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十二）
被刀捅后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疼，是冷，好像一片冰破开血肉扎进身体，连味觉都被通感，甚至能尝到刀刃上金属的腥凉。
然后才是疼，伴随着烧灼感，神经都被抽紧了，抻得我直不起腰。
原来秋哉当时是这种感觉啊。
我捂着伤口，指根贴着还插在上面的刀，后退两步离开夏油杰的怀抱:“为什么？杰？”
“抱歉啊，樱，”他站在原地，垂眼看着手上的血，“我果然还是想要创造那种，只有术师存在的世界。”
“所以要杀掉没有咒力的我？”我勉强笑笑，“这可不像是给我讲‘天与海的邂逅’那种情话的人会干得出来的事。”
“人是善变的。”他慢慢走过来，扶住我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我对樱的爱没有变哦，等我实现了大义，会很高兴地到彼岸和樱相会的，稍微等等我，好吗？”
我垂眼盯着他的耳垂。
“……等着锤爆你的狗头吗？”我直起身，活动活动肩膀，“石神，或者那位枯芒，还没玩够啊？我说了不喜欢试探爱情吧？”身上的伤口血迹也一并消失了。
“哎？”“夏油杰”脸上出现微小的错愕，随即无奈地笑了，身形慢慢变成一个穿着白狩衣的青年，“我自觉已经发挥了毕生的演技，哪里穿帮了？”
“你确实模仿得很像，所有细节都还原了，但是你大概想不到他的耳扩是古鱼石材质吧？”我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刚才悄悄舔了一下，你幻化出来的是犀角哦，那个倒是适合我们这一行，但我们可不是那种号称自己能通灵的骗子啊。”
而且……
我看向玉垣的阴影处，和那张四只眼睛的脸对上眼神。
化身玉藻前用袖子掩住嘴嘻嘻一笑，乖巧地飘过来浮在我身后。我扭头看它:“这样不行啊，不能因为你是爸爸的狐火就学他那种看热闹的作风，乖女我刚刚身体和心灵都好痛啊，你是不是该做点儿什么呢？”
特级咒灵的表情凝滞一下，那种诅咒独有的阴暗黏稠气息暴涨:“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两肩亮起青蓝色的狐火，朝着穿狩衣的男人砸过去。
太粗暴了，绝对不能叫大狐狸看见它。
我捂着眼睛想。
“放肆！”石神现身用神乐铃挡住狐火，“区区咒灵，竟敢在本神明的神社——呀！”甩手扔了已经燃成火把快要顺着烧到手上的神乐铃。
“堂堂神明，要迎合人类的恶念杀人可太没身份了。”我平静地回应，拉拉化身玉藻前的袖子，“走吧，去找杰，你弄她说不定会遭天谴，咱们不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夏油杰坐在拜殿门口，支着头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打火机，周身缭绕着萧索的味道，好像刚刚从什么压抑的噩梦里挣脱出来。一只飞蛾晃晃悠悠朝他飞过去，他抬眼瞥了一眼，一甩火机沾了簇燃着的机油弹过去，那飞蛾就烧起来掉在地上，还在扑簌簌地挣动。
“杰！”我跑向他，又在离他两三步的地方停下来，“等等，你是真的吧？不会也捅我一刀吧？”
“那可真是抱歉，”他轻轻笑了，“我看到的是樱的美人刀呢。”
“那些情侣遇到的考验就是这样？”我在他身边坐下，“你看见我砍你，我看见你砍我，然后两个人一起嗝屁？”
“到那阶段其实还是幻境，但是如果反过来想要杀死对自己动手的恋人的话，就会造成真实的伤害。”夏油杰握住我的手，“刚才吓到樱了吧？对不起，不过不用担心，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我没事。”我挠了挠他的手心，“倒是杰，好像世界毁灭了似的，‘我’下手很重吗？”
“嗯，要把我手脚折断锁起来呢。”
“真的？”我吃了一惊，“我在杰心中原来是这种抖S定位吗？总要有个理由吧？”
“说看见我出轨了。”他迎着我的眼神，不情不愿地补充，“……和悟。”
“悟啊……”
他捏了捏我的脸:“别用那种松了口气的语气，我和悟没有不正当关系，以后也不会有，不要抱着类似‘如果是悟的话我就原谅他俩’的念头。”
我都愿意委曲求全成全他俩了，嘤。
整理好心情到前面去，石神和枯芒正站在鸟居下面说着话，耳鬓厮磨的样子好像一对恋人。看见我们过来，石神轻轻推开枯芒，迎了过来。“恭喜你们，通过了爱情的考验，”她语气有点惋惜，“九对里面，你们是唯一的一对呢。”
“并没有很开心。”我干笑两声，“好了，石神大人，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了，作为神明叫人类当做咒灵祓除掉也不体面，您打算怎么办？干架我们是不怕的。”
“算了，寂寞了这么久，这个神我也当够了。”石神神情坦然，“我会自动散去神魄，但请你们放过枯芒，他只不过是我檐下的一株枯芒草，听从我的命令办事而已。”
“我们会酌情处理的。”夏油杰话术暧昧，回避了这个问题。
石神看向他:“夏油君，别怪我多话哦，顾着骑士精神不是不好，但有的时候是不是也要顾及一下公主的想法呢？”
夏油杰一愣，不自觉看了我一眼，又转向她:“你这是什么意——”
“这样空着手回去也不太好，一会儿去我的本殿看看吧，”石神打断他，“我用最后的神力给你们留了份礼物。”脸上露出恬静的微笑，视线缓缓扫过我们，身体发出金色的光芒，越来越亮，转瞬消散成点点微芒，被风吹散了。
她视线的最终落点在枯芒身上，一声“再见”轻不可闻。
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奉神香味。
夏油杰并无如何动容，看向枯芒:“那你呢？”
枯芒朝着石神消失的方向深深行礼，慢慢直起腰:“石神大人离开了，我一个人也了无牵挂，请二位阴阳师大人行个方便，让我回到大人身边去吧。”
夏油杰没太考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召出风狸，银亮的刀光一闪，枯芒就倒在了地上，变成了一株衰败的枯芒草。
他走过去捡起枯芒草，在指尖捻了捻，朝我淡淡一笑:“送它去本殿吧，顺便看看石神留了什么。”
历史悠久的石神信仰多半供奉的是一些形状特殊的怪石，结合祈愿姻缘、子嗣、安产的风尚，我猜想这间神社的神体应该和生殖崇拜有关。果然不出我所料，注连绳后面，是一块西瓜那么大、牝户形状的赤黄色石头。
石头前面是一团小小的肉团儿，看样子就是留给我们的礼物。
“这啥？”我轻轻戳了戳，“小奶狗吗？”
“……看着像是。”
“我没养过宠物哎，”我用手指去勾它的尾巴，试图想拎起屁股看看公母，“杰小时候养过吗？”
“养过，但是是从成年犬开始养的，这么小的没接触过，”夏油杰拦住我的手，“别碰尾巴，万一掉了怎么办。”
“你说啥呢？这又不是壁虎！”
正说着，小肉团瑟缩一下，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还怪可爱的。
“这怎么回事啊？”我慌慌张张地问在场我唯一的小伙伴儿，“是打喷嚏了吗？为什么打喷嚏了？”
“可能是冷了？”夏油杰语气也不太确定，“虽然白天还很热，但怎么说也是九月份了……它太小了身上毛又薄，保暖效果不太好吧？”
“那怎么办？”我把小奶狗捧起来捂在手心，“拿回去养吗？”
“会被悟玩死的，他去年就玩死过灰原的仓鼠。”
“那去我家吧。”我果断决定，“我爸能把我养活那他就能把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养活。”
夏油杰一边跟着我往外走，一边问:“叔叔还养过别的宠物吗？”
“呃，他喜欢养□□，我们家的□□都有衣服。”
“……要不再考虑考虑？”
长谷川先生的车在我的指引下磕磕绊绊开到狐狸宅邸大门口，正好清十郎已经听到动静开门探头探脑了，看到我表情有点儿不对。
“阿清哥，我爸在吗？”手里的小狗崽儿捂了一路也没见热乎，我也顾不上和他多说。
“大人在房里……”
“知道了。”我从他撑开的门缝里钻进去就往里跑，隐约听见他在后面喊了什么，没听太清，只顾捧着小狗崽儿一路飞跑，“老爸！爸爸！”
地狱变之间的拉门被刷地打开，大狐狸从里面走出来，散着头发，身上的浴衣也松松垮垮的，快步迎向我:“怎么了？慢点儿别慌，别摔了……”
“老爸，”我跑到他面前，打开手给他看，“这玩意儿怎么养啊？”
大狐狸的视线落在小狗崽儿身上，凝滞片刻，抬眼看我时几乎是花容失色:“这才多一会儿你们俩怎么连孩子都弄出来了？”
“哈？”我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你说啥呢？”
他掩着嘴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指着我手里的小狗崽儿:“这是狐狸啊！”
……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