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傻女【完结】>第14章 扇中清风

  玉眉一溜烟跑没了影。

  人一走,我假装看书的心情就彻底没了,抛开书,呆坐在椅子上很久,脑子里总回荡关于柳梦的事,玉眉带来的话形如一场小小的风暴,把我心绪扰得很乱。

  直到正午的太阳从墙边移向正中央,晃得我眼前一片白。奶奶唤我去吃饭,我才起身。

  接下来的好几天,玉眉就更和我冷战一样,不再来找我。我比平日更清闲了些。

  下午时奶奶的衣服破了个小洞,让我帮忙补补,她要去田里除草,见我实在没事做,又扔了几件衣服给我一块补了,临走时还吩咐我做顿饭,实在做不动就算了,别把厨房烧了,去外头吃。说着,给我留了一顿饭钱。

  我说:“我同你一块去。”

  奶奶当下摆手回绝:“可别,你晕在田间地头,我还得把你背回来。”

  好吧,我怕是要长时间甩不脱身子骨弱这点印象了。

  “好好呆着,别乱跑,我没有那么快回来。”

  奶奶嘱咐完,背上茶水和充饥的饼出了门。

  我上阁楼,再下来时,手里抱着那篮当时掉落在地复又被收拾起来的针线,上边摆放的顺序没有变,我不知道奶奶是如何记住的,又是如何将那三两片散出来的竹片编回去。但多少能明白点她的良苦用心,希望我通过别的琐碎小事转移注意力,不要过分沉湎于阴影中。

  我照她意思做,实则,收效甚微。

  握住手中一根针。

  针尖指向是低矮延绵的青瓦白墙,往上,房檐的翘角装饰古朴,老旧、保守、刻板。

  水河即使清且静,仍旧会不时漾起波纹,一圈又一圈,我始终不甘心,却不知这前路除了眼前景,还能有什么。我要踏过去,想必困难重重。

  手里的针能改变我命运吗?

  绣一块布,能赚多少?要绣几块,才够我逃离此处,逃得远远的,永远不再回来。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

  没有目标感,我就是个无头苍蝇,没有一件事,足够我支撑下去。

  是我太烂了,暂时没有办法想做就做。

  光线斜斜打进屋子,我借着日光,放下所感所想,机械重复一遍遍针刺入布料又穿出来的动作。

  最后一件是奶奶的一件马甲,同样是破了个洞连带着上面的雀鸟刺绣野脱了线,不好补。针线颜色有限,我只好把它拆了,借着夕阳橘红的光一点一点挑出线。

  当我专注于挑出那过于密且顽固的针脚时,光线的骤然消失让我顿感烦躁。

  明明马上就能拆完了,会幼稚到挡我光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人,头也没抬,没好气道:“玉眉,你不要挡我,我在拆线。”

  “玉眉是谁?”

  沉而缓的悦耳女声顿时钻入我耳朵里。

  我当即抬头,眼前站着的,竟是多日未见的柳梦。

  今天的她不再穿着玲珑紧致的漂亮旗袍,而是朴素宽松的花布衣,浅青色的,褪去妆容的面容清丽素净,唯有微笑时那一双狭长艳丽的凤眼风情不减。

  我愣在原地一时忘了答。

  她又问了一遍,“你刚刚说的玉眉,是谁?”

  “我一个童年的玩伴。”

  她略微吃惊:“你不是刚搬来的吗?怎么会认识这儿的人。”

  “我小时候在这里呆过两三年,和她常玩在一块。”

  “噢?”柳梦望着我,好奇探问,“看样子,你们关系不错。”

  “算吧。”

  毕竟现在玉眉大概还在和我冷战,我不敢打包票。

  柳梦眨了眨眼,很随意地点了点头,“这样。”

  她伸了个懒腰,然后倾身向前,手肘撑在窗台沿边,探头看我在忙活什么。

  我这时才看到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是一把绿扇,扇布正是我赠她的绿绣布。她手真巧,扇子骨架为深色木片,手柄处缀着两流苏穗子,别两颗颜色通透的红珠,像绣布上红得刺目的小蛇。

  柳梦在我们之间摇着扇,带来一阵清幽的香风,扑入我的脸上和怀里。

  距离的远近其实很难真切感知两人的真实界限。

  我后来常觉得高不可触的柳梦离我最近的时候,往往来自于独属她的清幽香气萦绕我,她柔媚发丝蹭过我颈侧,她修长微凉的指尖拂过我眉心。

  这些时刻产生时,我才觉得我们比她和那男人的拥抱,要来得更近,更亲密。

  但这时候的我,显然没有这种回忆和总结的机会。满脑子只剩下这清风带给我的心跳加速。

  柳梦神情自若,朝我手里的衣服抬抬下巴,“补衣服呢?”

  “嗯,最后一件了。”

  “你奶奶呢?”

  “去田里了。”

  “她没让你跟着去?”

  “怕我中暑,晕倒在田里,背了太麻烦。”

  柳梦笑了一声,来捏捏我的胳膊,打趣道:“你也不重呀,瘦胳膊细腿的,我背你不费力。”

  这力度有别于玉眉的莽撞,好像只是羽毛轻飘飘扫过。换做是玉眉,那得是衣夹子钳肉,生疼。

  柳梦捏了下,就很有分寸地松开了,转而说:“吃饭没有?”

  “还没,弄完这一件就差不多了。”

  “自己做饭吗?”

  柳梦对我的问题格外多。

  “我不是很会,所以可能上外头吃。”

  柳梦眼一亮,眉一挑,整个人当下灵动不少,“那我们一块去,正好我也想上外头吃,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我呆了三秒,才消化她这句话。没想到,我们刚认识没多久,就要一块出门吃饭去了。在这之前,我们做过最亲的事,不过是越过一道墙,同吃一颗红莲雾的亲近。

  这种心情实在奇异,我瞬间升腾起期待,除开是结交新朋友的新鲜劲作祟,还要再加一层柳梦于我的吸引力。

  她太独特。

  我坚信,任何真心想和她接触的人,只要搭上一句话,就会想要听她说更多,想要相处的时间多一点,再多一点……

  柳梦坐在窗前等我补最后一件衣服,过了立秋,天虽还是热,但黑得比以往快。

  少有人路过这儿,她倚在窗框边,摇着扇,两双长且白的腿随夜风轻轻晃,怡然闲散。

  过了会,开始摘花捻草,桌子纷纷落了好多紫的白的小花瓣,她背对我,搁下扇子,不知道两只手在摆弄什么玩意。

  等我最后一针落好打结,柳梦突然回过身,有什么落到了我的脑袋上,她的笑容愈深。

  “叹铃,你这样很好看。”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我摸不着头脑,我顺手往上摸,原来是给我编了个花环。

  ————

  我去梳妆台照照镜子,这花环的确很美,新鲜的花和草,高饱和的颜色。

  我想摘下来,走路上的话或许太惹眼,还容易弄坏。我舍不得。

  但柳梦阻止了我取下它的动作,她说不要紧,“坏了我给你重做,就当,你送我绢布的谢礼。”

  她拉起我就往门外走,“我带你去一家很好吃的地方,现在这个点,没什么人,你不用害羞。”

  我急急忙忙取了钥匙跟她走。

  柳梦抄了一条小路,拉着我一路小跑,平日里优雅、摇曳生姿的步子,现在抛去了高跟鞋和旗袍的束缚,恍惚成了一个在星夜里快乐奔跑的天真少女。

  她牵我牵得很紧,捂热的手心都快沁出汗。身上那股大姐姐的气质没有变,倒是护着花环一路跟她跑的我,显得像个幼稚的跟屁虫小妹。

  柳梦带我来到一家泡泡馄饨的小摊前,如她所说,已经过了饭点,来吃馄饨的人的确很少。小摊老板是个和蔼慈祥的奶奶,才准备把小板凳收起来走人,见柳梦过来了,又放回原位,很自然道:“来啦,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今天带了个朋友。”柳梦指了指我,话说得很甜,“想等她一块,尝尝您手艺。”

  “带朋友,少见呐。”那奶奶抬了抬了老花镜,打量了我片刻,“哎哟,长这么好看,白白净净的,应该是个学生吧,气质打眼一看就和人不一样。”

  柳梦顺着奶奶的视线一起看过来,花环被我勾在手腕处,柳梦像对待小孩一样,将我拉过来,将我在跑动中散乱的头发捋了捋,顺带将勾缠在发间的几缕小叶子取下。

  带着一种不经意的炫耀和得意:“当然啦,她可和别人不一样。”

  奶奶手艺的确很好。我对她有一种天然的好印象,也许是她和柳梦很熟络,我爱屋及乌。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馄饨。

  萝卜干、虾皮、紫菜和一点香油置于碗中,热水一冲,鲜香气味就此弥漫出来,汤中馄饨皮舒展,薄如纱,粉色掺了葱绿的肉馅隐于纱下。

  咬上一口,唇齿留香。

  “好吃吗?”柳梦吃得很慢,总是看着我,要看我从吃前到吃后的反应。

  第一口我吃得急,烫得快飙出眼泪,边朝嘴里扇风,边猛点头肯定:“很好吃。”

  柳梦却不信,神色瞧着不太高兴:“眼泪都出来了,莫不是不好吃,哄我的吧?”

  我赶紧回答:“我烫到了而已,真的好吃,我喜欢的。”

  柳梦当即绷不住笑:“好啦好啦,你吃慢点,不要急。”

  吃完馄饨,我额外打包了一份,准备带回去给自家的奶奶吃。告别了馄饨摊奶奶后,柳梦拉上我沿着水河边走。

  一路上,手没有放开过,掌心贴掌心,热度传递,温度就不免要上升一些。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柳梦的一个习惯,我和玉眉很少这么干,她只会扒拉我,推着我去田间地头玩。牵手往往在特定的场景下发生,比如她跌倒在地,我从矮树上掉下来等等,把人拉起来了也就松开了。

  不过儿时长辈通常会这么牵我,所以我想,她估计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容易走丢迷路的小孩。

  但我已经成年,不需要被人如此特殊照顾。

  想让她松开,一声姐姐卡在喉咙间。思来想去,唯有直呼姓名,才显得我们之间平等些。毕竟柳梦也没有大我多少岁。

  道路变得平缓时,我说:“柳梦,你松开手,我可以自己走的。”

  柳梦顿住脚,回头看我,神情意外:“你不喜欢这样吗?”

  我忽然不忍心拒绝她,“也不是……就是……热。”

  “到河边就凉快了。”柳梦有些不管不顾,话语都带着笑,把我攥得更紧了些。

  水河的另一边毗邻一个供人祈福保佑的观音庙。场地宽阔,远离居住地,这个点除开大型节日,很少有人来寺庙,因此很静谧,只有秋虫低吟。

  柳梦牵我的手力度轻了,但就是没有放开。走路的速度慢下来,同我并肩走。

  近水河的风带着沁凉,柳梦拿过花环重新给我戴上。

  又忽然凑近,借着旁边庙间两侧经久不灭的红烛火光,看我,忽然说:“嘴唇烫得有点红。”

  说着还上手了,捏着我下巴,摸摸唇角,“我看看,起泡没有。”

  火光熠熠,高我快一个头的柳梦,垂眸时,双眼带着某种幽暗的亮,类似蛇伺机暗处吐信子的危险。

  我呼吸变得格外局促。

  在她指尖即将碰到唇珠唇缝的那一刻,我当即按住她的手,“没有的,不会起泡。”

  我的大反应反倒让她一愣,似乎也是觉察到哪里不妥,她没再继续问,收回走,继续和我安静朝前走。

  样子似乎有点受伤。我是不是太不识好歹,拒绝她这番好意。

  我良心不安,解释:“我嘴唇有点敏感,碰到容易发痒……不是怪你。”

  柳梦嘴角绽开个浅浅的笑,低声说:“好,明白的。”

  两人一路都没什么话。偶尔柳梦会问我最近在干嘛,我讲了个大概。

  我忽然醒悟我对于柳梦的了解实在过于匮乏,以至于没有任何话题支撑我们这一路。

  “一直都是我问你,你呢,有什么想和我聊的吗?”

  我想了解柳梦什么呢?

  脑子当即蹦出那个男人来。

  我试探着,“什么都可以吗?”

  柳梦古怪看了我一眼,那笑容仿佛在说我还能蹦出什么话?

  “嗯,你说,我看着答。”

  “玉眉说……前阵子看到了你和一个男人在车里下来,他是你朋友吗?”

  柳梦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谁:“不算。”

  “那,关系好吗?”我心打颤,在柳梦安静的注视中败下阵,声音减弱,“玉眉说你们拥抱了一下。”

  “你觉得会是什么呢?”柳梦反问道。

  我试探答:“男女朋友?”我能明显感到我的心里在抗拒这个答案,并开始忐忑柳梦的回应。

  等不到一句否认和承认,柳梦一句话,直直击中我。

  她笑着说:“叹铃,你这样好像在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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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梦只是想贴贴叹铃的手QAQ

  柳梦:(宠溺地笑)(捡捡叹铃头上的落叶)(拉手手)

  叹铃:原来我只是个小孩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