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星阑有的没的,跟言和光扯了很多。

  言和光听着听着,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段记忆对于他来说,实在连回想起来都是酷刑折磨。

  宁星阑一个人说得口干舌燥,不得已做出了最后的努力:“我知道璟禾的死给你打击很大,但是他死的那天,你那人渣爹不也意外死了?所以也不用那么难过,说不定……都是他在帮你。”

  言和光直接愣住,然后缓缓捂住了脸。

  “怎么了?”

  宁星阑迟钝了好几年,似乎直到现在才终于顿悟一切。他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难道当时璟禾的死,不是意外?那把火是他放的?!”

  宁星阑直接站起来了。不可思议。

  言和光便开始哭,止不住。

  整个餐厅的人都在看他们,显然觉得戏很有趣,只是他们两人现在都没有功夫去理会这些。

  直到应试生走到这边来小声问他:“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宁星阑才终于如梦初醒般摆摆手,重新坐回了座位上。

  原来是这样。

  那这么多年,言和光的状态就可以解释了。

  宁星阑早都觉得有些离谱——虽然叶璟禾是他们最好的朋友,甚至是言和光最喜欢的alpha,是言和光的初恋。

  但是过去这么多年了,就算是再念旧,也不该真的为了他一直尝试自杀。

  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

  宁星阑像是坐上了一辆呼啸往回的火车,童年所有的记忆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

  言和光家里条件不好。

  母亲在生育了他之后就离开了村庄,再也没有出现过,父亲则是远近闻名的赌鬼。

  宁星阑对这赌鬼印象很深,但是并不记得那张脸。小时候看见他总觉得他不是个人,而是个青面獠牙的厉鬼,身形高大得仿若无法战胜。

  连一个外人都有这种印象,更别说跟他一起生活的言和光了。

  言和光基本从不提起自己的生活,同学们每每在学校里见到他的时候,他都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衣服倒是洗得干净,但是有种很不合适的老旧。

  乡镇里孩子们的生活也好不到那里去,而且也没有受到太多良好的教育,很难怀着一颗悲悯之心,于是言和光被逐渐排除了各个小团体。

  直到叶璟禾第一眼,看见了言和光。

  如果要用文字来写,这会是一段很长、但是很温馨的治愈故事,不过结局并不令人满意。

  “怎么会这样?”宁星阑震惊。

  将心比心,如果他是言和光,他只会更加痛苦。他甚至难以想象。

  原来他之前自以为的苦口婆心的劝诫,全都是站着说话,不痛不痒。

  这让言和光怎么释怀?

  “我、我不知……”宁星阑话说一半,就意识到自己这么说是没有意义的,反而像是在狡辩,他长叹了一口气。

  宁星阑原本还有一万句劝解的话要说,还有非常多狠话要放。

  但是现在,半句都说不出来了。

  像什么“你跟在那裴景山身边,就是对叶璟禾的背叛”、“你要璟禾怎么看你,你对得起他妈”“……”等等,现在说出来,无疑会变成最尖锐的刀。

  言和光埋头痛哭。

  就在这个时候,餐厅的旋转楼梯上,走下来了几个人。

  为首的那个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完美的身材包裹在布料底下,频频回头去看。

  宁星阑一抬头,发现不是冤家不聚头才是世间真理。

  这不是别人,正是拐骗走了言和光的那位,裴景山。

  言和光哭着哭着,感觉上不来气。

  宁星阑看他状态不对,上前扶住了他,几乎是半哄着搂住了他的肩膀。

  正巧此时在楼梯上的裴景山一低头,看到了这一副画面。

  裴景山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了一声。

  还没反应过来,言和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身后就有人问道:“裴总,你在看什么?”

  宁星阑抱着人抬头,一眯眼睛,就看见裴景山身后跟着下来的一个Omega。

  这个Omega穿着很随意,身上不见任何品牌,但是看人的时候微微抬着下巴,是一种很习惯如此的居高临下。

  不过他的傲慢并不会令人反感,反而会因此生出一种,想要靠近却不敢生出任何旖旎之心的冷然。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那张脸。

  宁星阑眯着眼睛。

  那是一张,跟言和光无比相似的脸。

  裴景山似乎才回神,对白柯说:“没什么。”

  但这场景,明显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特别是楼下那个抱着人的alpha,如果目光能化成实质,估计早都把裴景山直接戳死了。

  白柯轻飘飘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扫过,没做什么停留,最终多看了一眼言和光——虽然被宁星阑抱得很好,只能看见半张侧脸。

  裴景山身边的几个人都有些尴尬,但他们是人精,立刻上来隔绝了视线,招呼着说什么还有节目,开始往外走。

  宁星阑冷笑着说:“裴总,别来无恙啊。”

  言和光恍恍惚惚间听到这个名字,一抬头,先看见裴景山,然后立刻看见他身后的白柯。

  甚至,他多看了白柯一会儿。

  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白柯和他原来除了这张脸,真的哪里都不一样。

  白柯虽然是个Omega,但是站在alpha的人群里,也一点不落下风,甚至隐隐被所有人簇拥在中间,冷着一张脸,轻飘飘地打量他,目光没什么重量,却仿佛重愈千斤。

  裴景山说白柯从来不哭的,他信了。

  因为言和光怎么也想象不到,这副神情的人也会哭出来的样子——分明和他长得这么像,他却连人家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裴景山的脸色很不好看,似乎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动。

  白柯看见言和光的脸,似笑非笑地看向裴景山。

  裴景山立刻解释说:“我跟他只是玩玩。”

  他摊开手,表情似乎有些玩世不恭的耍赖。

  “他太喜欢我了,而我太喜欢你了。你懂我的吧?现在你回来了,我立刻叫他滚。”

  裴景山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立刻对一个人挥了挥手。

  陈思立刻往前走,同时心里痛骂傻|逼老板。妈的,干活也不说个指令,他又不是太监,还得天天揣摩圣意。

  言和光听见那些话,简直遍体生寒。

  宁星阑脾气大,立刻不高兴了,说:“姓裴的,你他妈……”

  陈思立刻挡在宁星阑的面前。

  宁星阑脾气大,他老板的脾气更大,两个人再多对一个眼神,都有打起来的可能性。

  妈的,他一个打工人命真的很苦。

  谁料,陈思拦住了宁星阑,却没有挡住言和光,他从另一边绕过去,直接奔着裴景山去了。

  言和光两个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刚刚哭得都肿了起来,袖口、头发都有些湿润,狼狈不堪。

  他走到裴景山面前,一句话也不说。

  反而是裴景山率先急了,看了一眼面色冷淡的白柯,然后对言和光说:“我让你滚,你没听见吗?”

  言和光抿了抿唇。

  从他这个方向,能够看到白柯。言和光和他并不相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从他的目光里看出来了一种很深切的“悲悯”。

  对,就是悲悯。

  周围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再等待他们的下一个动作,其表情,大概跟在电影院里看院线大片一样。

  裴景山从小到大,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场面?当即觉得自己的面子掉了一地。

  言和光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

  看见这张脸,就好像是看见叶璟禾。

  是的,他从来不怨恨裴景山,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而唯一不同的是,裴景山的白柯还活在世上,而他的叶璟禾却永远离开了。

  实在是令人嫉妒。

  言和光看着裴景山,仿佛又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裴景山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见言和光这种平静而悲伤的表情,好像被人照着脸用力抽了一巴掌,前几十年的脸都被丢尽了,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裴景山再控制不住,总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

  他直接一拳打在了言和光的脸上!

  这一下子,就好像是什么信号,一下子点燃了现场的所有人,他们一起闹哄哄起来。

  白柯看了一眼人群,冷笑着扭头走了。

  裴景山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言和光,三秒钟后,追出了门。

  宁星阑一把推开陈思,上前扶起言和光。

  宁星阑怒不可遏,就想去追裴景山,但是被言和光一下子拉住了胳膊,一时动弹不得。

  陈思在看见那一拳落下的时候,就立刻料到了宁星阑的反应,但是已然来不及了,他甚至都还没调整好动作,就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在心里痛骂他那不当人的老板:狗逼,等我攒够了钱,我立刻退休!

  宁星阑怒不可遏:“这傻|逼!”

  言和光只淡淡摇了摇头,然后忽然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