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百二十一)

  说巧也是巧,当天我就在这儿看见鬼童丸了。

  “下午好,小师妹。”这厮穿了一身清丽典雅的山茶花纹狩衣,就算不笑不动,光是眼梢一挑也能拨乱帘外一池春水。

  无比清楚他恶劣本性,还是难免叫这幅皮囊蛊惑心神,我索性也不掩饰了,坦荡地绕着他上下打量像欣赏一盆花:“小师兄怎么来了?”

  “做任务路过,顺便给夏油君带几个冤大头,”他也大大方方地由着我看,“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这个时候夏油君未必有心思应付猴子呢。”

  我转头看向夏油杰,他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神情似笑非笑,好像一只狐狸端坐在陷阱之外,看似在悠哉悠哉地舔爪子,其实连尾巴尖都写满了警惕。

  看来他自己明白鬼童丸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放下心来,朝他挥挥手:“没关系的,杰先去糊弄提款机吧,我跟小师兄说两句话。”

  他深深地看了鬼童丸一眼,对我又转回了温和的笑:“我很快就处理好。”视线越过我朝鬼切点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他对你挺上心的。”鬼童丸仰脸吹开一片快要落到他头上的樱花瓣。

  “您对缘结神大人也挺上心的。”我回敬他一句。

  “那他还挺幸运的,不像我能活这么久,”他随意一挥袖,樱花瓣汇聚起来化作一条鱼在空中越过,忽地又散了一地,“苦海无边啊。”走到缘侧坐下:“你留我就是为了和我互揭情伤的吗?”

  “小师兄,”我单刀直入,“贺茂枫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你从哪里听说了?”鬼童丸露出发现乐子的笑容,故作思索,“嗯……看从谁的立场叙述这个故事吧,如果是按照令尊的意思,那就是我杀的。”

  “和我爸没关系,”我摆摆手,“我问的是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嗤笑一声,悠悠地叹了口气:“唉,小师妹,这个世界上哪里有绝对的真相呢?”

  “你告诉我,我把缘结神大人昨天发给我的自拍发给你。”

  “唔,这不是有很不错的筹码吗?”他收起那副逗弄小动物的态度,“好吧,真相就是,我没杀他,我只是处理了尸体而已。”

  “那,是谁杀了他?”

  “别担心啊,你手上没血,凶手另有其人。”他朝我扬扬手。

  我只好先摸出手机,把照片发给他。

  他接收图片,垂眼操作着手机大概是在保存:“前情我不清楚,总之他们出于什么原因把各自的术式乱用一气,最终把贺茂枫弄死了,虽然我没打算在五条家就动手,不过既然……”挑了一下眉。

  “他们?”

  “大概有六七个人吧?哦,禅院直哉也在,”他不是很用心地回忆了一下,“好像还有加茂家的人,五条悟来得晚,只赶上我叫小鬼吃外卖。”

  “你说他们用了术式?”听他提到五条悟我想起来,“悟的眼睛应该可以看得到术式和残秽来源的,为什么他没提那些人?”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鬼童丸收起手机,“不过我随便猜猜,大概是在他眼中什么贺茂枫的死活都无足轻重,他只关注你去哪儿了。”

  “那我去哪儿了?”

  “玉藻前带你走了,不然他再待下去搞不好就要杀人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为什么他会说是你杀了贺茂枫?”

  “可能——”漫不经心的话语拖了个长音儿,忽然转了方向,“算了吧小师妹,过去那么久的事,他不想让你知道一定是有他的原因,何必要揭开令尊的每一个秘密呢?”

  怎么突然转性了?以他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怎么可能说出这种人话?

  “虽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是小师兄你现在开始洗心革面也有点儿晚了吧?”我狐疑地看着他。

  他脸不红心不跳:“我也想偶尔行善积德嘛。”

  天生坏种想要行善积德,那好人舍身喂鹰的时代是不是终于来了。

  因为孩子们玩到了很晚,十六夜干脆已经钻进壁橱的被子堆儿里睡觉了,所以我决定留下来住一晚。夏油杰果然是事事都会提前想好,直接把我领到了一间打扫好的屋子里,像我刚入学那天一样给我介绍浴室的使用方法,还从壁橱里拿出了簇新的被褥。

  他自己房间的好歹还有点图案,我这套干脆就是纯黑的,可能是用了纹付染之类的,黑得不漏一点光,像是溺死的女人的长发。

  “抱歉,没有想到樱这么快就留宿了,”夏油杰的笑略带歉意,毫无破绽,“下次我会准备图案可爱一点的寝具。”

  “不用了,这个就不错。”我摸着被面,“‘一般情况下,想呈现女人最美的肤色,得用朱鹭羽毛的颜彩,或淡淡的暗红;但肤色若特别白净,则以黑色衬底效果最佳,皮肤白皙的女人躺在黑色棉被上面会更显得晶莹剔透。’”抬眼看他:“你也看了宫部美雪老师的新书?”

  他会看的,因为那是我喜欢的作家。

  “是的,”他毫不滞涩地承认了,“被书里的描写说得有些心动,很想知道该是怎样绮丽的画面。”

  心再动又能怎么样,我又不会光着睡觉。

  给孩子们说完睡前故事,挨个儿亲亲他们的小脸蛋祝他们晚安,我洗漱完毕准备睡觉,叫住正要到隔壁去的鬼切。

  “鬼切君,今晚能不能帮我守一下夜?”

  他迟疑一下:“如果樱大人需要的话……您认为会有危险吗?”

  “可能吧,毕竟是在陌生的地方。”我问他,“需要我帮你到隔壁去拿被褥吗?”

  “不必了,我坐在这里就好,谢谢您。”

  “啊?不睡觉吗?”

  “既然是为主公守夜哪有自己睡大觉的道理,”鬼切靠着墙坐下,“对我等妖怪来说不睡觉也不打紧,请樱大人就寝吧。”

  既然他这么说,我也不再坚持,盖上被子睡觉了。

  睡到半夜,我翻了个身,睁开眼,看见鬼切端坐在不远处,偏脸望着庭院的方向,眼睛里的契约印记在黑暗中也亮着光。

  “怎么了?”我用气声问他。

  他起身走过来,在我枕边跪坐下来,低声回答:“夏油君在外面。”

  “哦。”我很平淡地应了一声,“要是你不在,说不定他会进来呢。”

  “是夜访吗?”他声音更低了,“我听说现在已经没有那种习俗了,玉藻前大人也不会愿意您……”

  “放心啦,他不会进来的。”我趴在被窝里撑起身子,“鬼切君,你知道出云大社吧?去过吗?”

  “是。”

  “那里的御守有两种比较有名,一种是祈祷恋爱运的缘结守,一种是祈祷财运的福禄小锤,”我对他讲,“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很烦恼要给悟带哪一种,带缘结守怕他会错意,带福禄小锤又怕太绝情伤了他的心,所以我两个都买了,让他自己选。”

  “嗯……”他顺从地延续这个话题,“他选了什么?”

  “他把两种都拿走了,缘结守当了手机坠,福禄小锤挂在了证件套上,顺便一提证件套也是他看见普通高中女生流行的粉红色可爱卡套死缠着叫我做给他的。”我仰脸躺下,拨了一缕头发在手指间缠来绕去,“你知道吗,现在杰面前就是缘结守和福禄小锤。”

  鬼切露出点恍然的神情:“这是樱大人的考验,对吗?”

  “不是。”

  美男子错愕的表情也有趣。

  “又不是所罗门王,哪儿有那么多考验,”我付之一笑,“他要勘破的从来就只是他自己的心魔。”把头发拨到枕后:“好啦,睡觉睡觉。”

  “……那如果夏油君进来了,”他有些犹豫,“我要阻止他吗?”

  “不用担心,”我笑了,“他是个君子。”闭上眼:“晚安,鬼切君。”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从浴室里出来,看见鬼切站在缘侧面对着庭院发怔。走过去一看,樱树下积了厚厚一层花瓣,中间却有一块空地只落了几片,颜色都显得伶仃。

  那人坐了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