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听词缓缓走向前方在向自己招手的父亲,事情转变得太快,他这会有些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走过去,脑袋被熟悉的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纪修誉目光慈和,嘴边挂着淡淡的笑,他一边用指腹抹掉纪听词眼角未干的泪,一边道:“方才就听见你的声音了,阿词都是大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那样,哭着鼻子来找阿爹呢?”

  纪听词虽停止了哭泣,但身体还有些抽|动,他懵懵看着眼前的阿爹,又转头看了一眼时瑾玄。

  时瑾玄此刻也是懵的,纪修誉却好像跟个没事人一样,招呼着两人一起去了前厅,甄氏闻讯也赶了过来。

  几人坐在一块,说说聊聊,就和一般家人那样。

  甄氏抱着纪听词,边拍着对方,边说:“我正准备睡呢,婢女来说,你满院子的哭着跑,要找你阿爹,我一听说你哭,就赶紧出来了,你这孩子,可把为娘吓了一跳。”

  甄氏戳了戳纪听词的额头,继续道:“和娘说说,今儿个是怎么了?”

  说着,甄氏望了望坐在对面的时瑾玄,小声问了一句:“和王爷吵架了?”

  纪听词摇头,“做噩梦了。”

  闻言,甄氏和纪修誉对视一眼,都拿纪听词没办法似的。

  甄氏捏着纪听词的脸,无奈又宠溺:“你呀,都成亲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平日里没少叫王爷头疼吧,你看你这大半夜的,还让人家跟着你往侯府跑。”

  时瑾玄道:“这段日子我陪他的时间少,总是留他一个人在家里,说起来这也是我的错……不怪阿词。”

  甄氏闻言,对纪听词道:“王爷这是公务在身,没办法的事,你闹脾气得有个度,可不能太胡来了,知道吗?”

  纪听词嗯了一声,纪修誉却道:“夫人,阿词和王爷来一次也不容易,就别说这些了,这日子是他们过,你我不用说那么多。”

  甄氏叹口气,朝时瑾玄说:“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平日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时瑾玄摇头:“他很好,也很乖,不会闯祸也没有胡来,阿词自己学了厨艺,总是变着法子给我做吃的,若要说亏欠,也该是我对不住他。”

  纪修誉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你们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只要你们和和睦睦的,我和他娘也就放心了,只是……”

  纪修誉看向纪听词,面色稍稍有些严肃起来,道““阿词啊,你性子也确实要改一改,别一遇到不顺心的,就和王爷闹别扭,你看你都多大人了,还哭着回来叫爹,叫人知道了,是要被笑话的,下次不许这样了。”

  甄氏和纪修誉似乎都把这次的事算成是纪听词使性子跑回来,纪听词也不解释,时瑾玄说道:“侯爷,你别说他,这次的事,是我有错,不能怪阿词。”

  他这么一说,甄氏心里想的就是,这两人可能真闹什么矛盾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而纪修誉面色复杂,想的就没甄氏那么简单。

  片刻后,他笑了笑,故作平常道:“夫妻间有点矛盾是正常的,阿词啊,不能太任性了知道吗?夜深了,待会乖乖和王爷回去。”

  纪听词坐正身子,低声道:“阿爹,我…我就是想你了,想和你多待一会。”

  纪修誉一愣,“哎这孩子……阿爹就在这呢,你什么时候都能见着的。”

  纪修誉说这话是脸上还带着笑,可无人知道他内心深处翻涌着的无比苦涩。

  如果离别已经注定,那就好好告个别吧。

  今晚月色很好,纪修誉带着纪听词在院子里坐着吹着夜风。

  “阿词啊,还记得你小时候,我给你请第一个教书先生的时候吗?”纪修誉握着纪听词的手,望着皎月陷入回忆。

  纪听词点点头:“记得,那个先生很不好,第一次教我识字就打了我手板……”

  纪修誉笑了笑,“是啊,你当时就抱着手哭着来找我,那一次,我和你阿娘可是哄了你好久。”

  “一转眼,我们阿词都长那么大了。”纪修誉把目光聚集在纪听词身上,似乎要把人深深刻在脑子里一样。

  他道:“阿词,是大人了,就不能老是哭了知道吗?以后再哭,阿爹阿娘可哄不了你的。”

  纪听词本就还因为时瑾玄的话心有余悸,这下听到纪修誉这么说,当即有点惊弓之鸟的意思,下意识就问道:“为什么?阿爹你不是说了会一直在这的吗?”

  纪修誉一愣,神色片刻不自然,很快恢复后露出一笑,捏着纪听词的脸道:“傻孩子,你成家了啊,受了委屈自然有王爷哄着,那还用得着我和你阿娘操心呢?”

  他这么一说,纪听词心里的那份疑虑稍稍消散,撒娇似的抱住纪修誉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上面,说道:“不管,就要找阿爹。”

  纪修誉无奈笑着:“真拿你没办法。”

  纪听词终于扬起笑,“阿爹,改天有时间了,我们再回金陵去看看吧,带上阿娘,还有时瑾玄,还有……哥哥,我们一家人一起去。”

  提到某个禁忌名字,纪修誉不像以前那样会情绪失控,他望着落在水池面上的粼粼月光,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微笑着答应,说了一声好。

  父子两又说了许多话,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都说遍了,到后来,时瑾玄来找两人的时候,纪听词已经靠在纪修誉怀里睡着了。

  时瑾玄轻轻将人抱起来,纪修誉目光一直追随着纪听词,神色里终于展露出不舍。

  时瑾玄看着纪修誉,心中的疑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纪修誉和甄氏一起送他到门口,走之前,纪修誉叫住他。

  “恭王爷,阿词,就拜托你了。”

  这话无端听得沉重,时瑾玄内心深处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他收到任何伤害。”

  闻言,纪修誉安心一笑,“如此,我也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纪听词这一觉睡得还算不错,睁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他伸了伸懒腰,手臂随意一搭,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转过身,时瑾玄还没醒。

  昨晚跟着他在侯府逗留那么长时间,回来的时候肯定已经很晚了。

  回忆起昨晚,纪听词内心有些觉得抱歉,他伸手触碰时瑾玄的眉心,那蹙着一块,他轻轻揉着,感受到拿出松懈后,手指顺着鼻梁轻轻描摹下来,停在柔软唇瓣上。

  纪听词望了片刻,然后伸头过去,在上面轻轻落下一吻。

  等他收回动作躺回去的时候,忽而对上一双眼眸。

  纪听词脸一热,倏一下红到耳朵尖。

  时瑾玄没像以前那样起坏心地打趣他,而是凑过来回吻,然后抱着纪听词,声线慵懒:“怎么不多睡会?”

  “睡不着了。”

  “那怎么不多亲几下?”

  “……”

  时瑾玄扬起嘴角,没忍住又亲了一口,随后正色道:

  “阿词,昨天的事,我认认真真地很你道歉,不管怎么样,当初,我的的确确答应了那样的事,是我的错……”

  纪听词抱紧对方,脑袋依偎在温暖的怀抱里,道:“我理解你的难处,我不怪你,时瑾玄,我只希望我们以后安安稳稳的,这就够了。”

  “好。”

  两人在床上赖了好久才起来,吃饭的时候,纪听词和时瑾玄说着昨晚他和纪修誉说过的回金陵的计划。

  “到时候阿娘肯定很开心,我们金陵的老院子里还种着她心心念念的花呢,哦,还有我种的,到时候也带你去看看。”纪听词眉飞色舞地说着,光是想着那样的场景就足以令他开心。

  时瑾玄安静听着,时不时为纪听词夹点菜什么的。

  这时,沈风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光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是有不好的事了。

  纪听词停止说话,愣愣看着他,时瑾玄略蹙眉,问道:“怎么了?”

  沈风跑的急,这会还喘着气,他磨着嘴皮犹豫着,似乎是个难以说出口的消息。

  “王爷,王妃,南安侯他……在城中街的天桥,跳桥自尽了……”

  这话的冲击力太大,纪听词和时瑾玄都没来得及反应,二人坐在原地愣了好久,纪听词才恍惚找回神似的,道:“你说,什么?”

  沈风低着头,沉重道:“王妃节哀。”

  和昨天晚上一样,纪听词疯了似的往城中街跑,时瑾玄也一样跟在他身后。

  到达城中街的时候,那里围了好多百姓,议论声很大,可纪听词先听见的,却是里面传来的压抑的哭声,脚下似乎被束缚了重物,这会抬一步都艰难。

  拨开人群进去的时候,他看见母亲被下人扶着,哭得近乎晕厥,而在前面的地上,有一个蒙着白布的尸体。

  他几乎是只看了一眼,就立马就转了身。

  时瑾玄就跟在他身后,见状把人抱在怀里,不断摸着对方的头安抚。

  “时瑾玄…他是谁?”纪听词问了一句。

  时瑾玄知道他是再问地上那具尸体,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风递过来两封信,道:“这是在侯爷书房里发现的,一封是给王妃的,还有一封,是罪己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