握着他手腕的右手松开,转而假装替他整衣领,“住院的这些日子,妈不止一次的念叨你,说你事业才有了个好的开头,不能因为我的原因就让你前功尽弃。我想尽快找个稳定工作,就按你之前的意思,本本分分赚点钱补贴爸妈。”

  时停云倒有些不可置信了,时雨这会儿的态度比以往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发狂更加危险。吃一堑长一智,对于突然的示好他仍保留质疑。于是他反手将时雨推开:“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时停云的反应不算在时雨的意料之外,时雨在这方面深谙其道,示好不成,继续加码,若是加码还不成,直接动武总是行的。

  他笑呵呵叫了时停云一声,伸手抱住时停云的右臂,一副洗心革面痛改前非的表情,诉说自己出院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感触良多,不求他能原谅自己,倒也想犯犯傻,求他回趟家一起吃个团圆饭。

  时停云越听额角的青筋越抽抽得厉害,他低下头,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我们是你的家人,难道你不愿意回家么?”

  时雨边演戏边用余光观察他的反应,片刻后才见他抬起头,紧紧咬着犬牙,从眼底到唇角慢慢浮现出笑来。

  时雨一怔。

  时停云不笑的时候,五官每个细节都像是严格照着黄金比例的那个标准数值来长的,眉眼唇鼻都没有任何瑕疵,好似标准的雕像教材,又有种面具似得谦卑温和。但他这么望着人一笑,唇角拉起来的弧度又非常漂亮,就好像古希腊的石雕突然活了。

  “你看你,”他咬着犬牙笑着说,“脑子不好使就算了,胆子还挺大。”他舔了舔嘴唇,眉目间的笑意越来越盛,却凉的似在剔骨。

  时停云掰开时雨紧握在自己右臂上的手指,一脚踹上了他的膝盖,逼得他一个趔趄,猛地撞在了身后的电梯门上。

  时停云转身准备离开。

  却听见时雨的声音再次响起:“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有那么重要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爸妈年纪已经这么大了,你就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大家相安无事地过下去不好吗?”

  “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时停云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死死钉在电梯门前,“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时雨的话就像是一个火把,倏地点燃了时停云心底铺满燃油的不堪回忆,胸腔内一片火光骤起。

  久远深埋的记忆在瞬息之间苏醒,每一处画面都像是阀门那样打开,被禁锢的回忆洪流洗刷着血管和神经系统,抵达四肢百骸的每个角落。

  数不清的咒骂和笑声在他脑海里回荡,有些他听得懂有些他听不懂,但是释放……全部被释放了……

  脑海里有个黑影在慢慢朝他走来。

  慢慢……慢慢拧动那只老旧褪色的门把手……

  在他的心底深处,他一直痛恨自己没有胆量跟那个禽/兽养父一起死在那个夜晚。

  那样的死亡很好,一点都不孤单。

  大堂悬挂的时钟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敲响了,午夜十二点,钟声响起,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撕裂,钟声中他赤红着双眸,瞪着喘不过气来的时雨,只要稍使寸劲就可以震断他的喉咙。

  仿佛被夺舍了一般,时停云右手缓缓地转动,虎口压在时雨的喉结处,就在他要继续用力的时候却被一个黑色的人影抱着腰撞开了。

  邓聆音死死抱住时停云,今天他就一直觉得时停云心神不宁的,刚才更是,说是去卫生间,结果过了半天都没回来,他不放心这才跟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时停云跟眼前这个男人有什么恩怨,但他本能地不想让时停云受到伤害,不愿意他在情绪上头的时候做点什么自己没办法负责的事。

  他轻轻抚着时停云颤抖的脊背,希望他能够慢慢平静下来。

  很难形容他现在对时停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好像早已经超出了当初在《对决》剧组试戏时候的那种好奇和上头。

  现在更多的是一种怜爱,他感觉到他身上背负着很多东西,他甚至想要去保护他。

  虽然时停云一直在拒绝他,但他并不想就这么放弃,他现在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的是一见钟情了?

  但又是从哪一次开始呢?试戏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吻上来的瞬间?医院走廊的偶然重逢?还是那次车里不小心触碰到他手指的那个瞬间?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过了几秒,时雨身后的电梯门突然开了,凉风扑面灌入,游走在走廊的每个角落。他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地跌坐在电梯里,愣住了。

  所有的安全通道指路牌突然闪着绿灯,满耳都是警报嗡鸣声,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旋转。

  他被吓得抬起颤抖的双手要往外爬,伸出右手的那一瞬间,褶皱处露出一截手腕,时停云一眼就看见了他右手腕上带着的那只表。

  时停云整颗心脏都在抖,从头顶凉到脚心。

  是他送给自己的那一只古朴典雅的镀金表。

  顾云声的表。

  “总做好人很累的哦。”

  “可是做了坏人不能原谅自己。”

  “霭霭你是个笨蛋啊。”顾云声曲起食指敲了敲他的额头。

  脑海里一个被尘封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你自己不开心,做事事忍让的好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忽然顾不得被人撞开的疼痛,像只小猫那样手脚并用向电梯门那边爬。

  惊吓过度的时雨见他往这边来,慌不择路地疯狂按关门键。

  “不!”时停云忽然叫起来,他想抓住时雨。

  距离只是一步之遥,可电梯门却关上了。

  他在越来越小的缝隙里看着那只消失了整整十年的手表,再次消失。

  消失在他眼前。

  “时雨!出来!出来!”时停云嘶吼起来,无助地跪在紧闭的电梯门前,紧紧攥住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在那扇紧闭的电梯门上,眼底流淌着赤红的血色。

  走廊里的浓烟越来越重,被相互作用冲击力撞到一边的邓聆音想要把他拉起来,可照眼前的架势,时停云就像是一只正在发怒的猛兽,他在想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打晕这家伙的头,然后扛着他往安全通道跑。

  作者有话说:

  这周先少更一点,12号开始正式恢复更新啦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