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清醒了，果然还是没有醉酒后那么有勇气。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是死是活，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总要有个结果。
于是许向阳给唐易发了短信，不回；打了电话，不接；去了研究生宿舍，不在。
许向阳最后是在唐易租的房子里找到了他。
他敲了敲门，心情忐忑地站在门外等待着。
过了很久，唐易才开了门，他只是把门打开了一部分，并没有邀请许向阳进去的意思。
屋里没有开灯，窗帘遮挡着光线，一切都很暗，唐易正举着手机，似乎在跟谁打电话。
“不方便……最近挺忙的，潘加婷，抱歉，那晚我说得挺清楚了。”
听到这个名字，许向阳心头跳了跳，一路过来时的不安也稍稍放了放。
挂了电话，唐易的声音很淡。
“有事？”
有那么一瞬间，许向阳觉得他们的关系仿佛回到了之前某一天，那天也是这样，唐易态度冷淡，将他拦在了门外。
许向阳有些紧张，声音幽微：“易哥，我们能聊聊吗？给我十分钟，好不好？”
唐易的手握在门把手上，他沉默了很久，准备关门，声音疏离。
“抱歉，我现在没时间。”
许向阳连忙伸手扶住了门框，指尖用力到泛白，望向唐易的目光带着一些恳求。
他心里清楚，如果在这里就放弃，那他从此以后就会像个蜗牛一样，缩进自己的贝壳里。
他绝对不敢再来找唐易了，他会默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死了。
可他不希望那样，他总想为自己争取一次，一次就好。
“易哥，就十分钟，让我把话说完。”
唐易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他只是冷漠又平静地看着许向阳，就像在瞧一个陌生人。
沉默蔓延，许向阳心头的勇气也在一点点流逝，扶着门框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可对许向阳而言，仿佛一个世纪的时间都走过了，他在等待中煎熬。
就在许向阳快要放弃的时候，唐易后退一步，终是让出了身位。
唐易头也不回地往卧室走，许向阳脚步飞快跟在身后，生怕自己下一秒被拒之门外。
满室黑暗，许向阳望着唐易疏远的背影轮廓，喊了一声。
“易哥。”
唐易不回答，沉默地站在远处。
许向阳深吸一口气，他想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我确认自己的性取向，是在高中。我发现自己会对男人感兴趣，一开始挺不理解自己的。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最终接受了这样的自己。”
“那天晚上是我喝醉了，但我没有糊涂，也不是戏弄你。我无比确认这份心情，是喜欢。”
“易哥，喜欢你是真的，很认真很认真。从很早开始，就喜欢你了。”
“你可能想象不出那种心情，你每天都在我身边，我小心翼翼收拾心情，生怕被你发现，很难熬。那晚是我没有忍住。”
“我之前说过，易哥你就像那颗耀眼的北极星，也是真的。遇见你，以前循规蹈矩、平平淡淡的生活变得不一样，有了很多色彩，我也找到了方向。”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人还可以是这样的存在。易哥你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我欢喜，让我心动。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
“易哥，你说过你不喜欢男人。”
许向阳的眼神黯了黯，他继续道：“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我们可以保持以前一样的距离，不用有多亲密，只要你觉得不合适或者我哪里让你不舒服了，这段关系你可以随时喊停。”
说到最后，许向阳抿了抿唇，语气夹杂着一丝期许。
“易哥，我们能不能试试？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待在你身边。”
来之前他没有打过草稿，许向阳觉得自己说得有些无语伦次，但他说的一切都无比真诚。
他把一颗温热跳动的真心双手捧上，期望着0.0001%的渺茫可能性，唐易接住这颗心的可能性。
黑暗中，他看不清唐易此时此刻的神情，垂在身侧的手攥着自己的衣摆，很紧很紧，心脏跳得很快，他全身的血液都流得迅速。
“昨晚，你在哪？”
唐易陡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许向阳有些懵。
他在酒吧买醉，又颓废又沮丧，这么说出来好丢脸。
许向阳含糊其辞：“晚上去喝了点酒，问这个做什么？”
“跟谁？”
许向阳犹豫了几秒，随后答道：“骏哥，他硬拉着我去的。”
“回去了吗？”唐易又问，似乎有些执着，“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别骗我。”
“回去了。跟骏哥喝了点酒，后面就回宿舍了。”
他喝得不省人事，被唐榛捡回酒店照顾，昨晚他跟唐榛在一起，这样的气氛下，他不敢说。
寂静中，他好像听到了唐易轻声笑了笑，那笑声很轻很小，似乎带着些嘲讽的意思。
“这样有意思吗？许向阳。”
唐易淡淡转身，目光冷到不含一丝感情，他走到许向阳面前，掏出一张照片，声音像是嵌着冰渣子。
“这就是你的喜欢吗？”
“是不是有点太廉价了？”
许向阳定定看着照片上的画面，瞬间就愣住了。
他安静睡在某张床上，而身旁是穿着睡袍的唐榛，两个人靠得很近，姿势暧昧。
某种诡异感从脚底窜起，他绝对不可能跟唐榛拍这样的照片，他猛地拿过照片，一寸一寸地看过去。
背后的床有点眼熟……
零碎的记忆在电光火石间串联在一起。
他几乎就是立马想明白了，后脖颈的酸痛，莫名其妙的酒店，突然出现的唐榛，根本不是什么被碰巧捡回酒店，这是唐榛预谋的一场局。
趁人之危，拍下了这张照片，目的很明确，唐榛似乎看不得他们好过。
他居然还傻傻地相信了唐榛的话，被恶心到的愤怒火焰窜上心头。
许向阳急切地看着唐易，对方的神情漠然，并不在意的样子。
“易哥，那晚我跟唐榛……”
许向阳急着想解释，却被唐易打断。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追我不成，就换其他人？许向阳，你的喜欢挺短暂的。”
“不是的，不是的……”
唐易哂笑，眸光里闪过一丝黯淡：“所以，许向阳，其实谁都行，对不对？只要有这张脸就可以。”
唐易的话几乎让他心碎，他知道自己再次踩在了唐易的雷区上。
许向阳颓然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力气。
“易哥，你信我吗？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晚我在酒吧喝醉了，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把我带到了酒店，我晕得不省人事……”
唐易语气依旧冷硬，他的目光看向别处，丝毫不在许向阳身上停留：“许向阳，刚刚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撒谎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证明自己了，许向阳只能一个劲地重复：“易哥，这次我没有骗你，是真的，是真的……”
“你跟谁在一起，喜欢谁，我不在意。”唐易径直越过许向阳，走至大门边，打开了门。
屋外明亮的光线瞬间涌进了屋内，主人下着逐客令：“说完了吗？说完了，那就走吧。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不奉陪。”
不行，他还不能走，他踏出这里一步，他的唐易就不要他了。
许向阳鼻子有些酸，声音也哽咽着，他说：“易哥，如果我为了你跟家里出柜，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唐易握着门把的手有一瞬间松了松，可那张照片如影随形，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里重现。
他们那晚在酒店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许向阳看唐榛的眼神是不是跟看自己一模一样？他们亲了吗？
各种猜想几乎要将唐易淹没，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心底某处烧起一簇火，越燃越大。
偏偏那个人是唐榛，偏偏是唐榛，唐榛……
他这张脸，是不是就是个可替代品。
停下万千思绪，唐易只是勾起一抹轻讽的笑，目光如水一片冰凉：“你敢吗？”
许向阳仰头，目光一片透彻真诚：“敢，易哥，我敢的。”
唐易瞥向一旁，语气幽幽：“等你做到了，再来跟我说这些。”
“易哥，等我，你等着我。”
许向阳想，他总是要跟家里坦白一切的，躲不过，那就这次吧，为了易哥，也为了自己。
也是在这时，唐易的手机收到了卢树发来的合同协议。
*
几个小时前。
研究生院，导师办公室。
时常在全国各地出差参加音乐交流会的导师杜庄，今天难得坐在了这张办公桌前，捧着他的保温杯，戴着老花镜，翻看着各种文献。
杜庄见唐易到来，笑眯眯地招呼他：“来啦~坐。”
“老师，今天找我什么事？”
唐易依旧是平常那副模样，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这让杜庄稍稍放下心。
杜庄抬了抬眼镜，把手边的文献合上：“这不研一下学期了吗，我就想问问你后面毕业论文有研讨方向了吗？”
“准备了几个课题，有一个是关于传统音乐在大众流传度的分析，我比较倾向这个，到时候我整理下发给您。”
“不错不错，我到时候选一下，你就可以把开题报告准备起来了。”
杜庄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拉开手边的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名片。
“我上次去北城参加音乐会，遇到了天心唱片的经纪人卢树，他在业内挺有名气的，跟我说，之前也联系过你们，不过你们意向好像不是很大，还没有联系过他。”
杜庄将名片递给唐易，继续道：“唐易，你是我特别看好的学生，我也知道你的才华，如今你们乐队在圈内也小有名气，不准备进一步发展吗？”
“天心唱片的实力你也知道的，去了他们那边，乐队的发展不可限量。”
唐易实话实说：“乐队其他人暂时没有意向，等他们毕业了，乐队应该会解散的，当初只是为了兴趣组建的乐队。”
杜庄不放弃，继续问道：“那你意向如何？”
唐易：“我还没考虑好。”
“天心那边的意思呢，也可以单签你，卢树特别看好你，他知道你的写歌能力很出色，他很欣赏你的歌。”
“比起跟着我这个老头子闷头研究音乐，那边的实际发展空间会更大，唐易我真的建议你考虑下。”
杜庄停顿了下，意有所指：“最近学校里风风雨雨的流言挺多的，这时候离开避避风头，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北城也是座很好的城市，多出去走走看看，学习些更多的东西。”
唐易沉默着，没有回话。
老头子喝了口茶，目光打量着唐易的神情，看得出他还在犹豫，于是杜庄继续苦口婆心。
“我不清楚你们那边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情况，但唐易，跟着一个大一新生胡闹，我并不觉得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如今学校流言蜚语很多，这么下去，在我看来，你是自毁前程。”
“两者到底哪件事对你有利，我想你是明白的，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要让自己后悔。”
“当然了，如果你担心学业的话，这一年你是以实习的名义去的天心，后面的课业你也需要同步完成，论文也需要提交，研究生才能顺利毕业的。不过，我觉得以你的能力，两者兼顾应该不成问题。”
过了很久，唐易才问：“天心那边，什么时候可以去？”
见唐易松口，杜庄神色一缓：“可以跟卢树那边谈，他们那边还挺急切的，你们谈得顺利的话，应该马上就可以去了。”
唐易收起那张名片：“老师，我回去再考虑下。”
杜庄语重心长：“唐易，脚下无数条路，有时候人会因为眼前的乱花而迷失方向，我希望你会选择对的那条路。”
唐易回到家，门口有个棕色的档案袋，拆开，只有一张照片，再无其他。
瞳孔骤缩，心脏下坠般空落落的，指尖将照片一角捏得变了形。
他解释不了，在看到许向阳跟唐榛亲密照片的那刻，那种随之而来的汹涌怒意，那种恨不得把唐榛揍一顿的恼意，那种一瞬间他理智的大脑变得心烦意乱，恨不得世界毁灭的情绪。
他以为是讨厌，是厌恶，是被背叛后的恼意。
很多年后，唐易才反应过来，原来那种情绪，是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