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光站在医院走廊,给宁星阑打电话。

  那边几乎立刻接起来。不过环境闹哄哄的,似乎宁星阑刚下飞机,还在机场。

  “喂?”

  “星阑,我要回家了。”

  “这么突然?怎么忽然想回去?这还没到日子吧。”宁星阑有些错愕,“还是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言和光说:“也没什么,分开了,我想回家去看看。”

  他这个说法,简直正中宁星阑的下怀,他有点高兴,但是也不想让言和光听出来,就说:“那也不错啊,反正这边大城市空气不好,你呆着也不开心,要不要我跟你一起?”

  言和光:“你不是还要上课吗?”

  宁星阑说:“大四了,没有课,实习什么的我找老师开了后门,创业很自由的。”

  言和光:“胡扯,创业可比实习要忙多了,这段时间本来就很麻烦你了,你还是到时间再来吧。”

  宁星阑笑着说:“咱俩之间,不说这些。不过最近确实事有点多,那你先回去,等我忙完这一阵,就回去找你。对了,记得还住我家啊,钥匙放哪里你还记得吗?”

  言和光温声道:“我记得。”

  在易县,言和光家的房子早都被烧掉了,他们每一次回去都是住宁星阑家的老房子——他爸妈早都搬到城里去,这栋房子租都租不出去,被忘到九霄云外了。

  挂了电话,言和光直接定了最近的一班机票。

  易县很偏僻,在省会下了飞机得转高铁,下了高铁还得转汽车,想起来都是一路奔波。

  但他的心已经回乡了。

  他在这个城市格格不入,那里才是他灵魂的归宿。

  正准备往回走,正看见出来溜达的临床大叔,他看见言和光刚打完电话,以为是在和家里人说生病的事,表情很遗憾。

  言和光笑了一下,往外走。

  大叔问:“你要去哪儿啊?”

  言和光说:“回家!”

  大叔追着问:“啊?你不治吗?你早期很好治的!是不是没有钱啊?!”

  言和光走着走着,心里雀跃,都快跑起来了:“我先回家再说!”

  大叔没再跟了。

  对于他来说,这种场面不难想象,肯定是因为医疗费太贵,这个小孩儿自尊心又强,所以跑掉了。

  于是大叔的眼中充满了悲悯,仿佛又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要逝去,他在住院的这段时间,已经见过太多了,就连他本人,也没什么好活的。

  言和光什么都不想了。

  飞机在四个小时后、黎明升起的时候起飞,他早早等在候机室,身边的旅人全都偷闲小睡,只有他坐在那里,眼神明亮,心早都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故乡。

  ·

  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郝飞尘站在赌池面前,手里握着一个骰子,喊了一嗓子“all in!”之后,对身侧的漂亮Omega说:“来口仙气。”

  Omega娇羞地往他手里吹了口气。

  郁安志一直往美人荷官那边抛媚眼,一直到眼睛都酸了,那没人荷官也没看他一眼,一直认真盯着赌桌,神情认真。

  “果然认真工作的Omega最有魅力了。”郁安志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断端了杯香槟,对郝飞尘说,“看吧,我就说他不回来的。”

  郝飞尘一口仙气逆天改名不了,此时输了个盆满钵满,却已然上头,让人再去换筹码来。

  他随口说:“景山啊?他不喜欢来赌城,不赴约很正常吧?是我满足不了你了吗?”

  郁安志其实也不是很钟情这个,比起赌,他更喜欢户外极限运动,刚刚也小赌怡情了一把,照样输掉十几,就不玩了。

  “你今天都输了好几百吧?”郁安志很不给面子,“小心回家挨骂啊。”

  郝飞尘笑着说:“不会的。你知道我爸妈比起我在外面花点钱,更怕的是什么呢?”

  郁安志一眼看出他的本质:“怕你要证明自己,要创业。”

  郝飞尘就没心没肺地笑了,刚刚那口仙气不行,他顺手搂过另一个Omega,说:“来,轮到你了。”

  郁安志晃了一下手里的酒杯,一抬头看见个人正顺着大门走进来。

  他拿手肘去戳郝飞尘:“诶,景山不来,别人就来了啊。他不会是来找我们的吧?”

  郝飞尘一抬头,就开始冒酸水。

  “蒋家那小少爷?啧啧,老裴的艳福可真不浅啊,这一个塞一个的好看哈。”

  “……”郁安志怀疑他眼瘸,“除了张脸长得还不错,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你从哪儿看出的艳福不浅。”

  郝飞尘冷哼一声:“跟你没得说。”

  蒋弈没什么人跟着,也没来过这种地方,但是天生的富养让他丝毫不畏惧这些场所,抬着脑袋一看,目标明确地朝着郁安志等人走来。

  郁安志对郝飞尘说:“来了,飞尘,今天景山的艳福能不能变成你的艳福,可就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郝飞尘看了一眼走过来的蒋弈,把身侧的Omega往怀里一带,说:“要不起。”

  说话间,蒋弈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

  蒋弈跟他们也不熟,商业之间的聚会上打过照面,要不是因为裴景山,可能根本连话都不会说过。

  蒋弈说:“白柯回来了?”

  郁安志和郝飞尘面面相觑:这是什么问题?

  蒋弈又问了一遍。

  郁安志说:“是,他回来了。但是你来问我们干嘛?我们根白柯不熟的。”

  蒋弈心说他要是联系得上裴景山,不就不来问他们了吗?这不是裴景山给他拉黑了吗!

  蒋弈又问:“他们俩,在一起了?”

  郝飞尘奇怪道:“裴景山的感情生活,我们怎么会知道?”

  蒋弈:“你们不是兄弟吗?”

  郝飞尘笑了:“是兄弟,他也不能时时把我们别在裤腰带上吧?”

  蒋弈严厉地看向郁安志,郁安志耸了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他也不知道。

  蒋弈冷哼了一声,风风火火进来,又风风火火地要走。

  但是他刚刚转身,忽然又停下了,又转身回来,有轻微的不自然,问:“那个言和光呢?”

  这下轮到郁安志和郝飞尘一起:“啊?”

  蒋弈语气不好:“言和光!长得跟白柯很像的那个,就上次我过生日,他也来了的那个。”

  蒋家少爷虽然长在世家,但却很open,上次那种事情,如果是别的Omega,估计早都没脸见人、窝在家里了,但蒋弈丝毫不在乎,甚至还主动提起来。

  郁安志有点看不过眼:“人家已经够可怜了,你别再找人家麻烦了。”

  蒋弈“呸”了一口:“我就是随口问问。”

  蒋弈说完,直接扭头走了。

  郁安志又看了一眼郝飞尘,然后道:“看来景山的艳福没变成你的艳福哈。”

  郝飞尘就很有兴致地说:“景山怎么回事?白柯回来,他把言和光踹了?”

  其实郁安志也知道得不是很彻底,但是大概还是懂的:“差不离吧。”

  他顿了一下,然后没忍住笑起来:“你不是吧?飞尘。”

  郝飞尘就说:“蒋弈玩不起,言和光还行啊,反正景山也不喜欢了,我追人家去!”

  郁安志翻了个白眼。

  “你当初也喜欢白柯,我知道。但是你们这些‘霸总’,能不能都别老搞白月光替身那一套?要是你们上头了掏心挖肾的,我第一个报警给你们抓了。”

  “非也,当时喜欢白柯是因为他长得漂亮。我喜欢所有长得好看的Omega。”郝飞尘还为自己狡辩,“而且,言和光……确实有点不一样。”

  郁安志当时净顾着言和光跟白柯相似的那张脸了,具体哪里“特殊”,他没太在意。

  不过一想到自己这个朋友什么品行,估计追到手后最多三个月,肯定要腻。

  郁安志说:“那你记得多给点。总不至于比景山给得还少吧?”

  郝飞尘说:“兄弟我什么时候是小气的人了?”

  郁安志翻了个白眼,还觉得郝飞尘是嘴炮,结果他竟然真的把身边的Omega一推,也不上桌了,兴致勃勃地就准备查言和光在哪。

  郝飞尘对自己和裴景山的关系很自信,当即打了电话过去。

  那边响了很久才接起。

  “喂?景山。今天约好的怎么没来啊?”郝飞尘问。

  “……有点事。”裴景山的嗓音有点哑。

  不过郝飞尘这个缺心眼的,肯定不能敏锐地察觉到裴景山语气中的微妙不爽,而是直不楞登地问:“那个言和光呢?”

  裴景山:“嗯?”

  郁安志坐得离郝飞尘很近,能隐约听到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是他察觉到了裴景山语气里的不爽。

  于是郁安志救兄弟于危难水火,一把夺过郝飞尘的手机,说:“噢,刚刚那蒋家的小少爷来了,他问我们,我们就随便问一问。”

  裴景山这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哦。”

  郝飞尘还试图把手机抢回去,郁安志拿出抗战时期的架势,将他单手撂倒在沙发里。

  郁安志:“啊,也没什么事儿。怎么样?今天还来不来玩啊?给你留了位置。”

  裴景山:“不了,你们好好玩吧。”

  郝飞尘长牙五爪地把手机抢回去,发现裴景山已经挂断了电话,他瞪向郁安志。

  郁安志说:“不用客气,不用谢我。”

  他一屁股坐在郝飞尘身边,说:“你要想追言和光,还是中午去追,背着点人。”

  郝飞尘:“为什么?”

  郁安志:“因为早晚会出事。”

  郝飞尘嗤之以鼻。

  他们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个先例,圈子里互相交换的事情太多了,虽然裴景山不怎么参与吧,但是耳濡目染这么多年,总不至于要跟他生气。

  郁安志用看透一切的眼神说:“你不懂。”

  郝飞尘嗤:“是,就你懂。”

  郁安志却忽然严肃起来:“说真的,你想追言和光,我不拦着你。但是换条路,别问景山,而且最好也别让景山知道。”

  郝飞尘是最典型的那种二代,每天早上一睁眼,唯一要发愁的就是今天要去哪里消遣。

  而且他也比较以自我为中心,兄弟们的感情生活他了解,但是了解得不多。

  所以郁安志把前段时间裴景山去追回言和光的事情给说了。

  “我记得景山那天还有个会来着,都没开,查到人在哪里之后,直接杀过去了。据说还差点跟别的alpha在学校里动手呢。”

  郁安志表情相当八卦。

  郝飞尘则不以为意:“裴景山什么脾气咱们都知道,忽然被甩了他肯定受不了,抓人是应该的啊。”

  郁安志摇了摇头:“不一样。他把人抓回来之后,生怕再跑了,你猜怎么着?他居然把言和光带回家了。就是他银座那边的房子。那天我大半夜去敲门,他虽然藏得挺快,以为我喝多了没看见,但我全都看见了。”

  说到这里,郝飞尘才终于正色了一点。

  郝飞尘:“啊?他不都是把人养在外面的么?”

  郁安志:“是啊,虽然他乱搞,但是他从不把人带回家,所以他把言和光弄回去了,你觉得这代表着什么?”

  郝飞尘陷入陈思,但最终还是色令智昏,说:“可是现在白柯回来了。你看,有了白柯,他肯定没时间再管言和光了,而且他们分开之后,我追人是我的自由吧!”

  郁安志深刻为自己兄弟的恋爱脑感到敬佩,拱了拱手,说:“那祝你平安。”

  郝飞尘不为所动,恰巧这个时候又有穿着应试装的Omega端着酒托过来,甜腻腻地跟他说了几句话,郝飞尘笑着应了声:“好,你先过去,我马上来。”

  郝飞尘转头看向郁安志,严肃道:“兄弟,言和光这事儿,你要帮我。”

  郁安志表情犹豫:“不了吧。”

  郝飞尘:“……兄弟这辈子求过你没有。”

  郁安志被他惊了一下,随即大骂:“你他妈求我的还少了?!”

  郝飞尘声音却比他更大:“那你就说帮不帮吧?!”

  郁安志一下拿他没辙,举手投降:“帮、帮、帮!有你这么求人的么?”

  郝飞尘对他一抬下巴:“谢了啊。”然后立刻回到了桌子上,又要一掷千金去了。

  郁安志叹口气,窝在沙发里。

  言和光,言和光。

  除了记得他那张脸很漂亮,郁安志对他的印象不是很深刻,现在甚至连那张脸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是一个特别安静的人。

  究竟是有什么魅力?

  ·

  价值千万的豪车停在教学楼下。

  虽然是在S市,但这种价值的车也不常见,进进出出教学楼的学生们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裴景山又看了一眼表。

  已经是下课时间了。

  直到又过了大概十五分钟,白柯才缓缓从教学楼下来。他长身玉立,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一边把口罩从侧脸上取下来,一边和身侧的人说着什么。

  “小柯真是年轻有为,当时你念书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你将来肯定会有出息。不像我们,老了,混点国家的皇粮吃。”

  “……林主任说笑了。”

  白柯说话的时候,会看着那人的眼睛,但是并不过分关注,给人很舒心的感觉。

  他解开白大褂,里面穿着的是一件浅色衬衣,领口一丝不苟,黑色的西装长裤,显得整个人禁欲冷情。

  “你出国那么多年,最后能选择回来任教,我很欣慰。现在很多学生啊,出去了,就不想回来了……”

  “应该的。”

  两人一直说着走出教学楼,主任一眼看见那辆扎眼的豪车,车上靠着个人,正散漫地玩着手机。看见他们出来,他便收起了手机。

  姓林的主任笑着打趣:“哎呀,是你的爱人吧?”不等白柯回答,他就接着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先走了!”

  白柯也不做过多解释,冷冷淡淡地看了裴景山一眼,然后扭头朝停车场走去。

  裴景山大步向前,拉住他的胳膊:“我送你回家。”

  白柯道:“我自己开车了。”

  裴景山心情不好,一听这话更炸了,笑了一声,忽然把人往后连推了几步,直接逼在教学楼的玻璃墙上。

  白柯双手环胸,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做什么?我可不是你那柔弱的Omega。”

  裴景山一下子就如同被火点了的炮仗,一下子捏住了白柯的下巴,恶狠狠地说:“我为了你……”

  白柯打断:“你想说什么?”

  白柯并不畏惧裴景山,甚至有点看不起他,冷笑:“是指曾经你把我三次打进医院,还是限制我长达半年的人生自由?又或者,是搞垮我家公司,逼迫我跟你联姻?”

  裴景山脸色难看到了一个极点。

  白柯一把拍开他的胳膊,说:“省省吧。你这种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任何人的爱。”

  他直接走向了学校的停车场,上了自己回国刚买的大众,一个喇叭也没按,开出了学校。

  裴景山牙齿咬得死紧。

  他心里反驳:不,会有人爱我,数不清的人爱我,言和光就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