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路见不平快掉头>第13章 狼棘岛主

最后还是来到了狼棘岛,冥冥之中还是躲不开这个地方。


且不论狼棘岛那些耸人听闻的传言,这个岛上不知还有什么厉害的毒虫猛兽,夜间视物不清,危险加倍,如果只有许不矜和颜聿,险也就险了,可到底还带着伏笙,尚须对小娃娃的生命安全负责。


二人不敢贸然闯入碑界,天亮之前,暂且决定呆在这株伞状的橙果树下。


许不矜生个了火,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周遭一切都很安静,却又好像太安静了,甚至没听见虫鸣鸟叫。不知道是不是许不矜想得太多,总觉得有双眼睛躲在密林深处盯着他们。


伏笙兴奋地上蹿下跳,尝试够那些野果,怎么哄都不肯睡觉。


许不矜无奈道:“颜聿哥,你读书多,不如给他讲个故事,哄他睡觉。”


颜聿道:“我不会。”


故事可以信手拈来,但要把语调拿捏得温声细语,哄小孩入眠,他自认做不来。


许不矜也就是随口一说,颜聿一本正经哄小奶娃睡觉的画面他简直无法想像。


“我也不会,你知道我不怎么识字,即使会看也不会讲,但是沐昀鬼精鬼精的,他在的话,肯定能想出什么办法让伏笙乖乖睡觉。”


颜聿剥野果的动作微滞,搁到一旁:“那我便讲一个……孩童的故事吧,跟伏笙一个年纪。”


“好呀好呀,”许不矜显得比听故事的人还开心,“伏笙,快来趴我腿上,听你颜聿哥哥讲故事啦!”


“这个孩童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因为是老来得子,家里人对他都很好,可以说视若珍宝,就算他身上有个治不好的毛病,仍然十分疼惜。”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贪玩,有一天,他随家中人外出登高,在山野里追着一只狸奴……不慎……坠落山崖。”


许不矜折一根木枝,翻动柴火,道:“不会吧?不是大户人家嘛,不是很宝贝这个孩子嘛,怎么没派家仆跟着,居然让孩子坠入山崖?”


颜聿轻道:“是有人跟着,或许,正是有人跟着……”


“那后来呢,家仆怎么找到他的?”


“是那孩子自己死里逃生,拖着一条残躯,几经辗转才找回到家里。”


“啊?”家仆都是吃白饭的嘛!


转念一想,这是颜聿第一次讲故事呢,意见提太多,岂不是很打击人。


后面的话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


颜聿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幽深的眼眸凝视着燃动的火焰,继续道:“他回到家,像从前那样跟父母撒娇喊疼,以为会换来家人的疼惜,出乎意料的是,家中上下无一人再把他抱在怀里哄笑,对他冷漠无视……”


讲到这里,颜聿停顿得有点久了。


许不矜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


趴在许不矜腿上的伏笙突然翻身坐起,打断他们的对话,小手指着低垂的夜幕叫唤:“红色的,红月亮……”


“你怎么还没睡?月亮怎么会是——”许不矜抬起头,震撼道,“这是……传说中的血月?”


至阴之相,大凶之兆。


颜聿亦是难得面色严肃道:“血月现世,不仅容易引发异常气象,还会诱发野兽显露残暴嗜血的兽性。”


像是为了应验他说的这句话,林子里传来“嗷呜”一声。


随着这一记长啸,狼嚎此起彼伏,仿佛在宣示着他们的地域主权,密林里点起一盏盏绿光,是凶狠残酷的狼眼。


许不矜手一抬往背后摸去,结果又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天祜刀早已沉入海底了,他只好从柴堆里取来一根烧着的火把,与狼群对峙:“我们靠近一些。”此时落单,无异于送上去喂狼。


领头的公狼试探着越靠越近,喉头发出一个沉闷的声音,前腿一屈,飞扑过来。许不矜掷出火把,正中狼腹,抓着狼尾甩向狼群,左肩猛地一痛,竟被狼爪划伤。


血腥味让狼群更加兴奋,摇曳跳动的火光中,靠近的灰影越来越多。


狼群嚎叫不止,似乎还在召唤更多的同伙加入进来!


“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林子里还有那么多双眼在虎视眈眈。


方才许不矜丢出去的火把滚落回到颜聿脚边,他看了眼身旁枯萎的藤蔓堆,道:“许不矜,搏一把?”


许不矜已然知道他要做什么,道:“有何不敢!”


得益于秋季枝木枯萎干瘪一点就着,顷刻间,火焰犹如一条蟠龙,卷上藤蔓,火势旺盛而猛烈。


狼群被这股强烈的火光逼退了一些。


密林层层迭迭、错综复杂,若是分散了极其容易迷路,两人握着手闯入狼棘岛碑界。


此时天已蒙蒙亮,隐约可见路的尽头有一座灰白石堡,黑黢黢的栅栏铁门,沉重死板地阖着,里头是一座座阴恻恻石屋,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有人气。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没有投射到石堡里,像是一头还在沉睡的石狮。


“有没有人,开开门吶?”许不矜叩击栅栏,无人应答,而身后的狼群已经追赶过来。隐约中似乎另有一阵沉重的车轮声,也是由远及近。


“呜——”这一声像是狼叫,又不大像。


更像是从蒙着兽皮的鼓里闷声传出。


刚刚还龇牙一脸凶相的领头狼却突然止步不前,狼群收住攻击的姿态,纷纷掉头朝丛林里发出低声呜咽,随着车轮声越来越近,狼群如临大敌,三三两两地散去。


得救了!


许不矜松了口气。


接着,密林枝叶晃动,走出来一排手拿叉、弩的人,这些人的衣裳都有一件用狼毛制成的佩饰,要么制成坎肩,要么做成皮袄,总之每个人似乎都对狼毛饰品无比热衷。


走在最前面的几人还推着一辆铁笼车,笼子四面被黑布蒙住,看不到里面装了什么,但有一股浓重的腥臭从里飘散出来,隔着黑布听到粗重的呼吸。


联想刚刚发生的一切,许不矜合理推测笼子里是一匹足以震慑狼群的狼王。


而那铁笼上方,铺了一层不知是什么野兽皮毛的毯子,一个年轻男子衣着鲜艳,懒洋洋地侧躺着,指挥众人把铁笼放置草地上。


不知这个男子是什么癖好,笼子巨臭无比,他居然还能稳如泰山地坐在那笼子上,眉都不皱一下。


似乎仍嫌狼王反应不够强烈,华衣男子屈指轻敲笼盖,食指指环与铁笼撞击发出金属叩击声,笼子随之一阵剧烈摇晃,似乎是里头的狼王纵跳着拍打铁笼,发出愤怒的咆哮:“呼呼……嗷嗷——”


华衣男子这才满意地“哈哈”大笑,那笑容似乎有几分阴狠、恶毒。


铁笼震颤得更加剧烈,让相隔甚远的许不矜都担心它下一刻就会散架。


狼群都跑光了。


举着弩箭、铁叉的人鼓掌欢呼。


伏笙从颜聿怀里挣脱,学着那些人的样子蹦蹦跳跳,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


许不矜竖起耳朵听,最后仍一脸懵:“他们到底喊的什么?”


这些人腔调奇特,颜聿勉强能听得懂大概意思:“他们在感谢岛主早一步猎得狼王,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驯服了它,今日才能这么轻易击退狼群。”


颜聿看了看铁笼上的男子道:“看来那一位便是岛主了。”


许不矜道:“你会说这里的话吗?”


颜聿摇了摇头:“不会说,只勉强能听。”


许不矜由衷地道:“那也很厉害了。”


颜聿抿唇道:“他们称赞岛主是岛上的最强者,看来猎住狼王并且驯服狼王,是这的传统,做到了就是公认的强者。”


因为见识过领头狼的凶猛,想来笼子里关的那一头只会凶悍更甚,许不矜不禁对这位岛主起了敬佩之意:“看起来文绉绉的,没想到——”


冷不防背后有只手推了他一把,且力气奇大无比,他被推倒在地,像只任人宰割的猎物一样,被一根麻绳套住了头。


许不矜挣扎着侧过脸,看见颜聿也被岛上的人双手反剪捆绑起来,忙喊道:“喂,我们没有恶意,事出有因,途径贵岛想拜见你们岛主,烦请通报一声。”


没有人回答,只伸来冷硬的铁叉抵着他的喉头。


“他们听不懂你说什么,”颜聿坦然道,“先看看再说。”


看看就看看,许不矜顺从地把手别到身后。


岛民们不由分说,将两大一小五花大绑,推搡着朝石堡带去。


栅栏此时从里打开,原本冷冷清清的石巷有了人来人往,日光照在灰白的石屋上,石头也带了橘色暖意。岛上男丁背着锄具下地,妇人早起热灶头烧水,岛上生活看起来淳朴简单。


走着走着,分岔路上,几个岛民从窗口用木板封死的石屋里牵出来几个人。


“快、快。”岛民生涩骂道,对他们语气很不友好。


“凭什么绑我?你们这群野人,没有教养……”这话音分外熟悉,不是沐昀还能是谁?


他扯着喉咙单方面与岛民争执,岛民听不懂,也不在意,只是推搡着他快点走,显然也对他骂骂咧咧的样子不厌其烦。


一旁的李淳安好意提醒:“沐恩公,我看他们只会说些叽里咕噜的,押解我们的这几位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就算喊破喉咙也是无用。”


沐昀道:“喉咙喊破我也要骂,野人野人野人……”


“……”


岛民见他们在闲聊,用简单的字眼催促道:“快、快!”


沐昀低吼一声:“去你老子的!都说了,别推我。”说完又长声一叹:“也不知道许不矜这小子在哪,他不识水性,不会沉入海底……”


“呸呸呸——”许不矜快步走上前,“你怎么就不能盼着点我好?”


“阿爹!爷爷!”伏笙见到李三叔他们,冲上去抱住李三叔的大腿“咯咯”笑着。岛上的人对小娃娃没有戒心,绑他的绳子一挣就松了。


李三叔看见他们,眼眶瞬间就湿了:“许恩公,你们没事真太好了!”


李淳安也笑道:“谢天谢地,许恩公,你不在这两天,沐恩公愁得吃不好睡不好,三句话不离你,直嚷嚷着‘完了、完了,师父要逐我出师门了’。”


沐昀嘴硬道:“我才不是怕师父他老人家逐我出师门呢,只是作为你最好的兄弟,没能拉住你,我深感惭愧。”


岛民又开始催促几人快点走,或许是对沐昀的话痨深恶痛绝,只见他从背上摘下一样东西,抵着沐昀的背:“快——”


许不矜定睛一看,发现这位大哥手上拿的竟是天祜刀,惊喜道:“你找到我的刀了!”


沐昀扭头“哼”道:“我们被海浪冲散了,醒来后在海岛礁石边看到,你师兄我就顺手带上了。”还好天祜刀经许不矜调整过尺寸,比一般的刀更薄、更小巧,重量自然也更轻,或许因为这样,天祜刀没有立即沉入海里,反而被大浪涌到了海边。


“太好啦,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它了!”


沐昀说他们三个会凫水的抱着浮木游到了石堡东面,看到岛上很多橘黄的果子,李三叔马上意识到不妙,说这就是传说中狼棘岛上生长最多的“狼棘果树”了,然而三人游水游得筋疲力尽,不得不上岛先做调整,哪知一靠近石堡就被岛民发现了,硬是把三人绑了起来。


许不矜道:“原来那玩意叫狼棘果。”


几人边走边说,被带到一座圆筒状的石楼,岛民叽里咕噜地与门口侍卫做交接。


许不矜随口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沐昀道:“我怎么知道,谁能听得懂他们的鸟语,我叫谁大爷。”


颜聿道:“说让我们去天顶石屋面见岛主。”


沐昀:“……”


“从来没听你提过是哪里人,你是这个岛的?”


颜聿道:“腔调略有不同罢了,同一句话你在心里多过两遍,也能猜得出意思。”


天顶石屋,上面是圆形没有封口,清早的冷风呼呼往里面灌,没比室外好多少。


没多久,岛主,也就是刚刚在石堡外见到的那个华衣男子一掀帘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看他打扮比一般岛民稍显华美,却又不及岛主,应该是岛上的总管。


岛主笑脸相迎:“狼棘岛已经许久没有外人来过了,我出去驯了两日狼,听闻有外客到访,赶紧结束驯狼,赶回来。几位看起来竟是相熟的?”


习惯了岛民的鸟语,突然听到熟悉的语言,众人反而有些不适应。沐昀反应最快:“我们是一艘船来的。”


“好好好!来者是客,还不快给他们松绑!”门口两个守卫愣了一下,总管叽里咕噜用岛上的语言复述了一通,守卫立刻给许不矜等人松绑。


“岛上的人几乎都在狼棘岛生活了一辈子,没有出过岛,不懂外面的待客之道,有失礼数,几位不要见怪。”岛主见众人神色诧异,笑着解释道,“我的母亲并非土生土长的狼棘岛人,她来自江淮,几十年来一直教身边亲近的人讲家乡话,当初父亲还在时,体谅母亲思念家乡,还鼓励岛上的人都用家乡话与她聊天。”


难怪岛主能把江淮话说得如此地道,若不是他穿戴着岛上的服饰,单看言行举止与许不矜等人并无太大差别。


主人家热情好客,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尤其在岛主命人把天祜刀归还自己后,许不矜颇感意外,为表诚意,也主动表明身份:“我们几个是乌山落梅山庄的弟子,这两位是载我们从枫流镇出海的船家,不请自来、打扰了贵岛,实乃无奈之举,我们着急寻找一位失踪的朋友。”他简单把陆筱雪失踪的事情过了一遍,问道:“不知岛上近来可有见过一男一女乘船离去?”


岛主轻轻旋转着食指上的指环,抬眼望向总管:“吕叔?”


吕总管能言会道、精明能干,一看就是个得力干将:“几天之前有一艘船从东郡岛驶过,且船上确有一男一女,不过他们没有多做停留,因此当值的并未过多留意。”


“一定是他们,近期敢出船的人不多。”许不矜喜道,“可否向岛主借一艘船出海,等找到我的朋友,必定重金答谢。”酬金可不是随口说说,若能找到小雪,就算要陆忱瑜豪掷千金也绝不眨眼。


吕总管道:“许小兄弟,不是我们岛主不愿意借船,而是近来潮水汹涌无法出海,即使再急迫,也只能等潮水退去了才能离岛。”


岛主道:“这样吧,等岛上祭月仪式结束,我立马派船送你们去江淮。我们的船大,行驶速度快,应当能赶得上他们。”


也只能这样了。


“咕——”谈话声中断,不知谁的肚子已饿得咕咕作响。


吕总管十分贴心道:“午膳已经安排妥当,各位请随我来。”


众人又饿又累也不多客气。


正欲离去,一位老妇人由侍女搀扶着跨进门槛,双唇轻颤,胸脯剧烈地起伏,当头抛来一句:“不可让他们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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