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从饭局上出来。

  蒋弈被蒋老太爷摁着头带走了,就剩下那个中年人,和言和光、裴景山。

  中年男人看他的眼神,其实并没有那么明显的看不起,也并不是故意端出睥睨天下的气势,只是因为他习惯了从这个角度看人,天生自带的高傲。

  言和光能够理解,却也被看得无所遁形。

  私人会所的环境非常好,这个季节正是桂花开的时候,夜风一吹,秋意正浓。

  裴景山示意他到车里去等。

  言和光乖乖出去,那个中年男人目送他走出去几步,看向裴景山问:“就这个?”

  裴景山说:“玩玩。”

  中年男人半笑不笑地哼了一声,也不评价是好是坏,只打量言和光的背影,然后说:“真喜欢白家那小子?”

  裴景山倒是不避讳这个,答:“嗯。”

  他喜欢白柯,这件事情谁不知道?

  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要隐藏过。

  “注意点,别弄怀孕了。你要是敢把私生子往家里带,我弄死你。”中年男人其实是裴景山的父亲,叫裴若水,“你再玩几年,也收收心。到时候我给你安排联姻对象,我看蒋家的小少爷就不错,跟咱们家关系近,他又那么喜欢你。”

  裴景山最烦他说这个,每次提起来,就好像是忙着给他系狗链子似的——裴少爷荒唐这么多年,从来没想到婚姻自己会做不了主。

  裴景山有些不耐烦地道:“知道了。”

  裴若水眉毛一竖,裴景山知道他爹的狗脾气,立刻扭头跑了,不给他发脾气的余地。

  回到车上,言和光已经在后座上等他了。

  司机在前面像个雕塑似的,存在感几乎为零,言和光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微微蹙眉。

  “走吧。”裴景山说,顺手把言和光捞过来,放在自己腿上。

  今天的车比较商务,后座位置有些窄,言和光被迫整个人和裴景山挤在一起。

  “蒋弈今天和你道歉了。”裴景山说,“高兴么?”

  言和光叹:“你可以提前告诉我。”

  提前告诉他,他出门的时候,就会把蒋弈留下来的银行卡带上了——不然以他宅男的本质,下次要再见到蒋弈,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裴景山:“嗯?”

  言和光就小声解释:“蒋少爷曾经来跟我道谢过,他留了一张银行卡……”

  裴景山原本半阖着眼睛休息,闻言睁开了:“什么?他去过家里?”

  言和光点头。

  那栋房子,虽然是裴景山的房产,但他实际不住在那里,而且言和光入住之后别提多乖了,连个上门的朋友都没有,更别说客人了。

  裴景山捏上了言和光的脸,没怎么注意力气,立刻把人的脸颊揪出了一道红痕。

  “嘶!”言和光很不争气地眼眶红了。

  裴景山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你就乱开门?万一他是要伤害你呢?”

  裴景山其实说得有道理,他们这个阶层的人,尽管蒋弈是个Omega,那也是背靠大家族的,只要他想,随随便便让一个人不知所踪,不比随手买点东西困难。

  因为裴景山自己就是那种人。

  但言和光不觉得。

  他和蒋弈接触过,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能看出来,蒋弈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缺心眼富二代,不见得本性有多坏。

  裴景山慢悠悠地说:“看来你还瞒了我不少事……”

  言和光蹙眉:“没有,就这一件。而且、而且我也不是故意的。”

  裴景山用一种有些新奇的目光看着他,说:“几天不见,学会顶嘴了。”

  于是言和光彻底不说话了。

  也对,裴景山不是那种要讲道理的人,虽然他自己一肚子道理,但最终解释权都在他本人手里,想怎么歪曲就怎么歪曲。

  言和光趴在他身上,看着窗外。

  就算住了一年多,这个城市他还是不熟悉,车开到哪里都不知道,只见灯红酒绿。

  他出生在小城镇,这种地方,他看到都会觉得窘迫,倒是无关物质,只是他格格不入的灵魂。

  没多久,车就停在了一个酒吧门口。

  言和光看了裴景山一眼:今天他不回家么?

  裴景山一拍他:“下车。”

  言和光还以为司机是顺路将裴景山送到这里来,他还是要回家的。

  但没想到裴景山会叫他。

  以往这种活动,裴景山从来没有叫过他的。

  “啧,傻了?”裴景山又拍了他一下,言和光才手忙脚乱地爬下车。

  裴景山跟着下来,跟司机抬了下下巴,顺手抓过言和光遗留在车后座的外套。

  他一句“穿着点”还没出口,立刻有些讶异地发现这外套的材质有些粗糙。

  裴景山是个alpha,平日里不怎么在乎穿戴这方面,但从小到大的优越条件,还是把他的每一寸皮肤都给养得相当挑剔。

  布料的好坏如何,伸手一摸,立刻就能起疹子似的知道属于下等货。

  言和光没发现什么,伸手想把外套接过来,结果就看见裴景山面沉如水,然后毫不讲道理的把他的外套丢尽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言和光有些惊讶,看着他。

  裴景山皮笑肉不笑:“看什么看?你有意见吗?”

  言和光立刻垂下头。他不敢有意见。

  “我是没给你钱花吗?”裴景山大步流星地走进金碧辉煌的建筑,头也不回,“下次再穿这种衣服出来给我丢人,你试试看。”

  言和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一开始他还没意识到原因,现在听见,低着头,嘴角挑起了一个有些讽刺的笑。

  他却还是温声道:“我知道了。”

  其实他贴身的这件衬衣,也不是什么昂贵的牌子,只是恰好料子不错,刚好和言和光本人的气质相衬,还能看得过眼。

  言和光跟在裴景山后面,老远就有人跟裴景山打招呼,最终他们在一个卡座落座。

  郁安志用新奇且毫不掩饰的眼光打量他,然后揶揄裴景山:“终于舍得带出来,给兄弟们看看了啊?裴少。”

  分明前几天在宴会上见过的。言和光甚至对他有些印象。

  但是对这群花天酒地的二代们来说,在宴会上是另一番天地,只有这种娱乐场所,才是他们的根。

  愿意往两个地方带,有不同的寓意。

  他们这一桌,大概十来个人,加上陪酒的,能有二十多,占最好的座位。

  这家店环境很好,一看就很昂贵,只是烟味太重,酒味太重,言和光对二者都很讨厌。

  言和光本质,其实还是希望裴景山不要带他来这些地方的,或者说,不希望裴景山带他去任何地方。

  就呆在那个房子里就好了。

  他们偶尔见面,需要的时候就在一起,他不会对裴景山有任何要求的,反正,他也只是贪恋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而已。

  就像吸毒。言和光曾经类比过。不怎么形象,但大致就是如此了。

  郝飞尘本来怀里正抱着一个唇红齿白的Omega逗乐,此时看见言和光,瞬间觉得怀里的不香了。

  他把人家小姑娘一推,然后正人君子似的坐正了,说:“裴少,深藏不露。”

  主要是言和光和这个地方太格格不入了。

  别人,无论是在这工作的,还是来着消遣的,全都无一例外地带着奢靡气息,一切都为接下来的纵情声色服务,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大家多想几层意思,然后扭着都心知肚明了。

  但言和光不是。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陪笑,寂静得好像误入这片狼藉之地的昙花一朵,甚至会感觉到他有些“冷”。

  总之,就是会静悄悄地、轻而易举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走。

  “少来。”裴景山半开玩笑半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看着刚刚被郝飞尘推开的小姑娘,抬了抬下巴。

  小姑娘立刻心知肚明地坐在了裴景山旁边,想把言和光给挤走。

  裴景山歪了一下头:“这边。”

  小姑娘立刻顺从地移到另一边,心里有些微妙的不爽。但是这种场合上,没有她说话的份。

  她一声不吭地开始给给裴景山按摩。

  西装外套脱下来,就剩衬衣,领带也很碍事,丢到一边,解开两粒扣子。

  郝飞尘人被抢了,也不生气,朝一个方向招了招手,那边的bate领班立刻拍了拍一个小孩儿:“给你的机会!去吧!”

  那小孩儿含羞带怯地坐在了郝飞尘旁边,被他喷了一鼻子的烟,也不生气,反而娇笑着嗔了一下。

  言和光坐在这里,感觉生理不适。

  他能从一个名牌大学的优秀学生来到这里,给裴景山做情人。

  如果说出去,估计没人会相信。当然,曾经的他自己,也不会相信。

  他甚至拉黑了发小宁星阑的联系方式,只是因为,不想面对这样的自己——而他又爬不起来。

  主动跳入婴粟田一样,他知道是错的,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如果不这样做,他可能早就死了。

  言和光被烟味酒味一熏,感觉天旋地转。

  他站起来:“我、我去趟卫生间。”

  说完,没等任何人的回应,就直接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