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光一脸的血。

  “唉哟,这是怎么了?”郁安志一拍大腿,又伸手摸了一把言和光的额头,蹭了一手血,“刚刚那傻|逼拿酒杯砸的?啧,不要紧,不要紧哈。你还能站起来不?劝劝裴景山去,不然要弄出人命了。”

  言和光不知道具体伤在了哪里,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但是一听见要出人命,他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郁安志把他扶起来,言和光撑着头晕走到裴景山面前,但可惜,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已经意识模糊了。

  扶他的郁安志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小子和孙家少爷一样,嫌事大选择晕了。但其实不是。

  “景山!那边的事就先放放吧!你看看这边儿!”郁安志招呼着把言和光往前一推。

  裴景山一回头,脸色更难看了。

  这人,平时他自己如何欺负都不重要,关键是别人不能欺负——现在言和光的样子,好像随时要撒手人寰。

  裴景山脾气上头的时候,从来劝不住,这一次却没有办法,他深呼吸了几下才忍住想杀人的冲动,大步流星地过来。

  他打横抱着言和光,快步出了酒吧。

  “老郁。”裴景山叫了一声,那边郁安志立刻接话:“知道知道!”

  最快的速度把言和光送进了医院。

  一路上,司机都不敢回头看老板的脸色,也不说话,一直抽烟,好像一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的火山。

  到了医院之后,言和光才缓缓醒来。

  首先是额头上的刺痛,接着是刺眼的灯光和消毒水味,裴景山站在床边,正背对着他打电话,语气不是很好。

  言和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发生的一切,立刻将自己撑坐起来。

  裴景山听到声音,回头,挂了电话。

  言和光小声问:“刚才在酒吧……”

  裴景山好耐心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言和光:“……他们,死、死了吗?”

  裴景山都快被他气笑了,拉了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对面,说:“现在是法治社会,怎么可能随便把人弄死?你倒是一点不关心自己,就记得这个了,嗯?”

  言和光后知后觉地去摸自己的额头。

  却直接被裴景山一下握住了手腕:“刚上了药,别乱摸,不然会留疤的。”

  “哦。”言和光乖乖地把手放下。

  裴景山的手机又开始响,现在是微信的滴滴声,他低头一边回消息,一边揶揄言和光:“那家店我去好几年了,从来没闹事儿的,怎么才带你去一次,就搞成这样了?嗯?”

  言和光一是无言以对。

  事情发展成这样,绝非他所愿。

  而且归根结底,他一点错也没有啊!难道不全都是那人渣的缘故么?

  言和光有点生气。

  裴景山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就忍不住笑了:“逗你玩儿呢,那傻|逼什么货色,我还能不知道?今天没弄死他,回头有他好受的。”

  他摸了摸言和光的脸颊,眼神中似乎流露出几丝心疼来:“怎么样?是不是被吓到了?”

  吓到,那确实有一点,但是言和光又不能直说,自己其实是被他吓到的。

  然下一秒,言和光就发现裴景山眼神中深深的担忧。

  那担忧不是假的,却也不是真的。

  裴景山在担心这张皮坏掉。

  也对,他从茫茫人海之中,找了那么那么久,才终于遇到一个和白柯相似的,他怎么能不小心照看着?

  言和光掩下眼中的情绪。

  “我还有事,你叫王婶来陪你。”裴景山今天几乎是他从未流露出的温柔,“好好休息,好好养伤。我去弄死那个孙子。”

  言和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躺下睡了。

  因为疼痛,他又做噩梦了。

  梦里的情景特别真实,他甚至都分不清,究竟是做梦还是现实。

  他站在河边,水浪起起伏伏,身后的火光把暗夜照成白昼。

  他跳进水里,但是他根本不会游泳。

  水中白色的旗帜鲜明,招展。

  开始下雨了,他溺在水中,眼泪模糊视线,他开始往下沉——然后,忽然被人抓住了胳膊。

  呼——

  言和光骤然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就像是溺水的人得救了。

  他这举动,把旁边陪床的王婶吓了一跳。

  王婶把正在刷短视频的手机放下,然后说:“小言啊,你这是怎么搞的?裴总说你撞玻璃门上了?也太不小心了吧。”

  言和光无声哂了一下。

  “哎呀,你哭啦?”王婶伸手想摸一下他的脸颊,“一定很痛吧。唉……哪个杀千刀不长眼的,偏偏要在那种地方修个玻璃门。我早都觉得那些有钱人,装修的时候只顾着审美,一点实用都不考虑。”

  言和光抬手摸了摸脸颊,果然是湿的。

  回想起刚才的梦境,他毫无生气地坐在病床上,近乎麻木地擦掉了眼泪。

  王婶一边说完,一边问:“要不要我给你叫医生过来?”

  言和光摇摇头。

  看着窗外,已经是晚上了,这一觉他不知道睡了多久。

  “王婶,你回家去吧。”言和光温声道,“我这里有护士照看,没问题的。”

  王婶说:“那哪行?”她从一边的背包里拿出几个小瓶子,递给言和光,“你的药我都给你带来了。睡眠不好,我估计还是心病,这个药好用吗?我儿子最近说他有点失眠。”

  言和光含糊道:“还行。”

  王婶:“唉,你身体一直不好,肯定是因为活动太少了!人啊,就像植物,得多出去晒晒太阳,接触接触土地。”

  言和光把头偏向一边。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医院外面的景色,这是一个很高档的私人医院,外面的环境很不错。

  他身体不好,是心病。

  过了两天,言和光出院了。

  回家那天,裴景山没来接他,王婶陪他一起回去。

  言和光知道,王婶虽然对他很好、很喜欢他,但一直是“看不惯”他的。

  王婶有新时代独立女性的意识,她一向认为,女人必须有自己独立的事业,必须有自己一份收入,才能在社会上站稳脚跟。

  而言和光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别墅里没人来的时候,他就无所事事地等待、睡觉,也没有什么娱乐,坐在客厅里看金玉都能看一整天,入迷似的不动。

  跟棵会呼吸的植物一样。

  只有裴景山来的时候,他才会像枯木逢春,开始从一棵树,变成一个人。

  他会在那时,短暂地活一下。

  裴景山大概一个星期都没回家,也没有电话来,王婶不好意思地给言和光请了假——她家小杰开学,她想去送车。

  言和光当然同意了。

  但是当天晚上,他少见的心神不宁起来。

  大概是很久,他都没有冒出过什么欲望了,除了对裴景山有一点刺激反应,其他的,都被他用盒子封存起来了。

  但是王婶这一走,他居然生出了一种,想要回学校看看的欲望。

  不是复学,也不是去找朋友叙旧,他只是希望能去那边看一看,具体看什么,他也不知道。

  言和光给裴景山打了电话,他没有接。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言和光回到房间里,从床头柜里面翻出了一些钱——他上大学之前一贫如洗,这些钱,全都是他大学时期自己找兼职赚的。

  跟了裴景山之后,虽然裴景山丢了卡给他,但言和光从来没动过。

  因为他不出门,吃住不操心,连衣服穿的都是以前的旧衣服,完全没有要花钱的地方。

  不过这笔钱也不多,他粗略算了一下,飞机来去,只是逛逛大学城,问题不大。

  于是言和光订了机票,直接飞到A大。

  金秋九月,又是开学季,整个校园热闹得很,社团的全在门口路边聚集,吆喝菜摊子似的。

  言和光带着帽子和口罩,生怕被认出来。

  他穿着浅色的衬衣,从露出的手腕能看出来非常清瘦,双腿笔直修长,没有半点多余的赘肉,哪怕是最简单的穿着,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独特气质。

  是故虽然他带着帽子口罩,还是被不少学弟学妹学长学姐的,追着要联系方式。

  言和光没看到来报道的王婶,自己就去教学楼、此时人少的地方逛。

  A大里种了很多桂花,他很喜欢那个味道。

  而桂花最多的一块地方,其实在教学楼的背后,平时老师们开车走得多,学生不经常往那里去,人少,他也喜欢去。

  但新生充斥着校园的各个角落,他们脸上带着懵懂,当然也带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期待,朝气蓬勃的。

  虽然和自己无关,但言和光还是有点开心。

  他枯萎了太久,还以为世界都是凝滞不动死寂的,乍一见欣欣向荣,才惊觉世界美好。

  是自己不太好。

  他一边走,一边很没素质地随手摘了几小枝桂花,偷偷揣在口袋里,打算带回去。

  熟料,这个时候,忽然一只手用力搭上了他的肩膀。

  言和光下意识回头,骤然看见了一张,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

  这个脸的主人笑出了两颗小虎牙:“小和光,终于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