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眼是天地中混沌魔气最为浓郁之地, 自成一域,若是寻常人误入魔眼当中,只怕瞬间就会身死道消, 沦为滋养天地魔气的养料。

  郁尧身形一闪便站在了一处山崖边,这里视野开阔,头顶是魔气盘旋的旋涡,而旋涡的中心透出一片血红。

  而往下看, 视线中的一切都被无边的魔雾所笼罩,随时都有巨大的魔物成型。一些魔物发现了郁尧, 就开始往这边涌过来。

  郁尧眯了眯眼睛, 将手上的那片衣角收好, 勉强让自己先平静下来。

  旁人别说从蔺玄泽身上撕一截衣料下来, 就算是想碰到一片衣角, 都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一定要弄清楚蔺玄泽身上发生了什么。

  郁尧看向了刚刚那只魔物过来的方向,然后周身浮现琉璃状的晶体屏障,将那些魔雾隔绝在外, 身形便化为一道流光朝着远处遁去。

  魔眼广大,一片荒芜。上次他为了找霁清思进来时, 并未深入其中,所探索的区域也很有限。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能感知到霁清思的气息,对方当时在魔眼闹出的动静不小。

  可如今,他在魔眼中,什么都感知不到,就好像这处魔眼当中只有他一个活人。越是找下去,心就像是沉入深海, 越沉越深。

  郁尧已经尽量减缓了自己的速度, 生怕自己遗漏了一些地方, 可依旧没有发现。

  他知道他要找的不是蔺玄泽,而是知道蔺玄泽来过魔眼后,可能遗留在其中的其他痕迹。

  他只是想通过这些痕迹,来辨认......蔺玄泽他过得好不好。

  郁尧落在地面上,暗处瞬间出现了无数双眼睛,它们远远匍匐着不敢靠近,只是小心地窥视他。郁尧没有理会它们,而是伸手去触碰旁边那棵树上的划痕。

  这是剑痕,虽然这剑痕中不带一丝灵气,他依旧认出来了。

  是蔺玄泽的。

  郁尧穿过这棵树朝前走去,等快走出这片树林时,却猛地止住了脚步。

  不对劲......

  他皱了皱眉,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总觉得有些东西被他忽视了。

  郁尧退了回去,回到了刚刚看到那道剑痕的地方,然后再往刚刚走过的方向看去,每一棵树的位置,都像是阵法的一环。

  如果这里当真存在一个阵法,他这么直接走过去,是进不到阵法当中的。

  他二话不说就换了一个方向,这条路有十二棵树,每一棵树的位置都在他脑海中闪过。而沧剑山十二主峰,正是分立在清河两侧。若是每棵树都意味着一座主峰......

  郁尧提步走去,让自己的行动轨迹穿过了这些树,等到了最后一棵时,郁尧抬眼望去,脑海中也随之浮现出了百丈峰巍峨陡峭、高耸入云的景象,然后一掌拍在了树上。

  眼前画面一闪,郁尧感觉自己像是换了一处空间,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让他有种久违了的熟悉感。

  这里像是剑中境,又不是剑中境。

  他能明显感觉出这里和剑中境不同,可布置这里的人,却都是按照剑中境的场景去还原的。

  郁尧顺着山道往上走,果不其然看到了一间竹舍。把门推开,郁尧却不敢走进去了。

  这屋内的景象,就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蔺玄泽在魔眼当中,还原出了一个剑中境。

  只是这屋内多了个东西,一张供桌,上面摆着两个憨态可掬的木头雕像。

  一个雕像套着白衣,一个雕像套着红衣,拉着手站在一起。白衣雕像脸上没有多余的雕刻,显得很单调又冷淡,而红衣雕像明显是被人精心刻画过的,甚至还在木头雕像的脸颊上,弄上了一点粉,显得红扑扑的,可爱得紧。

  他们后面还立着两个牌位,没有什么多余的字眼,只是刻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也没在上面表明他们的关系。

  可在郁尧眼中,这两个名字,就好像被千缕万缕丝线勾缠在了一起,难以分开。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之前在长明殿时蔺玄泽说的话,宁可跟他一起被供奉在无人问津的乡村野店里,也不会被独自供奉在长明殿里......

  现在在被修士们当成绝命之所的魔眼中,蔺玄泽把他们两个人供奉在了一起。

  郁尧突然听到了门口飘进来的一丝极轻的风,这片空间中其实是没有风的,除非有人走动带起的风。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身后用力地抱住了,对方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融入骨血。

  怕眼前看到的,是假象,拥抱的,是妄想。

  这熟悉的怀抱瞬间让郁尧的视线都模糊了,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对方仿佛有预感,抬手拭去了他眼角的水润。

  郁尧半天才找回了声音,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男人,要是哭的话,未免有点不争气,一边忍着湿意,一边哑声道:“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等你。”蔺玄泽道。

  蔺玄泽的嗓音同样低哑,就似乎许久未曾开口了一样,如今却像是本来已经生锈停摆的零件,重新转动了起来。

  郁尧的心却难受得不行,蔺玄泽没说是找他,却说等他......是坚信他一定会回来?可如果他没有回来怎么办?

  这么想的时候郁尧就已经问出口了。

  “你不回来,我会一直等,等到我死的那天。你消失在魔眼,那魔眼也是我的长眠之所。”蔺玄泽说完微微一顿,“如此......算不算与你死后同穴?”

  蔺玄泽扶着郁尧的腰把他转过来捧着他的脸,而郁尧一见到对方的面容,方才本来极力克制的情绪,却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郁尧觉得自己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他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爱哭的人。

  他想过能再见到蔺玄泽,不过那个可能性只存在于最隐秘的想象之中,而如今想象成真,他却有种不真实感。

  抬手去触碰蔺玄泽的脸,然后道:“不算。”

  郁尧张开手臂,然后抱住蔺玄泽,将额头埋在对方的颈侧,感受对方真实的起伏,和耳边的呼吸声。

  感受着环在他腰身上的那两只手,低声道:“不算,你又没有见到我,在见到我之前,你都不能死......”

  没见到他本人,又怎么能算死同穴?

  蔺玄泽将他搂得更紧了,“好。”

  郁尧在心里想着,我如果还活着,还记得你,就算是爬,也一定会爬到你面前。

  你喜欢的郁尧,永远不会让你白白等待的。他会像飞向天空的鸟儿,渴水的鱼儿一样,奔赴向你。

  因为蔺玄泽,就是他离不开的那片天空和海。

  郁尧从见到对方的那一刻开始,就注意到蔺玄泽身上已经没有半点灵气了。

  他没有去问,只要稍微猜测,就知道蔺玄泽为了不飞升,不强制脱离此界,必然做了什么。

  而魔眼中本身没有半点灵气,蔺玄泽的灵气又如何能恢复。

  可没有灵气的蔺玄泽,又是怎么在魔眼当中,给他打造出这么一个世外桃源的,其中的艰辛他根本不敢去想象。

  他怕他稍微想一想,就会忍不住又在蔺玄泽面前露出很脆弱的表情。

  他知道他在原本的世界已经死了时没有那么难过,被渡邪剑刺入身体没有那么难过,可蔺玄泽不知道以这副灵解之躯在魔眼中受了多少磋磨,他却难过了。

  “别难过。”蔺玄泽将手按在了郁尧的胸口,“疼吗?”

  郁尧摇头。

  蔺玄泽抚摸了一下他曾经亲眼看见渡邪剑刺进去的地方,如今虽然没有半点痕迹,可那一幕却无数次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怎么会不疼?

  郁尧却不想蔺玄泽再回忆这件事,岔开话题道:“你就这么,放弃飞升了?”

  “没有你,纵长生,又如何?”

  也许并非他为了郁尧放弃了飞升,而是他在这条路上,获得了新的意义。

  从未有人规定过,终点一定是一条路的尽头,而他的终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人。

  自此,他们的终点可以是人所能到达的任何地方,但绝不孤身一人。

  天涯海角,风雨同守。

  *

  沧剑山的弟子都一脸紧张地盯着阵中的景象,以那面旗帜为中心形成了一座浮空的平台,而此时那浮空平台上,有两人在频繁交手。

  “路师兄的剑法是越发精进了,真的得了剑尊的真传。”

  “不过那谢家主,明明年纪不过二十......怎么修为这般恐怖,而且剑法看上去也颇为熟稔,得心应手。这谢家主天赋这般出众,可为何之前一直不显?”

  “难不成是想藏拙?又或者是谢家人故意为之?不然遭逢大难,谢家为何偏偏留下这一条血脉?”

  “路师兄的剑法,快如疾风,稳如山岳,还是大师兄更胜一筹,一定是大师兄赢!你们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怎么感觉这谢家主,好像总能提前预料到路师兄下一步出剑?”

  “是啊,这谢家主,明明眼睛都看不见,竟然还能跟得上路师兄的动作。”

  路剑离同样也是一样的想法,他从来不轻视任何一人,因此同谢愿交手时,也从未有过半分怠慢之心,是当做强敌去应对。

  可只有真的交手,方才能明白谢愿身上的诡异之处。

  在对方面前,他的动作就好像被放慢了,对方总能提前一步做出反应。难道谢愿能预见未来?

  可这不可能,若说谢愿能预判他的下一步动作,这也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若谢愿真的能够预判他的举动......他自然也有别的方法应对。

  因为世上有一种东西,是无法被预判的。

  那就是变化。

  他的剑法被人称快而稳,虽然速度极快却不会有飘忽不定之感,反而稳,但是稳定,就意味着缺乏变化。

  这种是最容易被人勘破的。

  路剑离想通后,手中的招式突然变了,不同于方才稳健,变得大开大合,张扬无比。剑光划过,路剑离从这道锋芒毕露、剑势刁钻令人捉摸不透的剑影中,窥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郁尧......

  这两种风格的剑势甚至被他融合在了一起,稳中有变,也让谢愿本来还游刃有余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路剑离突然就改变了策略,对敌之术有了那么大的变化。

  谢愿只是冷哼一声,根本不会有半点退让。

  就在他还欲出手时,一道红影落在他们两人中间,刚好将他们分开。谢愿早就屏住了呼吸,眼罩之下,早就已经没有用处的双眸,猛地颤了一下。

  路剑离瞳孔微缩,方才从那剑影中如幻觉一般瞬间闪过的人影,如今却出现在了他面前。

  “郁......尧?”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这章写的慢是中途删掉了1000字。完结倒计时啦,下一章正文完结。

  写的还是有很多不足的地方,真的非常感谢大家喜欢!呜呜呜呜,连载期很长,第一次写那么长的文,也感谢小可爱们,一直陪我写下来了,简直不敢相信我可以写那么长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