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决战癫公之巅>第45章

  外派期间,关望星曾寄给我一封手写信。

  它的寄出地是军队,信封上烙有封蜡,仿佛来自上个世纪。

  他问候了我的健康、家庭。“听说您有宝宝了,我还有5个月的任务要执行,生产是件神圣而又艰苦的事,我多么希望能陪伴在您左右。”

  “这里长着许多白色的杜鹃花,寓意思乡。我每天都盼望着回家,可大约是未知总让人无措,想到崭新的未来,我又举足不前。我似乎还没有足够的勇气迎接它。”

  “清早醒来,我闻到水仙花的气息,推开窗却只有漫山遍野的杜鹃。”

  恭敬的笔触,却用来书写最私密的情绪。读着信,我感觉到一双手从里面伸出来抱向我,而由于中间夹了个人,触摸被阻隔在了合礼范围内。

  我把那封信带去周家烧了。

  这场秘密仪式举行的时候,父亲如常陪在傍边做我的观众。

  父子俩有搭没搭地聊着话。

  “我今天陪弟弟去挑床上用品了。”

  “不是都买好了吗?”

  “他不满意。”

  “是他不满意还是他丈夫不满意?”

  “有什么区别吗?”

  “他未婚夫是军人,给块石头都能睡着,他按自己的喜好来就行了。”

  可周符总觉得关望星不会满意。他说他们上过两次床,关望星从头到尾礼貌得过分,把床当成了文物,不敢弄坏似的。他猜想约莫是做的时候床会轻微吱嘎,不够柔软宽敞——他那张床其实豌豆公主在上面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就选了张形似海绵蛋糕的超大号床。

  隔了几日,他又推翻了这个选择,找到我说:他平常睡的都是硬铺吧?太软了恐怕不习惯。

  于是换了硬质的。这下可好,自己睡不惯了,又要换。

  我翻着灰,不响。

  父亲“嗯?”了声,提醒我回答他的话。

  我蔫蔫的:“爸爸,我——”

  “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脑子被你肚子里的孩子啃了?你怀上个孩子的时候脑子不还挺灵光的?”

  “可能延迟发作了,就像狂犬病一样。再说,他们爸爸不是同一个。”我很无力地搪塞,“崔焰的脑子只是个装饰品,你也是知道的。”

  “周归比你聪明。”父亲牢牢护着他的外孙。

  “……”

  “周符上次结婚,是你给他试错的机会。为了什么呢?为了你日后给他制造个更大的?”

  “爸爸。”别说啦!“我讨厌我自己。”

  我跟我的父亲对着干了半辈子,到头来我却成了变本加厉的他。

  “你说我现在……”我补救道,“找个催眠师?萨满?给关望星洗洗脑……”

  他被我窒息得深吸了一口气。“你自己收拾去吧。”

  “嗳。”我半起身要叫住他,他撂下我和我使用过度而发黑的火盆子,扭头折回了屋里。

  火烧完了,我迎风长叹,收拾就收拾,我是谁,我乃是女娲传人,上帝派下人间的大雕塑家,最擅长将Alpha琢磨成特定的形状。

  前线的司令和他的亲信部下都被送上了军事法庭,关望星的叔叔接替了他,从首都直接赶往前线作战。傅膺白心目中的人选当然不是这位“乱臣贼子”,换谁都行,偏他不可。然而眼下政府不得不顺应民意,他没脸发表任何异议。

  他的绯闻进阶成了丑闻,民意支持率一夜之间下降了10%,这还是修饰过的数字。

  堂堂总统被拦在半路,首都都进不了,人们只当看个笑话,他我则都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重聚后,我们没有和对方说一句话,他摔了一件东西,我扇了他一耳光。

  隔夜,他来找我谈判。我和我的第二任丈夫仅仅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就从政治伉俪走到了谈桌的两边,真连我的第一段婚姻都不如。

  我们谈话时,的确隔了张书桌,面对面各据一端。我的脸由于孕吐而微微肿着,这胎的反应很大,弄得我精神衰弱,兵谏那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撑过去的。

  他:“你想要什么,交换。”

  我:“你能给我什么?”

  他:“除了总统的位子,其他你可以提。”

  我注视他几秒,微笑着摇头:“那我没什么想要的。”

  他托着桌面的双手攥成拳,少顷,慢慢放开:“南联盟的军费崔家出了一部分,军火他们也卖了不少,最新的情报。”

  我眉头一分分拧起。“他人呢?”

  “刚送过来,在关押审讯。”

  我边听,边将顶在桌沿上的肚子收了点回去,打开抽屉,手伸入摸索。摸来摸去,只翻出一只空的相机套子,我想找把枪的来着。

  “我手上有盘你在古堡里拍的录像带。”他胜券在握地挺直了脖子,“任何动作前,你最好先考虑清楚。”

  “周六有个采访,我要先去看稿。”我面不改色告辞,关抽屉的手却没把握住力,桌子震得发出惨叫。

  我转身往外走。

  “多亏了你前夫。”傅膺白在背后说,“要不是他,我还抓不着人呢。”

  “猜到了。”我说。

  就在不久前,韩多恢表叔因通敌罪被捕,韩多恢在傅膺白的亲力支持下取而代之。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世界真小。

  *

  “录像带你刻了几盘?”

  “我说我存了一百盘,你也得信呀。”

  崔焰关押在专门关押政治囚犯的监狱里,我秘密去了那里,让监狱官把他提到单独审讯室来见我。

  “是他出卖了我们,这个窝囊蛋……”崔焰谈起韩多恢,不屑之余,却有些感慨。“居然长进了。”

  战争期间,国内能源价格几乎被韩氏一手操纵,傅膺白为此头痛不已。崔焰暗中帮了韩氏不少忙,比如,让竞争者洪灝离奇身亡。

  韩老头临终前把家业传给他表弟,不给我和韩多恢打破头的机会,我们俩也便渐渐脱离了中心。可韩多恢到底仍是韩家人,他感兴趣的情报,总能得到。四天前的晚上,韩氏上层和崔焰私下接头,韩多恢把消息透给了傅膺白,他表叔当场被抓获,崔焰多逃了两天。

  “好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今天来的重点不是赞扬韩多恢多么励志地夺回属于他的一切的,我于是打住了话题。“咱们还是来谈谈你的影视作品,崔大摄影家。”

  崔焰披枷带铐,上身只穿了件脏兮兮的汗背心,胡子拉碴,双颊深陷,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他骨架又那么大,整具身躯矛盾地显得既瘦且壮,宛若骆驼一般。

  额角、鼻梁、嘴角也有暴力留下的伤痕。

  “‘我要让你好好输一次’。”见面一坐下,我便触景生情地挖苦起了他曾经的豪言壮语。

  他立刻反击,上上下下先打量我一通,继而轻佻地问:“为了看我一眼穿这么漂亮?”

  在这间打着冷光灯,只有四面墙壁和两张椅子的方块房里,我的着装简直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甚至于过度打扮了。

  我穿这么漂亮就是来奚落你嘲笑你的,自恋狂。

  他被铐在椅子上,捆绑得太紧,腿不得已都岔了开来。这个姿势我也做过,他更惨,椅子的四脚是钉在地上的,他本人的脚踝则被锁链拴在椅腿上。

  这样的他得意洋洋地告诉我,那盘带子他就算刻一百盘,我也拿他没辙。

  他还打趣我问:“你这件衬衫肚子上的竖条纹为什么是弯的?”

  “因为冰窖里又有新存货了。”我摸着下巴看着他。“这地方是可以动私刑的,你不知道?”

  他不屑一顾地挑眉。

  我缓缓说下去:“听说这里有种椅子,座位有个洞,犯人脱了裤子,两颗蛋正好从那个洞里挂下来。狱警就用鞭子抽犯人的蛋蛋。”

  他嬉皮笑脸,脚虽绑着,尾巴还在坚持开屏:“你就这么着急要把我们的孩子打出来看看?”

  也就他的嘴能说出这种话来,我皱了下眉。“你的共犯,那几个手下都抓着了,枪决,绞刑,还是吃两年牢饭,看你表现。”

  他虽一直在笑,眼睛却没有温度,这时更冷了下去。“我一盘,你丈夫一盘。”

  “为什么这么做?”

  “你捉弄我、驱逐我、拿刀捅我的时候,我可没问你为什么,你也理所应当那么做了。你每次不择手段都是那么理直气壮心安理得,别人以彼之道还你,你就气急败坏,报复到底。要我举个最温和的例子吗?你还在读书的时候,你就为了耍我放我鸽子,作为回报,我也放了你一次鸽子。你是怎么反应的?你做了炸药把我的小木屋和船都给炸了。”

  我大学头两年修的化学,后来转了系。

  那真是段美好的校园时光……我随性对他做了个“boom”的口型。

  我的漫不经心激怒了他,他口气变得冷硬。

  “你一次次被心软放过,却把人步步进逼。我想告诉你——其实从我第一次劫持你你就该明白,这世上不止有留人一线的老实人,还有像我这样跟你旗鼓相当的烂人,我也可以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为。”

  不,我心里说,假使要比烂,我们烂的也不是同一种,我就算烂也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那一种。我非常讨厌被相提并论,他那点幼稚的把戏也配和我并称卧龙凤雏,这惹得我很不爽。

  我嫌弃地撇了下嘴角。“你有什么目的?或者,你想让我输掉什么呢?”

  “我要你输到除了我之外一无所有。”

  怪幽默的。我“哈、哈”了两声:“我不会输的。”

  长久的沉闷。

  “周襄,你都是靠什么赢的,要我拆穿你吗?”他看我的神情像在分析一个故人。“欺骗,玩弄,践踏,出尔反尔,爱你的人你都当狗看。你是个懦夫,是个卑鄙小人,无耻混蛋,你该被好好上一课。”

  “你们爱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假如全天下的人都爱我,我难不成还要做个殉道者?”荒谬。“不想让我害了,那就不要爱上我,很难做到吗?”

  他看我的神情仿佛我无药可救了。“所以,你就该在最得意的时候狠狠摔下去,摔得四分五裂,摔得原形毕露。这叫报应。”

  我看着他,随后不作争辩地叹了口气。

  我不喜欢向人解释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如此这般,更不会费尽口舌去争“我黑你也不白”这种五十步笑百步的胜负。

  我10岁那年,我的大舅舅被检查出了一颗肿瘤,外祖父和外祖母为此吵开了锅。一个指责丈夫不让孩子休息,一个怪罪老婆惯着孩子大吃大喝。实则由于压力过载而暴饮暴食出重疾的大舅舅在一旁忍气吞声了半天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要不,先把肿瘤割了再说?”

  我和崔焰之间从一开始就悬着那么颗肿瘤。不管怎么吵,肿瘤都得割掉。

  我站起来,上前,捧起他的脸,冷冰冰地在他淤青的额头上一吻。“对不起,让你爱上我。我保证让它结束。”

  我在监狱里安插了人,让他们趁他晚上睡觉,给他来一针。

  带着你的珍藏影像闭上嘴吧。

  他死了。

  各家媒体都做了大幅报道,标题取得很滑稽,“他还有复活的风险吗?”,万分契合我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的顾虑。他的死因是“凌晨心悸发作,抢救无效”。

  葬礼办得私密而低调,连吊唁的人都没请,也就没有镜头关注。

  我抡着胳膊,迈着大步,闯入灵堂,气势像个强盗,惊得他几个部下立即掏出了枪。

  进来倒没人拦着,其中一个看门的还叫了声嫂子。

  谁是你嫂子。

  枪指后背,我丝毫不受恫吓,反而生出一股魔怔般的勇力,他诈死过一次,这回就算被射成马蜂窝我也要掀开棺材板亲眼一观。有种就在棺材里也埋颗雷炸死我。我还带了保鲜袋,用来装他的毛发去验DNA。

  我,身怀六甲,枪口睽睽下,一把掀开了棺盖。

  他真的躺在里面,少点血色,却是熟悉的容颜。棺中铺满了白花,山茶,水仙,百合,玫瑰,落了场大雪一般。他胸前的花褥里沉着我刺入他胸口的那把匕首。

  我把手探向棺中,一个部下冷不防喝了我一声:“不许动他!”

  “这把刀是我的,我要拿走。”我双手都伸进去,一手作势抓起那把刀,一手悄悄摸了摸尸体的脖子。

  栩栩如生,然而是具蜡像。

  再多留意一眼,那假人交叉于腹前的手上也没有戒指刺青。

  我脑子里轰地一炸,脚下顷刻发虚发软。

  反应持续了几秒,我对着蜡像尽可能不明显地做了两个深呼吸,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随后虚情假意地擦擦眼角,发出一声回首世事尽付云烟的长叹。

  然而我眼底真切地泛出了湿,我真的要哭了。

  出了灵堂,我脚步越迈越快,到了混乱的地步,胸膛里有一头猛兽在里面冲撞着,撞得我支离破碎。

  我先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打了执行暗杀任务的亲信的电话,问他怎么回事。

  对方:“我正要联系您。药剂被换了。”

  我愣了下:“知道了。处理干净。”

  “已经处理干净了。”

  电话挂断。

  他们背着我谈了笔交易,没错,一定是的,崔焰留给傅膺白对我的致命一击,作为交换,傅膺白帮他逃了一命。啊对了,这件大事故怎么少得了韩多恢,他是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他也得到他想要的了。

  我手中还攥着那把匕首,刀柄上的宝石硬硬地揿进手心里。

  崔焰啊崔焰,我做得还不够绝吗?他到底有几条命,怎么就这么难杀!

  气到极点,我反而笑了出来。

  不行,我得找个……找个地方,我不能给人看笑话。

  我的办公室后头有间隔音极好的密室,里面鳞次栉比摆满了摔起来痛快又过瘾的玻璃制品和瓷器。

  我有个秘密。我破防起来会裂开碎掉。

  参政之后,我脾气大了不少,这个毛病也更加恶化了。我受够了国会里的那帮政客,一个个腐朽难闻,如同死水里的变异生物。可我也不能天天烧纸,当着人的面还要保持优雅稳定温和的形象,因此只要一有无法排解的情绪,我就把自己关进密室里,摔摔打打,骂一串恭喜发财吉祥如意。

  我熟练地进房,把门反锁,大干了一场。五个月的身孕都不能掩盖我的身手矫健、势大力猛。

  今日胎教课题:嘴臭词汇大赏。

  不知过去了多久,房间里只剩下了四面墙壁,和一张沙发。我在一地闪闪发光的狼藉中崩溃地大哭。

  面对的墙壁上镶着一大面镜子,那里头我双颊赤红,泪痕斑驳,肩膀一抽一抽,身体打着哆嗦。

  天呐,我怔下来,呆呆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任由泪静静流淌,肩膀抽动。我就像一条可怜的鬼魂,尸体碎在地上,太阳光照着,反射出粼粼波光,每块肉都在脆弱地哭泣。

  我看上去就好像我已经失败了似的。

  激素,一定是激素的影响。

  懦夫。

  我飞起一脚,猛地踹了下沙发,当作对自己的批评。

  脚蹬在硬邦邦的椅腿上,脚踝登时蜂蜇过似的麻痛。我咒骂了句,坐下来揉脚踝,揉了几下,地上传来手机的响声。

  手机怎么从裤袋里掉出来了,我笨重地蹲下身捡起,声音不经意间带着哭腔,还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喂?”

  那头愣了下。“喂,是我。”

  是谢竹澜。

  “哦,斑比。”

  “哦,蛟蛟。”他不服输地这么称呼我,“你哭啦?”

  “……”

  “这是……被家暴啦?”

  怎么还问。

  我清了清喉咙。“算是吧。”这怎么不算呢?他们联合起来欺负我。“什么事。”

  “我拿到了一件对你很重要的东西。”

  哦?我坐起。

  “那件东西对你很不利。”他缩小范围,口气颇为诚恳,“别误会,我不是威胁你,我的处境绝不比你好,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们见一面?”

  作者有话说:

  崔焰怎么舍得真的给傅膺白好东西

  关望星不算攻(肉体上不会do),他单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