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重山劫>第15章 书房

  侯家的书房前是一座明亮的庭院,百年的柏树枝桠粗壮,若不修剪早已探入窗棂,只可惜眼下已是寒冬,院中万物皆已凋零,那颗侯笑寒提起的枇杷也不知在何处,光秃秃的树木大抵相似,没有花叶相衬,谁还能分出谁是谁。

  庭中应该还有引自外面的泉水,只可惜眼前的小池早已干渴,唯有人工堆砌的云屏石山,伴着九曲石桥,悼念着昔日的美景。

  侯笑寒还不在,我只好在这院中闲逛。小厮引着我入了书房室内,饶是如此我也颇为惊讶,殿中布局极为雅致精妙,百年世家的积韵便在房中的一摆一设间。

  入门是一对天青色的宝水瓶,明镜悬于堂中,亮澄澄以警示来人,右侧挂满名家书画,左侧挂的却是刀枪剑戟,文武肃穆,确是侯家风骨。

  侯府的藏书竟然也是四皇子府中的数倍,典籍浩如烟海,一时看得眼花,我只挑了几本无关紧要的书,坐于檐下细看。

  他倒是不防着我,我却得时时刻刻提防着他。

  久坐在窗边也不觉得冷,原来是木板之下也透着暖热,我于檐下窥向院中,只见几颗枯树枝桠萧索,早已落光了叶,鸟儿的巢穴都显露出来,想来那些鸟儿早已飞往温暖的南边,不知春日来临之际它们是否也能如期归来。

  有一人站在身后,定定地看了我许久,那是道我不熟悉的目光,却并无恶意。

  闲书话本翻了快大半,身后那人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我只好叹气,回头正要问询,却发现那人大半张脸都藏匿在严严实实的纱布下,只露出一双悲哀的眼睛,安静地与我对望。

  那人身量并不高大,缩在黑袍之中,一时看不清是男是女。

  “你是谁?”我开口,只能看见他在听见我的问询后,肩膀竟然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哪怕脸上围着重重纱布,我也能感受到一种深切的悲伤,无可言说,仿佛透过我看见了遥远的人。

  四周只有他暗哑的哭泣声,像错了弦的胡琴,走了调的羌笛,支离破碎不成曲调。

  我只好放下书,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手指将要触碰到他的额头之时,一只修长的手却制止了我的动作。

  那双手骨节分明,若不细看只会觉得是双生来就该执笔操琴的手,只是食指与中指之间布满的粗粝的茧,提示着我这是骑马执剑射箭留下的证明。

  “这是府上新来的雕刻师傅,没想到竟然能与殿下在此碰面,倒是缘分一场。”侯笑寒每个字听来都如雨滴落,落下之时却结成了冰,他的手紧箍着我的指尖,那黑衣蒙面人依旧止不住地颤抖,仿佛侯笑寒握着的不是我的手而是握着一把指向他喉间的剑。

  “你吓到人家了。”我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想要挣扎着摆脱了他的手,他却不依不饶,手臂直接环在我的脖子上。

  非常奇怪,我在心里小声惊呼,他的动作很轻,却要装出一副霸道强势的样子,这样看来仿佛是我被他所胁。

  “这位师傅雕工了得,最善识玉,不知殿下可否借腰间宝玉一用,给我们师傅品鉴品鉴?”我听见他在我耳边吹气坏笑,不知道又在计谋着什么。

  “我就算拒绝你也会自己拿的。”经过这些天相处,我自认对于这人的某些行事风格还是有些了解。

  “看来我在殿下心中已经由登徒子变为不问自取的小偷了。”他靠在我的肩上,温热的呼吸隔着布料依然滚烫。

  我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望向那双眼,顺手将腰间的玉质平安扣解下。

  他避开我的视线,只是继续向对面那人提问:“您的答案是什么?”

  那雕工师傅接过我递来的平安扣,裹在密不透风的黑袍之下,我只能看见他那微漏的指尖上布满斑驳的疤痕,像是烈火之下烤皱的树皮。

  他只接过平安扣几秒,都不知道有没有仔细看过,便火速又塞回了我的手中。

  “怎么样?留下来吧,我们家待遇挺好的。”侯笑寒颇有话里藏话的意思,我扭头再次看他,这次他却不避开我探寻的目光,直直与我对视。

  他今日穿了一身红衣,头发没有像以往一样整齐地盘起,更是随性潇洒,望向我的眼睛深处流动着闲散温柔的笑意。

  “我答应你。”那玉雕师傅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想来是声带受损,再也不能复原。

  我还想再问他些事情,那玉雕师傅只是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那一眼太过复杂,我一时忘了言语,他行了个礼,裹着黑袍便急匆匆离去。

  我只得怔住,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指尖碰到刚系上的平安扣,玉质温凉,纹路蜿蜒,置于阳光之下,有时能看清是朱雀,有时又变身为飞龙或白虎。此玉说是出自太行山上仙人之手,若眼前之人是刻玉之人,何以委顿于这副凡人躯体。

  侯笑寒的手指缠绕着我的发带,时松时紧,我不满地回头,他只好松手。

  “殿下可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我,不妨有话直说。”

  “很有自知之明,先问问你这位玉雕师傅的底细。”我本打算再直截了当些,却看见他眼神黯淡许多,仿佛我的所作所为真的印证了他的所猜所想,他会因为这个而真实地难过吗?

  “我……”

  “我想顺路过来……”

  此刻我的表情一定非常不好看,侯笑寒伸手捏着我的脸颊,我一时心虚,没敢再反抗,只好任由他揉搓。

  “我与殿下开个玩笑。”他不怀好意地越贴越近,“殿下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尽力为殿下完成。”

  他的嘴唇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一寸寸抚摸过我的皮肤,我下意识捉紧腰间的平安扣,好让自己清醒。

  “能为殿下所用,是我之荣幸。”他依然在笑,笑眼弯成一道圆润却黯然的弧度。

  我伸手抚上他的眉眼,要他放弃这虚伪的笑容。

  他的笑容霎时消失,只剩下平静的一张脸。

  我缓缓开口:“侯笑寒,你听好了,我是帝王的孩子,而你是侯家的儿子,我们能活到现在,一定不是只靠天真的幻想。不管你我有意无意,我们两人的相处必然会伴随着算计,伴随着利用。”

  “你不信什么君臣齐心的话术,我也不信,最亲密也会有被背叛的可能,最忠诚也有被离间的可能,最默契也有被舍弃的可能。”

  说到这时,我的内心终于彻底平静。

  “所以彼此都坦荡一些,既然你我皆在此局,只要能保住我与哥哥的性命,你所期望的事情,我必会助你一臂之力。”

  侯笑寒不笑的时候,周身都泛着冷意,如雪如霜,比隐匿在雨中的皇陵还要森寒。

  但他最终还是伸出手,不容抗拒地揽我入怀,埋首在我颈间之时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疲惫,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灵魂已然开始苍老。

  他埋首在我发间,明明一副寻求安慰的姿态,却又像在安抚我,一会说着“你放心”,一会又说“对不起”,倒是比醉鬼还醉。

  最终他放开了我,眼中眸色深深,唯有我的倒影映在瞳仁,竟比黑夜中的渔火还要明亮。

  他开口,声音好像冰面一点点碎裂,撕开一切藏匿的温顺与平静。

  “阿珏,那些人待你一点都不好,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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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论文和报告会让我精神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