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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 一道青霜色的剑气直冲云霄,召下清阳清辉如瀑。
天地倏尔澄澈通明。
凤凰台之上,一寸宽的明雪长生剑, 由罗艽单手而持, 轻而易举便御住那一掌宽度的玄铁。
罗艽既得了长生剑,此后剑招更是凌厉, 对上那强弩之末的周倦,堪称势如破竹。
周倦节节败退,脚下, 金枝的步履在台上擦出星火。
长生剑的剑锋近在咫尺。
周倦双手撑住玄铁剑,冷汗浸湿脊背,面色惨白,已然是一副能力不支的样子。
罗艽却仍然游刃有余。
她只心叹,重剑虽好, 但周倦到底年少, 心性正旺,气力却不足。
便见周倦猛然提气,才要再蓄力,可玄铁才刚起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就听一阵急促风声。
等到细雷反劈自己的时候, 周倦才知, 原是二人剑气差异过大,仅仅只提起一份力,既遭反噬。
周倦措手不及,惊斥一声, 竟生生被逼退十余步!
重剑挟雷带雾, 在凤凰台上劈出一道雷堑般的裂痕, 有如炸裂,惹周遭雷雾蒙蒙。
学子之中,咳嗽声此起彼伏。
周倦半跪在凤凰台边缘,亦是收到波及,咳得满目盈泪。
唯独罗艽镇定如常。
将这‘滋啦’溢着细碎雷电的浓雾视为无物,她不疾不徐向周倦走去。
再于凤凰台边缘驻足,朝周倦伸出手。
周倦用眼角余光瞥她一眼,想也不想,猛地将她手拍掉。
罗艽‘嘶’了声,吃痛似的摸了摸自己的手。
周倦咽下口中血沫,强撑着站起来。
再抬头,一双眼里怨气横生,像是要把罗艽吞吃入腹。可即便是咬碎一口银牙,开了口,却也只道,“输了便是输了。”
罗艽也不知该怎么回,只收了剑,“嗯”了声。
高阁之上长老席,阮郁探了探茶盏,也摸出三枚元宝,丢到桌上,冷哼一声,“输了便是输了。”
叶青洲垂眸,亦是一声“嗯”。
凤凰台之上,小童雌赳赳气昂昂地报出战果:
“这一回合,小蕉学子胜出!恭喜小蕉学子!”
*
“终试第一日,毕。”
“周倦学子对阵小蕉学子,后者胜;周倦学子两分,小蕉学子一分。”
“霁明净学子对阵楮业学子,后者胜;霁明净学子两分,楮业学子两分。”
“方檑学子对阵洛川学子,前者胜;方檑学子三分,洛川学子一分。”
酉时过半,小童刷啦啦报完战况,将手中卷轴一收。
学子三五成群,便也散开。
罗艽前脚刚抬,右肩便被一人轻点了点。
小童抱着一份卷轴,朝她道:“哦,对了,小蕉学子。叶长老要我传话。”她笑嘻嘻的,“长老说,那柄长生剑,明日你也可以继续用。”
罗艽“啊”了声。她后知后觉低头,看了眼腰间剑,才又心道:是哦,这是阿洲的剑。差点儿忘了要还。
不觉剑已经没了踪影,这长生剑,当是这世上仅剩的与她契合度较高的宝剑了。
而几月前在三清山,长生剑可瞬间就认出罗艽本人了——这不比那弯弯绕绕几个月才认出她的叶青洲更厉害?
是以此时,罗艽看着长生剑,又叹又笑。
而另一边。
看着眼前渔家女俨然一副已将长生剑当作自己囊中物的模样,小童心下亦是指指点点、指指点点。
她心道:‘这叶长老与渔家女也不知怎的回事,今日忽然熙熙融融起来;从前摆那副绝不对付的样子,也不知是装给谁看。虽说叶长老并不怎么佩戴长生剑,平日里出招不多;可即使出手,也多用她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匕首。’
‘可眼下,她竟然在剑阁之中,将剑随随便便就借了出去!更可气的是,那渔家女居然、居然还接了!’
‘接了也就算了,居然还、还用得那样好!真当不是叶长老暗中给她渡了真气?……’
‘……唉。今日事一传出,不知道山下那群人要如何编排。’小童避开人群,捂着脑袋,越想越苦恼。
‘据我所知,她二人的故事已有数十个版本。什么长生○史、风仪○秘闻、清○仙师渔家女、○○不要啊、得罪○○后的万种死法、○○长老○上我……’
‘明明一开始都与我一样,只是想看个笑话。’
‘哪知道,某日开始,风向忽地就转了!从打打杀杀变成相爱相杀,再从相爱相杀变成、变成,妖精打架!!’
‘明明叶长老看不惯的人那样多,怎么这渔家女就备受那些话本书手的青睐呢?’
‘要是她们知晓叶长老忽然变了态度,连长生剑都借出去了,也不知会有如何可怖的癫狂状。……’
‘啊!我还在另一份版本上压了钱呢!!眼下局势一变,我岂不是要输个精光?!……’
*
学子合院中,秋末初冬更漏长。
罗艽才在院中洗漱完毕,便见一人挡住去路。
借着月色,罗艽晕晕乎乎地抹一把脸,看清来人。
竟是昨日终试抽签,那位生怕罗艽选了自己做对手的青衫女子,洛川。
罗艽抬眼:“有事?”
洛川深吸一口气,踌躇道:“小蕉学子,晚好。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罗艽恹恹地打了个哈欠。“那就别讲。”
洛川“哎呀”一声,白她眼,跺了跺脚。“随你!”她略带气愤地道,“总之,小心那方檑的剑。”
方檑?
罗艽歪了歪脑袋。
看她一脸茫然,洛川疑道:“这不是你明日的对手吗?”
罗艽这才点点头:“啊,是的。”
是了,她与这方檑明天能对上。而今日对决,洛川正是败给了这位男学子。
如今方檑手上拿了三分,是目前众学子中分最高的。
可在罗艽的印象里,方檑长相平平,剑术也平平。
是故今日洛川与方檑的对战,罗艽并未多关心。
月色下,洛川多盯了罗艽一阵,眼神认真又严肃,像是要在罗艽脸上盯出个小窟窿。
洛川心道,其实这渔家女还挺好看的。
荔枝一样剔透的圆眼睛,巴掌一般大小的脸,明明也是俏丽可人,但缘何脾气这么臭呢?
果然,下一瞬,臭脾气罗艽掀了掀眼皮,“还有事儿?”
洛川大怒:“好心提醒你,你这个态度!活该你没朋友。”
说完,她“哼”了声,头也不回走了。
罗艽哈欠连连地回到屋中。
室友泱泱已经睡下,为她留了一盏灯;但也显然并未熟眠,还翻来覆去地,嘴里念念叨叨。
想起洛川的提醒,罗艽站在榻边,犹豫着要不要多问一嘴。
毕竟她这个室友挺喜欢方檑,别说方檑的剑,就连方檑的埙是什么材质、由何人打造,泱泱都知道不少。
问吗?
思忖片刻,罗艽选择作罢。
一把剑能有什么稀奇?明日见了就晓得了。
多忧多虑反而徒添烦恼。
罗艽翻身上塌,拥枕睡去了。
*
翌日清晨,罗艽与方檑的比试在第一场。
方檑提剑而来的时候,罗艽到底还是想到了洛川的话,才多看了几眼方檑手中剑。
只能说,平平无奇一把剑,平平无奇一个人。
小童还未报出比试事项,方檑先起了话头。
“小蕉同门,昨日可谓风头十足。”他扬起一个不那么自然的笑,只道,“倘若打赢你,是不是亦可扬名?”
罗艽只问:“缘何要扬名?”
方檑笑道:“人总是希望被别人记在心中的。”
罗艽没再问,只心道:这人向来如此怪异,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行事也神叨叨。哦,还大晚上吹埙,恼人得很。
小童朝她们拍拍掌,潇洒一挥袖。
“剑阁终试第二日第一场,启!”
只见小童话音刚落,方檑正欲退开半步挥动长剑,罗艽已提剑而上。
电光石火间,长生剑的剑柄如流星而落,敲在方檑额角、肩上与前胸。
——仅仅沉吟一瞬,罗艽以掩耳之势将对方撂倒在地。
罗艽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洛川说这方檑的剑有古怪,那就让他出不了剑!
而台上台下,无一人反应过来。
直至罗艽收剑站回原处,四周才零零碎碎地响起许多吸气声。
“谁看清了?你们谁看清了?”“敢情这方檑到她面前就一纸老虎?好没用……”
“好生恐怖!这渔家女怎能如此变态!叉叉叉,咔咔咔,切菜一样!”“还好她只挑分高的打。不然……我可能已经噶了。”“…………”……
人群之中,嘈杂的观战声越发响亮。
周倦好容易舒出一口气,却又是一阵后怕;只心道,原来昨日,这渔家小蕉当真是给她留够了面子。
而观战高阁上,许嘉瑞也掐了把人中。
她从袖中取出三枚金元宝,放到叶青洲案上。
毕竟前日……她赌的是方檑。
叶青洲坐着没动,只将目光极快地掠过凤凰台。
无人注意到,雪白的眼纱与纤长眼睫下,分明藏了许多笑意。
可凤凰台上的小童踌躇片刻,却未宣布罗艽的胜出。
便看凤凰台上,瘫倒在地的方檑挣扎着起了身。
他颤颤巍巍握起剑柄,捂着胸口,给自己顺了气。
罗艽叹了口气。
她竟是忘了,这风仪剑阁的试炼,要么是将对方打下凤凰台,要么是对方认输,那才是获胜。倘若只是把人打趴在凤凰台上……显然不够。
要是把人打没气了呢?要是……
可才想了个开头,罗艽立刻打住。
‘这可是名门正派的剑阁试炼!才不是什么江湖打打杀杀。’罗艽心道,‘还有旁人看着呢。’
善哉善哉,差点儿闯祸。
罗艽沉下气,抬了抬长生剑。
方檑提剑再来。
毫无悬念地,罗艽又送了他一记剑气,将人击飞在十余步之外。
跪倒在地的下一刻,方檑咳出一口血,一捋鬓角,立刻又没事人似的站起来。
再战。
第三次、第四次……
不出意外,罗艽次次将他打趴下,他又次次站起来。
若说前几次罗艽还持着点到为止的想法,下手都有克制,那么从第四次往后,她下手都不再留余地。
但方檑还是次次站起,又提着剑冲上来。
罗艽知道,这不是是剑有问题。
是人有问题。
她打出的剑招几分力气,她自当有数。
可那方檑每次被重击之后,瘫在地上半死不活,下一瞬却如觉察不到痛一般,又是浑身战意。
这人,分明是服用了‘刍良散’一类的药物!
百年前,罗艽曾在漠江城里见过这种药,而这种药再研续下去,就和漠江城那人人惧怕的‘活死人’搭上联系了。
活死人、刍良散。
这药物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提升战力、刀枪不入,甚至还有愈战愈勇的能力:越是伤痛,服用者越是心潮澎湃。
可待药劲一过——通常三四个时辰——服用者整个人都会疲软不堪,少至虚弱几日,多则四肢剧痛无比、如患顽疾。程度深浅通常取决于药效发作之时,服药者拼命的程度。
眼下,方檑这番拼命……是明日不想再打了么?
眼见着方檑又是不要命地冲来,罗艽提起剑,顺带踹去一脚。
罗艽本诧异,缘何方檑会有这些药物。
毕竟漠江城早已湮灭百八十年。
可转念一想,彼时那些西域的药商便有倒卖药剂的行为,将漠江城的毒蛊传得神乎其神,如今大抵更盛。
方檑估计是去了黑市一类的地方,也不知这药物的弊害,糊涂着就服下了。
而眼下看他的打法,只怕用不了几日,这人便要生不如死了。
‘真可怜。’罗艽心道。
适才被她一踢,方檑已然要落去凤凰台下。他以剑为肘,奋力攀在边缘,好歹没让自己掉下去。
‘罢。早死早超生。’罗艽在心下叹了口气,心道,‘那我便送你一程。’
她款步走向台边,才要补上一脚——
岂料那方檑横插在平地上的长剑,此刻竟凭空伸长整整一倍!
人有问题,剑亦有问题。
罗艽猛然反应过来,方檑这把剑,是在刃上作了弊的——洛川当时想说的是这个!
剑刃刺穿脚腕的那一刹,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意。
这不仅是冰冷铁器造成的;刃上当有一抹浸毒的药水,搅得罗艽伤口处疼痛犹如烈火烧灼。
方檑攀在凤凰台边缘,恨恨地笑着,将剑抽出。
鲜红的血染上凤凰台外的冬菊,显出一种可怖的斑斓。
这一灼痛,顷刻便将罗艽拉回四五个月前,片雪匆匆、荒山野岭的喜轿内。
那是徐良娣身死之日,也是罗艽重回世间之时。
被冰雪冻得血肉模糊的双脚,也当是如此疼痛。
——而此时此刻方檑那眼神,又实在太像邹岙山下、邹府里的那些人。
窃喜,丑陋,小人得志。
令人作呕。
痛意将罗艽的理智尽数裹挟。
她赤红着眼睛,提剑要向下砍去——
被愤怒冲昏头脑前,她的耳边是小童一道急促的呼喊。
“小蕉学子——快、快收手!!”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写到后面才发现不对劲……我收回昨天Easy模式那句话。
艽,让你受伤了我很抱歉,马上就拿爱情滋补你(?)(跪)希望你快快恢复健康
ps今天这篇算是营养液1000的加更~本来想搞抽奖的,但发现三十天之内只能抽一次,那还是加更吧
剑阁试炼(3/4)马上收尾,周日就是新地图了~(可能也不算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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