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易一语不发,没有回应,也没有表示。
他只是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陷入一片阴影中,看不清表情,摸不透情绪,仿若一个置身事外的旁听者。
后来的场面,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就像是大脑开启的自我保护,再回忆起那个场景的时候,只剩下模糊一片的空白。
许向阳不记得那些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像个不痛不痒的稻草人,抽离血液,没有知觉。
最后还是赵欢拉着他先离开了包厢。
关于唐易被男生表白的这个事情,很快在学校间疯传。
起初只是这样一个“男生”的代名词,然后变成了“大一新生”,到最后“许向阳”这个名字无所遁藏。
在卫海电影学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是gay。”
“长什么样子啊,给我看看,以后绕道走。”
“同性恋,恶不恶心。”
许向阳这段时间受到的攻击铺天盖地,且攻势愈演愈烈。
一开始只是众多学生间的闲言碎语,到后来他周围认识的朋友或同学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若有似无地在与许向阳隔开距离,包括他宿舍的其他两个室友,一些避开的小动作,冷淡下来的关系,他还是能察觉到的。
多少有些黯然,但他似乎只能选择接受。
这些尚且不能打击到他。
人生的旅途总是来来往往,在某个时段,遇见很多人,再告别很多人,奔向下一片山海。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
冯骏知道这件事,还是在论坛上看到的。
很平静,他没有说什么,照常拉着许向阳打游戏。
“好无聊,向阳你陪我打会儿游戏呗。”
许向阳这几天的状态,他都看在眼里。
趴在床上的许向阳微微动了动,声音闷闷的:“不了,不想打游戏。”
冯骏站在许向阳床底下,仰着头,其他两个室友为了避嫌,基本都去泡图书馆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
他伸手敲了敲许向阳的床栏,不锈钢材质,咚咚响,就像敲门。
“下来,聊聊呗。”
许向阳不接话。
冯骏只好抛出问题:“唐易啥态度?他回复你了吗?”
好半天,许向阳才回答。
“我不知道。”
自从KTV那夜后,他没再收到过唐易的消息,乐队群里也十分安静,没有新消息了。
赵欢给他发来过消息,问他是不是认真的,许向阳回了,认真的。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问了冯骏一个问题:“骏哥,我是不是太没有眼力了。偏偏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其实,本来,我可以忍住的。”
冯骏反问:“后悔吗?”
许向阳顿了顿,迟疑道:“有点。”
冯骏白了他一眼:“那也来不及了。”
许向阳被一噎,抱着被子又躺了回去,整个人缩在了被窝里。
冯骏“邦邦邦”地把床栏拍得很响,许向阳迫不得已钻出被窝,整个人没好气地看着冯骏。
“喜欢就去追呗,多大点事,你在这儿一个人闷闷不乐,倒不如找唐易问个清楚。”
许向阳打退堂鼓:“哪有那么简单。”
冯骏瞧着他,眼底清明,一语戳穿:“你在害怕?”
许向阳闷不做声了。
冯骏:“怂死了,要我说,你干脆去找唐易问清楚,想东想西,能有什么结果……”
许向阳一边听冯骏说着什么,一边打开了学校的论坛。
一则新帖子被顶在了最前面,依旧是在讨论许向阳这件事,底下的高赞评论很显眼。
举铁男孩toy:“那唐易呢?该不会也是gay吧?”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我觉得不是,这段时间潘加婷跟唐易老在一块儿,拒绝得挺明显的了吧。”
心底藏着的那一小束火苗也被扑灭了,一抹苦涩的笑自许向阳唇边勾起,嗓音沙哑。
“骏哥,他回复了。”
*
深夜的酒吧总是热闹而喧哗的,舞池里年轻男女找寻着刺激。
许向阳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独自喝闷酒。
他点了瓶威士忌,目光幽幽地盯着瓶身上的英文词。
跟那天KTV点的威士忌一模一样,相同牌子。
他也说不清喝酒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好事,只是他现在很需要一种外界刺激,来消弭心底的那种沉重感。
他说不清看到那条评论的感受。
就像是一道惊雷劈得他从头到脚不能动弹,就像是把他丢进了南北极的冰窖,冻得他连心脏都停滞了跳动。
这就是唐易的回答了吗?
看到的瞬间,他觉得是的。
可现在想想,又有些不确定了。
易哥不会这么做的,他是如此了解他,无论如何,唐易应该都会给自己一个好好的答复的。
可如果这个答复,是自己不想要的呢?
他骗不了自己,至少他做不到只是把那份喜欢的心情说出来,不求半点回应,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威士忌一杯接一杯,冰凉酒液,灼热口感。
许向阳很快就醉了。
他迷迷糊糊地喊着唐易:“易哥,易哥……”
酒精的作用下,许向阳无力地趴在了吧台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迷离的目光望着酒吧内变化无常的镭射灯光。
他似乎在思索,又像是在放空大脑。
脑子混乱一片,他想不明白,也理不清楚。
猜来猜去,也不会有答案,倒不如冯骏说的,直接去问唐易,把话都说清楚。
就像是找到了行动的方向,他站起身。
然而下一秒,后颈处传来一道极其重的劈砍,意识瞬间消失,眼前一片黑暗。
*
许向阳倒了下来。
身后是酒吧的两个保安,他们接过许向阳疲软下来的身体。
“唐先生,怎么处理?”
唐榛缓步而至,他蹲下身,目光幽深。
他空闲的时候,就会来这家酒吧坐一坐,楼上的酒店几乎就是他每次落脚休息的地方,他跟这里的老板已经熟得很了。
“送到楼上去。”
唐榛照常在酒吧二楼的包间,小酌几杯,最近唐建柏有些小动作,唐氏集团那边的股份有了些许变动,他烦得很。
他只是往楼下一瞥,人海茫茫,他就是一眼看到了坐在角落独自喝酒的许向阳。
眼神微眯,唐榛单手撑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那个人。
表白的事已经传到他们学校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仅仅有一点小意外。
许向阳拉着唐易走出唐家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了预感,这两个人关系不简单。
不过,唐易没有回应,倒是让他颇为意外。
他以为,这两个人应该是两情相悦的吧。
不过没关系。
唐易不要的话,那他可就不客气了。
毕竟,那样透彻纯净的眼眸,他没在其他人身上再见过了。
他好像……有那么一点的渴望,在许向阳身上。
酒店套房里,柔软大床上。
许向阳昏迷了过去,脸颊微红,眼睫微微颤动了几下,眼睑下方有一片淡淡的灰青,看起来这段时间都没有睡好。
唐榛走了过去,深深的目光落在许向阳身上,像是在探究,又像是在欣赏,那双眼眸透着说不出的欲|望。
他缓缓伸手,指尖停留在许向阳的双唇之间,他轻轻摩挲了下,很顺滑的手感,继而向上游移,抚过许向阳高挺的鼻梁、温顺的眉眼。
之前,他每每见到许向阳的时候,对方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防备,这次,许向阳安然地躺在他面前,毫不设防。
这般驯顺的样子,让他满意,让他愉悦。
这么想着,透过皮肤温热的触感,熨烫过微凉的指尖,灵魂深处似乎都在战栗。
唐榛俯下身,凑得很近,眼神暧昧:“唐易看到你这副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心底升起一些期待。
唐榛拿过手机,靠近了许向阳几分,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
许向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宿醉让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脑袋里像是有人要连根拔起他的神经一样,抽痛抽痛的。
周围的环境很陌生,看起来像是一间酒店的房间。
他怎么会在这里?
昨晚的记忆零零碎碎,脑袋太痛,后脖颈也酸胀得很,他想不起来了。
许向阳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有些眼熟的街道,楼下便是那家酒吧。
奇怪,昨晚是有人把他送上来了?
手机上多条消息与未接来电,都是冯骏的。
他身边剩下的朋友,似乎只剩冯骏了。
【冯骏:今晚不回来了?】
【冯骏:人呢?回个消息。】
【冯骏:你他妈死哪儿去了,接电话!】
【冯骏:明天再不给我回消息,我直接报警了啊。】
许向阳连忙给冯骏回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这才安心了下来。
冯骏咆哮:“我差点以为你要寻死觅活,你他妈赶紧回来啊。”
许向阳心虚:“昨晚在酒吧喝醉了,被人送酒店来了,我马上回来。”
冯骏明显一顿:“酒店?你别是被什么人阴了吧。”
许向阳低头检查了一下衣物、手机等等随身物品,没有丢,一切完好,手机里的余额也没有转出的情况。
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的迹象,他好像只是在这里睡了一觉。
“应该是没有吧,骏哥,等我回来说。”
许向阳打算先回去,头痛得快要炸裂了,刚打开门,便见门外站着某个熟悉的身影,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淡淡笑着。
唐榛若无其事地看着许向阳:“醒了?睡得还好吗?给你买了点粥。”
许向阳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将门把手抓得很紧,有些戒备地看着唐榛:“你怎么在这里?”
唐榛语气很意外:“照顾了你一晚上,你不记得了?”
昨晚如何出的酒吧,来到这间酒店,他已经断片了,于是许向阳只能迟疑地向唐榛确认。
“我昨晚……?是被你送上来的吗?”
唐榛熟视无睹对方紧绷起来的身体,提着纸袋,径直往房间内走去。
他觉得许向阳的问题有些好笑:“不然呢?你在吧台喝醉了,正好我经过,把你捡了过来。”
许向阳见对方回答得甚是理所当然,依旧将信将疑。
“这么巧吗?”
他可不信眼前这个人会那么好心。
唐榛正在把纸袋里的粥跟小菜一个个拿出来,闻言,动作顿了顿,他回身看着许向阳。
“这家酒吧我常来,信不信由你,如果我想做什么,也不会趁人之危。”
唐榛顿了顿,语气很真诚:“唐家的那件事,我也一直想跟你道歉,实在抱歉,伤口还疼吗?”
唐榛目光下移,看向许向阳的手腕,下一秒,许向阳将手背到了身后。
手腕已经没事了,但他很不喜欢唐榛那种探究的目光。
见许向阳不回答,唐榛也不甚在意,他揭开盒盖,热气腾腾的雾气随着甜粥的清香飘了出来。
“喝粥吗?你今天还没吃东西。”
许向阳脑子乱作一团,伸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他还是不擅长应付唐榛,这个人阴晴不定,他捏不准。
“不了。”许向阳摇头回绝,“我就先走了。”
末了,他犹豫再三,还是跟唐榛道谢:“昨晚……谢谢了。麻烦你了。”
唐榛不说话,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甜甜的,温度刚刚好,很好吃。
他幽深的目光投向许向阳转身离开的背影,唇边掩不住某些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