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重山劫>第14章 双生

  王朝的诅咒是世代相传的不详,它像一道阴云终日笼罩在王朝上空,总有一日惊雷起落,狂风暴雨将吞噬掉所有。

  陈家人,重权重欲,杀伐过重,虽得天子之位,必因背德弃义,乱世逐权,杀伐而死,其双生者,必有一子,承覆灭之命。

  无论如何阻止掩藏,这道诅咒横亘在每个陈家人心间,唯有我自大的父皇,骄纵任性地留我一命,不知是慈悲还是自信。

  我也像一道白色的幽魂,游离在辉煌的宫殿与功绩之外,沉默地等待天命,不知它是真是假,不知我是生是死。

  “你说她生产的是双生子,可是这么多年,以及当时的验尸官,都证明只有一子?”我质疑他的答案,不是要为自己洗去背负诅咒的骂名,而是这当中藏匿着太多太多被掩藏粉饰的秘密,谁知我下一步是否又会坠入另一个布设好的局?

  “如果是双生子,奉皇后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吧。”我下意识攥紧自己的平安扣,这是唯一一件能让我感到平静的东西。

  “侯妃能与奉皇后分庭抗礼这么些年,自然是有她自己的本事在。”侯笑寒支着手,一副无所谓我信不信的样子。

  “当年有位负责侯妃生产的太医下落不明,想来他是唯一能知晓真相的人,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谁还能寻到昔日的半点踪迹?”

  “至于双生子的另一个……可能不知道被掐死埋在了哪里吧。”

  “可能埋在哪棵梨树下,可能扔在护城河里随水流向了沟渠……”侯笑寒又露出了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可是这样的笑容一出来,我却不再恐慌,我已经知道,有时这只是他故作轻松的伪装。

  “殿下何必关心这样一个不被记载的孤魂,死在何处,去向何方?”

  “我会记得,我会记得我有这样一位兄长,也曾不幸地背负这样无妄的命运。我会为他点河灯,为他诵经祈福,愿他超脱痛苦,去往更幸福的来生。”

  侯笑寒却沉默了,他的沉默是那样漫长,我安静地等他开口,反正没有人再来打扰,我还有很多时间。

  他以一种恰如其分的哀伤看向我腰间的玉制平安扣,喃喃的低语藏匿在幽远的林间风中,传到我耳边时只剩一些碎语,后来我仔细回想,才在模糊的记忆中拼凑出他的话:

  “我也有这样的玉。”

  有限的烛光无法将室内照亮,不过足够我对着灯火静夜沉思。

  今夜依旧难以入眠,长长垂落的纱幔随着丝丝缕缕渗入的夜风飘舞,幽怨如皇陵中飘摇的亡灵,不知是哪位帝王,哪位嫔妃,又或是哪些功臣武将,皇亲国戚,死去的亡魂会渐渐忘却他们生时的模样,戚戚然的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执迷地飘荡,依旧不肯离去。

  火盆早已冷却,只剩木炭烧尽的余灰,我却不觉得冷,顺手摸到微暖的平安扣,我总不愿将它解下,仿佛只有带在身上,才能从一块玉上找到安全的寄托。

  双玉为珏,自身须为美玉方能与美玉相配。

  奉皇后的话语犹在耳畔浮响,我却想起那日竹林下的少年,他说他也有这样的美玉。

  那些遥远的过去是否真的全部都消散在时间中?那些梦呓与低语,那些阴谋与杀戮,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吗?那些风云际会之下的人们,难道都已淡忘吗,都能沉默地苟全余生吗?

  我从枕边拿起那支玉笛,放在手中把玩,或许这是他所说的他拥有的那枚玉吗?

  可是手上的玉笛玉质普通,唯一可看的只有笛管身上的雕花,一朵盛放的蔷薇,灵巧地镌刻在玉笛上,就着灯火看,也依旧温润可爱,刀工鲜活灵动。

  我忍不住凑在嘴边吹出几个音,仿佛下一秒便能在笛尖开出蔷薇。

  我想起我的母亲,她是那样一朵开错了季节生错了庭院的蔷薇。

  抚摸着那支玉笛,那一道道流畅的刻痕仿佛在提醒着我,我连忙打开书柜,在最底层翻出几个陈旧的木箱。

  这是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遗物。

  木箱并不大,粗糙的箱面却刻着与玉笛一样的蔷薇,刀工流畅,用力相似,瞧着是应是同一人所制。

  是谁人所制?是母亲吗?幼时还在深宫,常常能看见母亲对着这几只木箱发呆,她说,那是她从家乡带来的纪念,我问她,纪念什么,她在日暮的阳光中露出怀恋的微笑,不再作答,只是牵引着我的手去触摸箱面上的刀痕,一道蜿蜒为枝叶,一道曲折成花瓣。

  旧时的记忆还带着日暮的气息,一点一点在我脑海中清晰,冥冥之中有谁在指引,仿佛此刻我的手中亦执着到,要在玉面之上留下生命的划痕。

  夜风肃肃,吹得窗棂作响,脆弱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将熄未熄,我只好再去寻一只蜡烛,免得室内一片漆黑。

  我不怕冷,但无法忍受长久的黑暗,那是堪比死亡的痛苦。

  有人推门而入,不受阻碍的冷风立刻扑灭了那只残烛。凄惨的月光只能照亮来人的身影,一片黑暗中我下意识喊出那个人的名字,直到闯入者开口说话,我竟然感到些许失落。

  吹响玉笛就会出现,本身就是哄着人玩的戏言。

  “兄长,怎么夜间前来?”按着记忆摸索,我找到了打火石与剩下的蜡烛,点燃一盏宫灯,就着灯火看清来人的面目。

  兄长清瘦了不少,他只披了件有些陈旧的大氅,匆忙赶来,浑身还带着外面风雪的冷意,像一棵无言的青松,执拗却又令人心酸。

  “见你房中灯火忽明忽暗,想着是守夜的人偷懒,夜间炭火也必然不足,找了些给你送来。”

  我的眼泪充盈在眼眶,欲坠未坠,喜有之,悲更甚。

  “别哭了,炉子在哪?”兄长找来暖炉,将几块黑炭扔进去,手指染上难洗的污垢,他却是不在意,细细地翻动着炉子里的炭火。

  “好了,这样就暖了,不然你又不睡了。”他满意地对着我笑,见我不回话,又像小时候捉弄我一样,用沾了灰的指尖在我额头画上几笔。

  “别哭了,小十四。”他望着我,露出和从前一样的无可奈何,“十五了,是个大孩子了。”

  “哥哥也才十五啊。”我的眼泪终于如暴雨无可遏制。

  “傻瓜,谁让我们生在此处,谁让我们负了这样的命运。”兄长用衣袖为我擦去淌在脸颊的泪水,灯火昏暗之下我看见了那双与我相似的眼睛,里面却跳动着深沉的焰火。

  他好像还是我的兄长,一母同胞,分享着共同的喜与忧,但悠长的岁月会让一切都背道而驰,无论我们曾经如何亲密,亲密得脐带相连,落地的那一瞬间便在往各自的结局奔赴而去。

  我的眼泪忽然被囚禁,像是珍珠被封印在蚌壳。

  我听见兄长狂喜的声音:“小十四,今日父皇任命我去巡边,去视察吐蕃,他终于想起我了,他终于认可我了,我们终于可以……”

  “兄长。”我打断了他的话,我只希望是我天生悲观,对所有事情都保持不安,不然在此时,我更应该以弟弟的身份祝福哥哥终得用武之地,前程似锦。

  “请务必注意安全,不要好大喜功……”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否则何以兄长要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拿好你的过河剑,时时刻刻,明防暗防。”我越说越急切,我想说出我的恐慌,又担心这看似残破的宫殿会泄露秘密。

  “答应我,哥哥,平安归来就好。”我想他应该也明白,狂烈的喜悦过后,我们依旧如临深渊地行走在脆弱的冰面之上。

  “好,我知道的。”兄长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不知此夜是否便是我们兄弟二人的最后一面。

  室内即使点燃了炭火,也不见得能暖上几分,那扇被狂风吹得合不上的窗子,一开一合,使得月光投落的地面忽明忽暗,我望向那处,那里满地破碎,冷风肆虐卷袭,唯有手中玉笛,因为一直被我藏在袖中紧握,竟然生出烫人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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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论文写得想似想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