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正在清点钱票的数量，那瓶盖里的水已经见底了，她眼里充满了疲惫。姜小鱼站在她旁边，心里跟着一起数。
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
五十五！
这是他现在的分数。
再扣五分，他就会迎来一个不知名的惩罚。会是什么？
他恨自己想象力太贫乏，竟第一时间想到林先生那副画——那个让他熟悉又陌生的少年被困在雨中，雨，像针一样刺进他的身体里，他在他身上闻到了发霉陈旧的味道。
班主任清点好姜小鱼的报名费，眉眼松快了一些，但看表上时间，又看排队的人，恐怕来不及吃上食堂的饭了，得自己掏钱去外面点菜。
她强压衰落的情绪，“表格填好了吗？”
姜小鱼说填好了。
他又趁机说：“老师，这学期我不住宿了。”
她点头，高三是关键时期，有人选择住宿，有人选择走读；前者家里希望孩子多些时间读书，后者家里可能担心学校饭菜不好，怕孩子营养不良；要么就是离家太近。
她搜出一张表，让姜小鱼另填。
在他填表时，她喝了一大口茶水，保温杯里的菊花泡得太烂，茶的味道太浓，不好喝，但提神。她又喝了一大口。
排队的同学趁机将自己的报名费放在讲台上，暗示意味很浓。她没理，就不能给她一点休息的时间吗？
手指都要数抽搐了！
她捡起姜小鱼之前填的表格翻看，咦了一声，那地址是……
“你搬家了？”
姜小鱼抬起头，“嗯！”
她心底微荡，那片小区是有名的豪宅聚集地呀！去年有位女星上了热搜，便是因为她买下了那小区里的一栋房，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住进去的！
她又喝一口苦苦的菊花茶水，心思静了下来。
学生家境如何，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还不如把成绩提上来，让她奖金高一些呢。
她看向姜小鱼，发现他头发长了，发尾窜进了衣领里。先不提这一茬。
“高三了，你有什么规划？”
按姜小鱼的成绩，很难考上大学，除非用钱抬进去。
姜小鱼小声说：“我想当美术艺术生。”
“这倒是一个出路。但美术艺术生在高二下学期就已经出去扎根画室努力学习了。你还得及吗？”
“家里给我找了一个老师。”
“一对一教学？”
“嗯。”
“行。”根本不需要她操心了，“记得今天就把头发剪短，明天我不想看到因为你们头发的缘由扣了班级操行分。”
后面一句话，扫射了全体成员，有个染红发的人向后躲了躲。
“听到没有？”
姜小鱼跟着同学们一起张口：“知道了——”
报完名，姜小鱼正要回座位收拾书包，却发现宋小小已经提着他的书包等候在门口了。
“快点！去吃饭！”她挥手道。
姜小鱼接过书包，先给妈妈打电话没打通，又给孟芳平打，没想到是孟栖接的电话。
姜小鱼说中午不回去了。
孟栖道：“那便晚上见了。”
他挂了电话，有些沉默。
宋小小问他在想什么。
“小小，我想看小说，你有什么推荐吗？”
宋小小来劲了，忙打开手机，指向屏幕上一个绿色阅读APP，“你问对人啦！我是好几年的老书虫了。下载这个小说软件，里面书好多的。”
又问：“你想看什么类型的？”
他毫不迟疑地说：“系统。”
“啊，这是老题材了，经久不衰。这类型的小说太多了。”
宋小小停下来，拿过姜小鱼的手机，给他下载小说阅读软件，并交代：“太多太多了，你自己慢慢搜啦！”
姜小鱼接过手机，说了声谢谢。再次沉默下来。他们沿着楼梯下楼，教室在五楼，一阶一阶的，姜小鱼忍不住在心里数数。又数到“五十五”这个数字。
他脚步放慢，“小小，如果你也有一个系统，你会怎样？”
她大笑：“那可太好了，人人都想要的金手指，辅佐我走上人生巅峰迎娶高富帅！”
“不是金手指呢？”
“唔……”她拇指摩挲着下巴，脚步也慢了下来。
姜小鱼提醒：“如果它要你攻略某个人……”
宋小小立即拉下脸，“这种系统最讨厌了！让我舔人，我宁愿死！”
姜小鱼眼睫轻颤，抚摸着楼梯扶手，轻声说：“小小，你真勇敢。如果是我，我一定没有勇气反抗的。”
“你干嘛？我说说而已啦。如果真要我攻略人，还用我性命要挟，那我也只能苟且偷生了。”
姜小鱼看向她，语气听起来有些高兴：“真的吗？”
“你有点奇怪。都是假设，你居然还能真情实意起来。”
姜小鱼在她身上得到了认同感，弯着眼睛，笑得有些腼腆。
“因为我觉得，攻略和追求应该是差不多的。我想……我可以从书里得到一些经验。”
“那些写情情爱爱的作者，自己都不一定谈过恋爱，你照抄，担心抄成零分！有我在，你不必找其他人了，我一定让你追上他！”
宋小小拍着胸脯，眼底自信飞扬，满脸容光焕发。
姜小鱼笑了笑，但笑意不及眼底。
她凑近，“怎么？又不想追了？”
姜小鱼怕自己犹豫，晚上又会扣分了。他不想受到惩罚。
“不，我想。”
他把头点得很用力，声音却有些发虚。让人感觉他做错了什么事，正在说谎。
宋小小奇怪地看着他。
姜小鱼有些躲闪地垂下眼：“我们去哪里吃饭？”
宋小小挥走心底那奇怪的感觉，笑得灿烂，“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烤鱼店。我们去那里吃，我给你出出主意！”
因为涉及到追求一事，而且是男生追男生，这是非常私密的事情。宋小小决定去坐包厢。
当她提到包厢时，老板娘问几位，宋小小伸出两根手指，老板娘顿时不乐意了，包厢里是大圆桌，可以招待很多位顾客了。
“我们要点五道菜，二人桌肯定放不下。”
姜小鱼点点头，他早就见识到宋小小的大胃口了。她有着全世界女生都羡慕的“吃不胖”体质。
他们之所以是朋友，也是因为姜小鱼经常投喂她。他胃口小，早餐经常吃不完，不想浪费就全给了她。
老板娘松了口，盯着他们点了五道菜才走。
宋小小说要出主意，可等门关了，她却撑着下巴在发呆。
姜小鱼问她：“你在想什么？”
“我看到门口贴了召人告示。”
姜小鱼很惊讶，“你要勤工俭学？”
“怎么可能？成绩本来就一般般，我去勤工俭学，我爸妈得揍死我。又不是缺钱缺到要砸锅卖铁。”
她这个“砸锅卖铁”的形容让姜小鱼想到了一个人。
“你想说裴愈？”
“嗯。你说他看到这个招人告示会不会有想法？等他到这里打工，你就点包厢吃饭，你们两人就有私密空间谈话了。”
见姜小鱼满目疑惑，宋小小拍了拍桌子，“笨！你好意思在教室里追求他？他要是不理你，你能怎么办？别人会说闲话的。”
姜小鱼有些忐忑：“要是他不来这里呢？”
“你暑假接触他时，他态度怎么样？”
“叫我不要纠缠了。不过他同意了我的好友申请。”
顿了顿，又说：“今早你没来的时候，我想跟他说话，不过他太凶，没、没能说出口。”
“你一定是太紧张了！”她肯定道：“很多生性害羞的人面对喜欢的人话都说不完整。我有办法了！”
宋小小迅速出主意：“既然说不出口，那就写！”
“写？”
“情书啊！”
情书？该怎么写？
菜都上来了，姜小鱼思考情书该怎么写。宋小小见不得他吃东西不积极的样子，叫他把情书外包出去。
姜小鱼拒绝了，他觉得自己明明不喜欢裴愈还要强行追求他，这已经很不负责了。情书亲手写，至少能看得出一些真心。
“写完给我看看吧。”她吃得嘴角沾上酱红色的辣酱，“我给你参考参考，免得你戳中他敏感点还不知道呢。”
“他的敏感点？”
她说得风轻云淡：“关于他家世什么的。”
不知为何，姜小鱼心头笼罩了一层乌云。淡淡的，好像要下一场细雨了。
愧疚感很深。
……
回到教室的时候，班上七八个同学围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见姜小鱼和宋小小走进来，便邀请他们一起玩。
宋小小答应了。
姜小鱼在烦情书怎么写，没有参与同学们的游戏。
他思考时，听到那边爆发了看戏的欢呼声。有人大冒险抽中要跟上次打过电话的人表白。
他下意识想自己跟谁打电话了。
哦，是孟栖。
姜小鱼皱了皱鼻子。
下午要发新书。班主任让裴愈组织。
裴愈是班长，点了几个男同学去教务处搬书。几个经常打篮球的人都被点名了，裴愈也准备去搬。
宋小小戳了戳姜小鱼的手背。
“干嘛？”
她恨铁不成钢，“跟着去！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姜小鱼看着裴愈清冷异常的俊容，头越来越低，低到桌子上，干脆趴了下去。像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姜同学，你在干什么？”
姜小鱼闭上眼：“我在思考怎么写情书呢。”
太不争气了！
宋小小扶了扶额头，站起来道：“班长！干脆让全班男同学都过去搬吧！效率高！发完书还要大扫除呢！”
姜小鱼睁开眼，愣愣看着她。
女生们纷纷同意。
有些男同学不太乐意动，也有些男同学积极响应。
有人大声道：“早点发书，早点大扫除，也能早点回家！”
少数服从多数了，裴愈也没有理由反对，同意了。
宋小小很得意，对姜小鱼说：“知道你胆子有点小，不乐意做出头鸟，现在好了，你混入全班男同学中的一员了，不引人注目了吧？”
姜小鱼抿抿唇，悄悄抬眼，正巧对上裴愈的目光。
两人都有些微怔。
裴愈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看向姜小鱼。
那对黑葡萄般的眼睛，竟看得他心底有些干燥，渴望一捧清亮的水，浇在干枯的大地上。
他面色不改，目光悄悄地移开。
宋小小有些兴奋，压低了声音，拍打着姜小鱼的手臂：“他在看你呀！”
姜小鱼的手臂很快就红了，一向怕疼的他，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讲台上偏过脸的裴愈。
为防止后座的“八卦周”听到，她用笔在手掌心上面写字。
姜小鱼看着那行字，他明白，自己该高兴的。
但是……
——他是不是对你也有好感？
——最好不要，我只是一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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