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沅一双泫然欲泣的水眸盈盈看过来。

  陆云霜满心的错愕化成了慌乱与心疼,她一把将手中的石子抛了出去,擦干净手上的灰尘,才去碰她白软的面颊。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当然喜欢你!”陆云霜忙中出错,否定完季清沅的话才觉得不对,“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很好,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比,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我怎么不会喜欢你?”

  一会儿喜欢,一会儿又否认。

  季清沅心中觉得更加委屈难言,她侧过身子,声音有有些哽咽道:“你就是安慰我罢了,我哪里比得过她们?又怎么担得上你口中的一句最好?若非是情丝蛊,你又何曾注意到我?早将我们年少时一起读书的情分忘光了。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这些话她一早就想说了。

  她比不过孟书宁,也比不过那个吕姑娘,她凭什么占着陆云霜不放呢?

  她才是那个最自私自利的。

  如此一想,越发委屈和难堪,眼中的泪珠不自觉就滑落下来。

  陆云霜见她真哭起来,心里着急,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谁说我忘了?我记着呢,我又不是什么记性很不好的人,这五年前的事怎么说忘就忘?只是后来我们甚少有见面的机会,便是在宫宴上遇见也都隔着很远的距离,我瞧不见你也瞧不清你。”

  她们之间隔着重重宫墙。

  如果没有人主动踏出一步,关系势必会越来越疏远。

  陆云霜说得在理。

  季清沅不是不懂,她就是无法遏制的委屈难受。

  难受极了,也不管合不合适,扑进陆云霜的怀中,抱住她,在她身前哽咽哭着道:“我明白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只要一想到你身边围绕那么多的人,就感觉自己好像被挤到了外围,好像踮起脚尖也看不见你。我怕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疏远,怕我最后成为你眼中的过客,所以我想去你的生辰宴上给你送一个礼物,结果却害得你被设计。”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再自责。即便那日你没来陆府,他们也会另找机会的。”

  陆云霜的衣襟被泪水湿透,她轻轻拍着季清沅的后背,企图安抚她的情绪。

  季清沅在她怀中摇了摇头,“不止这一件。当年你为了救我,差点死在那些刺客手中。而这次你为了求赐婚,不顾一切去救驾。这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给你带来这些不好的事情,我应该离你远一点才对的。”

  可是她做不到。

  她很自私,她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接近的借口,自私卑劣地不愿放开。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一点都不善良,我根本比不上她们,我很自私很自私,你怎么会喜欢这样的我呢?你肯定不会喜欢的。”

  眼泪越流越凶,双手却把人抱得越来越紧,像是怕一松开,就再也抓不住。

  陆云霜听了许多,理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

  她昨日虽然没有受伤,但是在季清沅眼中,那样的场景是很凶险的。

  在季清沅看来,她是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求一个赐婚的机会。

  加上之前的两件事,她难免会有心理负担。

  小公主本就一个敏感多思的性格,习惯性的隐忍。

  今日能说出来,怕还是因为她之前的鼓励。

  说出来就好,说出来就能对症下药。

  “那完了,依殿下这么说,看来我也是个很自私的人。”陆云霜语气颇有些沉重地道,她捧起小公主哭花的一张脸,拿着帕子给她擦泪,叹息着道:“不瞒你说,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情丝蛊,或许我和殿下之间的关系会一直淡漠下去,就像你说的,成为彼此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但是因为有了情丝蛊,所以不同了。”

  季清沅怔然地望着她,一双眼睛哭得通红。

  “什么?”

  “因为情丝蛊在,所以我们相互靠近,我才能有理由接近殿下,才能发现殿下这么软糯可欺,红着脸的时候好看,羞恼的时候好看,笑着的时候更好看。要说罪恶感,我日日这么欺负殿下,如今还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岂不是更该有罪恶感?”

  陆云霜说着罪恶感,面上却没有一点罪恶感。

  季清沅觉得她的话说得好奇怪,更奇怪的是,她心里平静了一点,有点别扭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是啊,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陆云霜接过她的话,顺势捏了一把小公主被泪水沾湿的脸庞,揉着她的脸上的软肉,“你看,我这难道不是欺负吗?但是殿下不认为我在欺负你对不对?所以我为什么要有罪恶感呢?”

  “你明明就是在欺负。”季清沅小声反驳了一句,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好吧,那就是欺负,那殿下觉得我应该有罪恶感吗?”

  陆云霜改去抱她的腰。

  季清沅这次没拦着她,她有些不太明白话题为什么会转到这里,懵懂地摇了摇头,“这倒不必。”

  “对啊,殿下认为我不必有罪恶感,所以我不会有。那同样的,救你,种情丝蛊,救驾……我认为殿下也不必有愧疚感。除了情丝蛊这件事是被人设计,剩下两件是我自愿做的事,无人逼迫,既是我自愿做的事,你为什么要背上罪恶感呢?”

  陆云霜循循善诱,再歪的话也被她成功拉了回来。

  季清沅呆呆地眨了两下眼睛。

  陆云霜看她被自己说得一愣一愣的,险些没笑出来,努力忍住笑,接着道:“再说回情丝蛊这件事,我还觉得它种得妙呢,没有它,我现在能抱着殿下吗?那我这么想,是不是也很自私?”

  如此真实的想法,陆云霜直接说了出来。

  季清沅恍惚地反应过来,这是她之前有过的想法,但她会觉得这是不对,是自私的。

  可当陆云霜有着同样的想法之后,她忽然觉得一切好像都是自己多思多虑。

  “你真的这么想过吗?”季清沅有点不信。

  “当然,骗你作甚?”陆云霜说着抬手又捏了一下她的脸,“要我说,殿下这脸皮就是太薄了些,厚一点就不会想这么多了。看看这哭的,眼睛红着这样,不知道还以为我带你出来做坏事了呢。”

  陆云霜口中的坏事能是什么坏事?

  季清沅觉得又羞又后悔,她低头躲在人怀里不让瞧,“你莫要再拿话羞我了,早知道不说了。”

  明明刚刚还难过得不行,现下怎么就觉得,那些想法很没有必要了呢?

  “不羞不羞,我把帕子沾水给你擦一下脸。”

  陆云霜将帕子沾水又拧干,一点点擦干净季清沅面上的泪痕。

  小公主乖乖站在她面前,眨着眼睛问她:“那你,不觉得我很麻烦吗?我爱哭又多想。”

  “不觉得。”陆云霜拧干帕子上的水分,又给她最后擦了一下,牵起她的手往回走,“我就喜欢殿下这样,什么孟姑娘吕姑娘,便是天上的仙子与我又何干?在我心里,殿下永远是最好的。”

  甜言蜜语惑人心,哪怕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季清沅依旧会心动,会开心。

  她往陆云霜身边走得更近,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让我看看你的脸。”

  陆云霜被她捏得一愣。

  季清沅捏了一下,煞有其事地道:“嗯,果然是比我厚的,难怪能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

  陆云霜不服气,“真心话和脸皮厚不厚有什么关系?!”

  “我才不信。”

  干了坏事的小公主急步往前走,生怕被她抓住,一会儿又要把她的脸揉得通红。

  陆云霜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追着。

  她看着小公主轻松的背影,眉目扬起,心思转动着,不经意间想起季清沅先前醒来说的话。

  那个噩梦……

  孟书宁纸上寥寥几笔,写她前世被乱箭射死。

  这与话本的结局不同。

  而季清沅说梦中的她站在高楼上看着那些箭射了出去。

  所以“季清沅”是亲眼目睹“她”被乱箭射死的场景。

  她这么心软爱哭,该有多痛?

  她会不会认为,是因为自己,才导致了后来的一切?

  若是这么想,她如何还能活得下去?

  季清沅在前面等了一会儿,不见陆云霜追上来,回头看她。

  “你怎么了?”

  陆云霜大跨步往前走到她身前,忽而用力将她抱入了怀中,在她耳边坚定地道:“阿沅,我一定会让你好好活下去,一定会。”

  她要让她无忧无虑地活下去,不再背负那些不该有的愧疚。

  季清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盈盈笑着回抱住了她,“我知道呀,我们会一起走下去的。”

  翌日,皇帝玉辂自行宫而出,一路向着京城而去。

  因为之前的刺杀事件,一路上羽林卫十分警戒,生怕再发生什么事情惊扰到帝王。

  好在一路平安回京。

  但风浪并没有停息。

  季清岚用了那瓶真言药,侍卫奸细召出他是厉王豢养的死士,他听命于死士头领,易容混入羽林卫,意图和西戎的刺客一起刺杀帝王。

  但他从未见过死士头领的真容,道出的会面地点,也早已人去楼空。

  皇帝一直忌惮厉王留下的这些死士,知道此事与逆党有关,怒气攻心险些晕了过去。

  更大的风浪紧接而至。

  大理寺和刑部查到,幻术师是由五皇子的人引荐给礼部的官员,这才加入今次的秋狝。

  五皇子当然喊冤,声称此事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

  他的母妃宁妃跪在重华殿外,哭晕了过去,要陛下明察。

  五皇子被审了一日,脑子忽然灵光起来,记起是二皇子与他提到幻术表演,言幻术表演精彩绝伦,说不定能引得父皇心喜,他这才想法子找了这六个幻术师。

  一下子牵扯两个皇子。

  大理寺和刑部自然为难,再加上逆党一案,若是查下去再牵扯更多的人,他们能担得起吗?

  皇帝看得出他们的犹疑,思虑着该将此事交到谁手上。

  正在此时,外面的内侍来报,说是沈大人刚刚回京,前来觐见陛下。

  “沈大人?”

  皇帝一时没想起是谁。

  崔德全在一旁轻声提醒:“陛下前些日子才下的调令,将沈蕴微沈大人调任回京,她应该今日才赶回京城。”

  皇帝恍然想起。

  沈蕴微,沈阁老的独孙女,天资聪颖,自小受沈阁老亲自教导,满腹才华。

  许是受沈阁老的影响,她一向严肃又板正,当初在宫中担任学傅之时,从不偏袒任何一个皇子皇女,谁犯了错都要受罚。

  给皇子皇女们留下不小的阴影。

  她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也不会针对任何一方,凡事讲究公正。

  恰巧是最好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