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光又回到了在家中住着的日子。

  上次裴景山带他出去,出了一系列事情,也没有下文了。

  或许有下文,但是裴景山没有来告诉他的义务,他也很知趣,从不过多问。

  倒是王婶来报了喜,她家小杰真的上了A大,已经被录取了,就等着通知书送来了。

  王婶心情特别好,言和光就让她早点下班,回家跟家人好好庆祝去。

  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摸了摸后脖颈上的腺体。

  本来已经快要结痂了,前两天又被咬破,这两天又痒又疼。感觉难以忽视。

  忽然,手机铃声响。

  言和光接起来,才发现是自己的大学辅导员。

  马上就是开学季,他这边办的休学是一年,辅导员来催他回去念书——他成绩好,不继续学习实属可惜。

  但言和光只温声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但其实,他根本没什么好考虑的。

  难不成现在这种情况,他还能离开裴景山不成么?

  他做不到。

  当初他放弃学业,抛弃前途,把自己关在这豪华的别墅里,就已经作出选择了。

  而且无法回头。

  这时,别墅的门被敲响了。

  王婶和裴景山都有钥匙,而这座房子从来没有访客,言和光猜不出来人是谁,只好自己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明星打扮的人——帽子、口罩、墨镜、黑衣服。

  要不是他身上的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估计会以为他是个上门的冷酷杀手。

  “你是……”言和光习惯只开一条门缝。

  但那人毫不讲道理地挤了进来,把言和光扒拉到一边,甚至贴心地帮他关上了门。

  言和光觉得他有些眼熟,并不紧张。

  那人一边把自己层层叠叠的包裹拆开,一边很没有礼貌地四处乱看,末了,还要出言评价一番:“这房子谁装修的?真没品位。”

  言和光淡淡道:“裴景山。”

  那人果然立刻改口:“哦,我还以为是你呢。虽然这装修乍看起来不怎么样,但仔细看起来,还是能看出艺术品位的,就比如、比如这个……鞋柜,就很漂亮,很艺术。”

  言和光跟在他身后问:“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人正是前几天闹出笑话的那位蒋家少爷。

  蒋小少爷用挑剔的目光看完了房子,又看了他,最终还是没能看出这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用鼻子哼出一口不屑的气,然后在沙发上坐下了,跟他是房主似的。

  言和光给他倒了杯水,他接过来咂了一口,接着从茶几上抽了张餐巾纸,做作地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水渍,手指微微一停,才终于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你这个人……其实还不错哈。当然我并没有夸你的意思。”

  蒋弈那副趾高气昂被他扭扭捏捏地收了起来,不是鼻子不是眼的。

  “那个……前几天,我、就是……咳咳,谢谢你。”

  最后三个字,蒋弈声音小得好像蚊子嗡嗡。

  但是言和光听见了。

  言和光淡淡地说:“不客气。”

  他们同为Omega,遇上那种事情,同一命运,他怎么可能不帮忙?

  这种事情,实在没必要千恩万谢。

  蒋弈却觉得这事儿翻不过去。

  但蒋家少爷从来只有欺负人,没有感谢人的先例,此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把一张银行卡拍在了桌子上。

  “里面有一百万,密码六个8。”说罢,蒋弈又用嫌弃的目光看着言和光,出言不逊,“你看看你那衣服,都洗出毛边了,也不知道买件新的?裴哥哥难道不给你钱花么?”

  言和光低头看了一眼——他身上这件T恤,还是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买的,已经穿了好几年了。

  蒋弈看言和光神态淡淡,不像是自尊心收到了打击的样子,又轻微不爽起来。

  “别以为我现在谢你了,就是看得起你。”蒋弈说,“我们之间的身份那是云泥之别,你要是识趣的话,就老老实实把裴哥哥让给我。让给我,我就勉强当你是个好人,认你做个朋友。”

  言和光摇了摇头。

  蒋弈皱眉,急切道:“你是不是嫌钱不够?你直接说你要多少,我有的是钱。裴哥哥愿意给你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言和光还是摇了摇头。

  “蒋少爷,你从小就和裴先生一起长大,应当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那种人,怎么会是我说让,就可以让出去的。”

  蒋弈炸了:“你是在炫耀吗?!”

  言和光觉得他好像个脾气大的小孩子。

  如果达不到自己的想法,是很难交流讲道理的。

  果然,蒋弈说:“你离开他就好了啊!”

  言和光缓缓摇了摇头。

  蒋弈说:“难道你不是爱他的钱吗?他给你多少我就可以给你多少!难不成,你是真的爱他?!”

  言和光平静地反问:“不可以吗?”

  蒋弈被堵了一下,接着又端出了趾高气昂的样子,上下打量言和光,说:“不识好歹。我迟早会把裴哥哥抢过来的!”

  他站起来,又气势十足地走了。风风火火,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言和光觉得有些好笑,忽然又看见桌上的那张银行卡,赶紧拿起来去追,蒋弈已经没影了。

  他只好把卡暂时先放在房间里。

  以后有机会,再还回去。

  他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天色,已经是傍晚了。

  今天裴景山并不会来。

  他也不经常来。

  这里也只是裴景山给他随便弄的一个住处,他没有需要的话,就不回来。

  所以王婶下班之后,他经常一个人发呆。

  一年了,他跟着裴景山已经一年了。

  长也不长,短也不短。

  往日里他什么都不会想,就好像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洋娃娃,表面上精致漂亮就够了,谁管里面是金玉还是棉絮?

  但是今天,那通电话,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过去的日子。

  他的人生就好像被割裂成了两部分。

  回顾从前,且没有以后了。

  又浑浑噩噩地睡了几天,言和光再次被裴景山叫出门了。

  这次依旧没有告诉他要去做什么。

  裴景山没来,司机接他,言和光坐在后座,安安静静的毫无存在感。

  这个司机是上次帮他赶走那群流氓的人,好像跟在裴景山也很多年了,言和光趁着暴君不在,认认真真地说:“那天……谢谢你。”

  虽然他知道那全是裴景山的授意。

  司机并不搭理他,言和光也不觉得有什么。

  到了之后,他下车一看,发现是一个很高档的私人会所,一看就曲径通幽,私密性很好。

  言和光其实有些胆怯。

  他家里情况不好,在到大城市上学之前,完全没坐过飞机地铁,连高铁换乘都够呛,更别说这种一看就是金钱堆出来的场所。

  他努力使自己不流露出窘迫,走进去。

  进了包间,里面除了裴景山,竟还有上次见到的蒋家老太爷和小少爷,蒋弈正鼻孔朝天上看着他。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男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从衣着到面相都是养尊处优的,所以实际年龄可能比看起来要更大一点。

  然最重要的是,他的五官轮廓看起来,和裴景山一脉相承,肯定是裴景山的亲属长辈。

  “过来坐。”裴景山叫他。

  言和光老老实实坐过去,被那长辈用随意的目光轻轻一扫。

  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但这举动里的轻蔑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化成了羽毛,轻飘飘地落下来,掉在谁头上,谁就直不起腰。

  蒋家的老太爷率先说话:“人都到齐了。”

  言和光和他们格格不入。

  这些人,谁不是天生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要么就是自己在商场、政坛上杀出一条血路的豪杰,他何德何能,才能跟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

  他有些不确定地看了裴景山一眼。

  裴景山并没有安慰他,甚至都没有看他。

  “这事,做得确实荒谬。”蒋老爷子看向中年人说,“这孩子,在家我已经教育过了。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呢?让小辈们自己解决吧,小弈,过来给他们道歉。”

  原来是这么件事。言和光心想。

  蒋弈从坐在那里就一言不发,此时被点了名,才终于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端了杯酒,对着他和裴景山说:“对不起。”

  这么道歉,估计也不想诚心的。

  但是两家的关系摆在那里,长辈们的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总不至于真让人蒋家的小少爷三跪九叩,那才是真的丢人。

  裴景山抬了下酒杯:“小事。”

  言和光跟着抬起酒杯,没说话。

  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

  因为虽然表面上是给他道歉,还兴师动众地专门把他叫来,但其实,谁也不会在乎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言和光不喝酒,看见裴景山把酒喝了,有些为难,但还是把辈子端起来,在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拖延了放杯的时间,假意在喝。

  等酒杯放下,他们果然已经转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言和光悄悄松了口气。

  裴景山一边和蒋家老太爷说些什么,一边把自己的空酒杯和言和光手中满的酒杯换了。

  他动作非常自然,除了言和光,谁都没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