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学期开头几个月确实不算平静。像陈宪这种学生即便在权贵云集的琼都市也不多见，他这样的小孩生长环境大都是封闭的。这就导致总有乱七八糟的领导跑来问这问那，加上陈宪本人的母亲到现在都没出现过，路校长深觉这孩子烫手。秋运会就是这种情况，一中是省直属，省里一些不了解情况的分管领导过分热心地想要来关注“一中发展”，他很不好平衡，最后把运动会直接拖到省里开大会的时候，主打一个谁都别来。
也正因为如此，秋运会召开的时候已经十二月底，彼时不仅早至深冬，离期末考也只剩半个月了。
这次运动会，除了体育班的，其他同学几乎都忙于期末考复习，中途又忽降暴雪，一些户外项目不得不移到室内，因为场地限制，比赛时间只能拖拖拉拉分散开。为了保证期末复习质量，比赛中途部分班级重新开始上课，仅让有项目的同学去体育馆。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儿了。
到最后，秋运会花了一个星期潦草结束。
以文化课为主业的两个统考班很自然而然地掉到了年级最后两名。陈宪报了个射击，力压上射击课的同学，名次刚好排在两个体育生后面，拿到第三名。王道铁呵呵笑着，好歹陈宪拿了点成绩，他们班算是年级倒数第二，全校倒数第三，成功避免成为垫底之光。
比较稀奇的是，从那次击剑课后，星海班的邵成俊就请了病假，后面又邀请几个成绩优异的星海班同学一起，跟他爷爷到坤巴达参加中学生航空航天培训活动，回校时运动会刚好结束，离考试还剩一周。
星海班对文科成绩要求不高，但数理压力很大，双科成绩如果跌出联考前一百，下学期就会面临调班。他们班主任余中韵经常把陈宪挂在嘴边，多次表达要是那孩子在自己班就好了。
同样的，经济班对数学、社会学及单独开的宏观经济、微观经济也有要求；艺术班对人文学科、专业课和外语有要求；统考班就更不用说了，学习压力更是巨大。
唯有体育班好点，中学生运动会在十月份就开过了，他们的训练目标集中在三月份的省队选拔上，期末考试成绩只要过得去就行。
陈宪现在每天晚上会跟于显文打电话，从十点打到十点半，有人聊着天，失眠竟然渐渐好了。一月初，他算好时间，邀请于显文到奶奶留的那套房子。那天正好周六，当他看见于显文背着书包、穿着学校发的深蓝色大衣冒着大雪出现在校门口时，一方面觉得这吊人长得真好，一方面有了不好的预感。
车门被打开，于显文带着寒气坐进来，因为皮肤薄，脸被风刮得红彤彤的。他搓着耳朵，笑眯眯地向前排司机问好，随后又对陈宪道：“你怎么穿这么少？”他发现这辆车并不是平时接送陈宪那辆利剑，反而是接送过程爽的那辆豪车。
陈宪就穿了件天蓝色毛衣，一排硬币大的贝壳扣，一颗都没扣。“你带书包干什么？”还有一个星期考试，陈宪盯着那书包，感到非常不妙。
果然，于显文轻松道：“我要背的都背得差不多了，但是你还有一些没背，我给你整理了一下，只带了今晚上能背完的量。不要担心啊，真的不多。”
陈宪脸一黑，让他堵得没话说。现在他发情期逐渐规律起来，几乎能精确到时，但为什么一个晚上要发情的青春期男生要在发情前先背书啊？
他从后视镜上竟看到李师傅眼角带笑。好的，连司机师傅都在笑他。
在自己家的车里，陈宪反而感到局促了。他顾左右而言他：“昨天你包子在哪儿买的？”
“啊？”于显文想了想，“你吃出来了啊。不喜欢吗？我看你一个没剩，还以为你挺喜欢的。”
昨天祝阿姨请假，没法给陈宪送饭，陈宪睡午觉前就让于显文出去帮他买灌汤包。没想一觉睡久了，跑到教室时已经上课了，只得在课堂上偷偷吃，吃出跟平时去那家味道不一样，也没法立刻跟于显文说，后面就把这事搞忘了。
“我们平时吃的鲜肉，你给我的是蟹粉，我舌头也没问题。”
“这样啊……我没注意。不过包子不是我买的，是艺术班的女生送来的，叫邹毓，就是上次跟你说那个Omega。”
陈宪心头一颤，“追你的？”
于显文回答得很坦然：“是啊。”
“你答应了？”陈宪现在想把包子从喉咙里抠出来。
“没有啊，你知道的，我不能谈恋爱啊。”
陈宪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很烦，“那你收人家东西。”
“唉，我想总得照顾下人家的面子嘛，而且包子她买了也没法自己吃，买挺多的，吃不完，扔了多浪费。”
“恶心。”
“不好吃吗？那下次我买以前那种。”
陈宪哼了一声，“今晚上吃蟹。”
“啊？”
“吃横着走的蟹。”
“哦，好。”
陈宪跟他说不通，自己靠窗生闷气，越想越觉得气不过，“雪蟹，两只，你必须吃完。”
“两只还吃不完啊？”于显文对各类蟹的名字不熟悉，见过的所有螃蟹不是红壳的大闸蟹就是池塘边河边石头底下的青蟹，个头都很小，以高中生的食量来说实在可怜。
陈宪歪起嘴角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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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十来分钟，车沿盘山公路开到一个布满爬山虎的围墙前方。铜雕鸢尾花的电动大门朝两旁划开，迎面是望不见边际的草坪，夹杂一些柏树。
进门开了大约三四分钟，车才停在一栋红砖黑瓦的小洋楼前。洋楼下方有三四十级阶梯，错落分布，沿路有俩小平台，蓄着观景池，大朵的绣球花点缀在阶梯两旁。
这种洋楼于显文没见过，风格和学校门口有几栋青砖矮房神似。但那几栋矮房都是有历史意义的文物。
里面祝阿姨看人来了，就帮着开了门。
一楼的窗户镶着彩玻璃，厚重的丝绒窗帘半掩着，光线不太好。地面铺着暖白和粉绿为主色的方砖，一些大一些小，造型丰富瑰丽，像万花筒，让地毯覆盖了一部分，半遮半掩地盛开着。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木头香味，干燥而温暖。
右侧宽大的螺旋楼梯延伸到幽暗的二楼。楼梯廊道上挂了大大小小许多照片和画。照片都是黑白的，有的都发黄了。有几张照片是端正的合照，相纸正上方用毛笔写了留影组织、事项和日期。
“琼州商会 支援A式飞机十架 辽远三十八年八月十三日”
“新民联盟 支援T式步枪三百台 辽远三十九年五月三日”
……
陈宪踩上楼梯，遮住了于显文的目光，回头道：“这是我奶奶留下的房子，这些是当年她用来保命的证据。”
于显文再聪明也不能理解支援武器的留影和“保命”有什么关系。直到陈宪往上走了几步，露出一张双人合照。照片上是一个气质卓然的中年女人，穿制式服装，正微笑着和苏主席合影。
他心中有一瞬间的震撼。历史书上的人物和事件瞬间联系到一起，他当即明白了“保命”所谓何事。
陈宪本来还想着多欣赏一会于显文茫然的表情，那可不常有，没想到下一刻这人就反应过来了。真是讨厌。
“我奶奶是前朝贵胄，其实那会辽夏势头已经不好了，明明跟昂利斯加在打仗，大夏又已经在阜山立国，内忧外患之下，辽夏的贵族还忙着内斗，奶奶觉得没信仰打不了胜仗，于是就在家族开会时力排众议，拿全部家当换了这些照片，支援＇多数人＇革命。”‘多数人’就是指Beta。“当然后面保住这栋房子的还是这张和苏逢春的合照。”前朝大夏王国一共2亿人口，Alpha占比2.4%，集中在当权阶级，Alpha主要和Omega通婚。后来Beta革命，把权贵打散了。因为Omega大都软弱不惧威胁，也就没遭到清洗。
于显文笑道：“陈宪，近代史和你家族史挺一致的，你历史怎么学起来这么费劲啊？你学习的时候可以想想家里发生的事啊，背起来也没那么枯燥。”
陈宪狠狠盯着他，能把他盯穿了。
“这个地方他们叫它紫藤花洋楼。我平时就不住这，住我妈那。”楼梯扶手呈深红色，摸上去很沉很暖，“但是那个傻——我爸给我寄东西一般就送这里。祝阿姨和李师傅他们是这房子的老佣人，家里几代人都在这里做事，比较老派，不会向别人说我的事……你什么眼神？”
“没什么，挺好的。”于显文只是发现，陈宪家有很多故事，但没人。他用一种安静而温暖的眼神凝视陈宪，翠绿廊灯滴下几乎凝成液体的橙黄灯光，笼罩于下方的他显得突兀且漂亮。
这一刻，陈宪觉得被灯光捕捉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