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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二十六)

  酒吞童子让我们进门时候可以说是相当不情不愿了。

  “先说好,出什么事儿你都自己兜着,”他满斟一碗,手腕一甩酒碗平平地飞向大岳丸,“老狐狸要是发疯也叫他找你,跟我可没关系。”

  大岳丸接住酒碗,仰头喝干,露出个邪气的笑:“放心吧。”

  看来少主还挺有担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牵连旁——

  “既然进了你大江山的地盘,你就择不干净了。”

  ……鬼王多倒霉,净认识这些吃饱了撑的还没安好心的狐朋狗友。

  酒吞童子也是一副想掏出酒葫芦给他开个大的表情,可能最终看在海货的面子上还是作罢了,摆摆手:“行吧行吧,早知道你反应这么大,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你……但谁叫你那时候跟玉藻单方面绝交,连鬼王之宴也不来。”

  “我理解他家破人亡渴望孩子的心,但是我接受能力也是有限度的,看不得一个大男人用那种邪术怀胎生子。”大岳丸放下酒碗,“他疯了你们也疯了?都不知道劝劝的吗?这朋友就是用来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

  “你怎么知道没劝?劝要是有用当初也不至于叫他和个巫女在一起,”酒吞童子蓦然来了火气,“你倒是心直口快掀了桌子就走了,左右海国本来也不用在乎什么,可我要像你那样那就是把大江山和逢魔之原架在火上烤,玉藻那个样子我怎么能还给他难堪!”

  大岳丸不说话了,一时屋子静得怕人。

  酒吞童子自斟自饮两杯,再开口时已经平静下来了:“就算是平安京一役之后才结下的交情,这么多年你也应该了解他的心结所在,揣了崽子的狐狸难免多思,左右也不是什么非黑即白的要紧事,就顺着他的心意去吧。”

  大岳丸笑了:“道理我懂,但你们陆妖对于‘要紧事’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我可有点儿捉摸不透,玉藻在琉璃姬身上施的术你们一早就知道吧?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正经的了!

  我精神一振,竖起耳朵。

  “那术又没什么害处,不过就是当爹的想保护孩子而已,倒不如说相当精妙,玉藻在术这方面的确高明,我自叹弗如。”酒吞童子指了指我,“樱,你也到了叛逆的年纪了,有什么疑惑趁热乎问,出了这扇门,就别再胡思乱想了。”

  “我不是胡思乱想,”我更正他,“我只是想知道我身上的【天与咒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没有咒力吗?”

  酒吞童子和大岳丸交换了个眼神,起身拉开门:“喂,茨木!”

  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怎么了?”

  “把五条家的小子带过来。”

  很快,本来被我安顿在别间的五条悟被领了进来,有点迷惑地在我身边坐下,茨木童子也坐到了酒吞童子身侧,和大岳丸碰了一下杯。

  “我来演示。”茨木童子的巨大鬼手从地下冒出来,伸出一根手指戳向五条悟,停滞在离五条悟很近的地方,“已经碰不到了,这就是五条家的无下限术式吧?”

  五条悟点点头:“怎么了?需要解开吗?”

  “就保持着这个状态。”茨木童子也维持鬼手不动,朝我示意一下,“樱,你来。”

  我伸出手,戳了戳五条悟的肩膀。

  五条悟好像明白了什么,睁大了眼。

  “这么对比一下就清楚了吧,小子。”酒吞童子轻轻一笑,仰头喝了碗酒。

  我不明所以:“怎么了?”

  “不是阿樱穿透了无限,”五条悟愣愣地回答,“是无限的筛选漏过了阿樱……”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所谓‘天与咒缚’以咒力交换留给你的并不是什么鸡肋的【术式免疫】,”大岳丸回答,“如果六眼之子打心眼里想要对你发动无限,是可以做到的。”

  我想到了之前在工厂里那一瞬间把我推开的无限。

  “其实我第一次在你们学校见你时就起了疑心,用婚姻大事做束缚也太不像我会干的事了,更不要提后面居然被你三言两语就骗去高专假充你的式神,简直梦回被老狐狸拿捏那几年,”大岳丸按着额角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私下调查了一下,发现一圈人里慈悲为怀的好人居然还不止我一个,这也太古怪了。”

  我想到加茂比吕志对我说过的事情:“是狐狸的能力吗?像我爸过去迷惑天皇那样?”

  “嗯……思路是那个思路,狐狸那种顶多算天生的‘魅力’,你身上的是具象化的‘术’。”

  术?

  “樱,你回想一下过去,你有真正受到伤害过吗?”酒吞童子问我。

  怎么没有?我过的是刀尖舔血的——

  好像还真没有。

  我灵光一闪:“是‘幸运’吗?”

  “不是幸运,”大岳丸咧嘴一笑,“是更有人情味的东西。”

  我不明白,转而看向了酒吞童子。

  “说来还是受到六眼之子的启发。”酒吞童子朝五条悟挑挑眉,“玉藻一直在思考让阿樱免受伤害的办法,虽然阿樱分得了他的力量,但强大如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对手,何况因为强大而不断被卷进麻烦事的苦头他也已经吃透了。阿樱那次在五条家遭遇咒灵被六眼之子所救,玉藻因此将思路从‘如何战胜’转为‘如何不作战’。”

  “如何不作战?”我眨眨眼,“总是有像悟这样的满级玩家来救我吗?”

  那不还是幸运。

  “不作战可能是别人作战,也可能是对手放弃作战。”酒吞童子打量着五条悟像是在审视什么升值空间可观的货物,“幸运多少还带着侥幸,也偏重那一时一瞬的安然,玉藻不满意,所以他仔细观察了意外出手相助的六眼之子。”视线落在我身上,带着善意的揶揄:“他发现六眼之子爱上了你。”

  “等等!悟那时候才几岁啊?”我扭头去推五条悟,“这孽缘到底从何而起啊,怎么就叫你情窦初开——你先别脸红,把事情解释清楚!”

  “阿樱是我命定的老婆啊!喜欢上自己老婆跟年龄有什么关系,”五条悟红着脸大叫,“七岁还是七十岁七百岁都会一头栽进去的!”

  “因为正面的感情,六眼之子出手相救,所以玉藻改变了想法,”酒吞童子无情地打断怀春少年的宣言,继续说,“他把樱身上所有的妖力封印起来,换取‘被会威胁自身安全的力量善待’。”大手落在我头顶揉了揉:“他希望你不仅是安全的,还能感受到被守护、被爱着。”

  “他从哪儿学来的那么多邪门的术啊?”大岳丸咂咂嘴,“大家都是鬼王,怎么他就净搞那些个正常人用不上的玩意儿。”

  酒吞童子打了个响指,座上的酒杯自动续满:“自从他的崽子们死了以后,他就对续命转生、妖气封印那一类的术感兴趣,晴明留下了不少资料,鬼切接受过正统的源氏家学,玉章也从天狗一族的秘藏给了他不少帮助。狐狸很聪明的,以他的渠道和执念,想要成事不是很理所应当的吗。”

  “那他藏着掖着做什么?”

  “咱们没儿没女的怎么能体会,也许只是单纯想叫樱活在周围都是温柔的大好人那种童话里吧。”酒吞童子笑了,又轻又慢地吟诵起和歌,“父母痴傻态,前后乱心怀。莫笑暗夜起,为儿女徘徊。”

  我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等等,”茨木童子一脸震惊,“为什么我不知道?!”

  “倒也不是特意瞒着你,不过告诉你也没什么用。”酒吞童子鬼王叹气,“而且玉藻也想拿你当个试验,看看效果怎样。”

  “哈?”

  “你们这些狐狸的旧识也就算了,连鬼童丸那种没有血泪的家伙都会在某种程度上关照琉璃姬,这个【束缚】很成功。”大岳丸摸着下巴,“不过他怎么知道琉璃姬的命盘的?到高天原找茬了?”

  “嗯,他去找荒了,”酒吞童子嗤笑,“那死板的家伙就是拿狐狸没辙,叫玉藻一通软硬兼施死缠烂打就败下阵来了。”问大岳丸:“你还挺敏锐的,猜得八九不离十——没去问玉藻吧?”

  “问了,我刚从那须野回来。”大岳丸长长地哎了一声,“他不肯正面回答我,跟他兜圈子绕得我脑仁儿疼。”

  茨木童子毫无波澜地哈哈:“你完了,这笔账老狐狸是把你记上了,早就告诉过你别插手狐狸崽子的事,等着吃马粪馒头吧。”

  不是我说,你们妖怪就这么喜欢古早童话梗吗?

  “我总得弄明白一再心软到底是真的怦然心动还是另有猫腻吧。”大岳丸轻描淡写地带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现在踏实了,琉璃姬,别浪费你老爹的一片苦心,招个女婿,安安稳稳过日子吧。”笑着朝五条悟抬了抬杯口。

  五条悟愣愣地眨了眨眼。

  我截住茨木童子用鬼手捏来的酒碗:“他不会喝酒。”

  “是吗?”大岳丸无所谓地扬扬眉,喝了一口酒,“但我是娘家人哎,娘家人的酒也不喝吗?”

  没等我说话,手里的酒碗就被五条悟抢了过去,豪迈地一口喝干。

  “等等,悟,”我人都傻了,“你能……”

  少爷放下酒碗,长吐出一口气——

  然后咚地栽倒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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