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路见不平快掉头>第5章 绫绢折扇

方才滚的时候没留神,右臀竟被扎了一针。


针这一类武器本身杀伤力小,惯来是针尖淬毒,充作暗器,这白衣女子不仅面冷心狠,行事做派更透着一股邪气,不知她淬下什么毒,右腿竟怎么都使不上劲。


许不矜蓄起内力,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整个人跌退几步,仰翻在地,他头一偏,瞥见身旁抱头瑟缩不已的胡绯,不由气急攻心,差点吐血:“你、你你你怎么回事,白日里与‘落石惊山’四人斗勇的那股劲儿去、去去去去哪了?”


他自己紧张得舌头都捋不直,这一吼毫无气势。


从前在落梅山庄,“畏女”的毛病对他影响不大,也就没有重视,谁知一遇上就是生死关头。


胡绯沉浸在恐惧中,对他的怒骂毫无反应。


女子冷笑:“你还指望他?不过胆小鼠辈,酗酒逞凶罢了,就这幅哼哼唧唧的模样,难怪心爱的姑娘也只能被迫嫁给他人!”


什么?女子对胡绯好像非常了解。而且听她这话的意思,胡绯白日里那份彪悍不过是醉后耍的酒疯,一旦清醒了又变回眼前这个怂蛋?


许不矜哭笑不得,这还不如他“畏女”的毛病呢。


胡绯是指望不上了。


女子收拢的折扇就如一把寒光瘆人的匕首,顶端磨得像毒蛇獠牙,尖利可怕。


许不矜闭上眼,摒去脑海中女子的身影,颤抖的双手握紧天祜刀,正待殊死一搏,祠堂外忽然喊来一声:“许不矜!”


沐昀破门而入,轻如燕雀,从许不矜和女子当中掠过,旋即翻身上梁,洋洋得意道:“怎么样,没有师兄我在旁边,吃苦头了吧。”


许不矜这才松下绷紧的弦,无声一笑。


老实说,这是他第一次听沐昀自称“师兄”不仅气不起来,还意外有些亲切。


随着沐昀进来,祠堂大门敞开,朝屋里投射微微泛白的天光。


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一夜。


沐昀惯来爱捉弄女子,与许不矜正是相反,跃过许不矜,食指轻佻一勾,女子面纱便被挑开一角,借着天光可见她白皙的右颊上赫然一块青紫,看起来像是两天前受过撞击留下的淤青。


难道她戴面纱就是为了遮掩这伤痕?许不矜微微怔神,未瞧仔细,女子已偏头避开。


沐昀遗憾道:“可惜了。”


说什么不好,说可惜!许不矜一个跟姑娘家打交道几乎为零的都知道这么说极其不妥,刚放下的心立马又悬了起来。


“找死!”女子收拾好面纱回过头来,眼底怒意喷薄,拧动扇骨的机关,弯针“簌簌簌”连续飞出,没有给沐昀留喘口气的时间。


二人相互克制,都讨不着便宜,战圈越扩越大,险些伤及胡绯,许不矜朝他喊道:“刀剑无眼,快躲开!”


胡绯这才摸一把鼻涕眼泪,哭哭唧唧地挪动身体。


沐昀轻功确实是俊,不停上蹿下跳地躲避月牙针,还能抽空惊诧问许不矜:“我天,我没看错吧,这跟白天见到的是同一个人吗?”


许不矜本想回“是”,突然眼神一凛,道:“担心——”晚了,沐昀左脸拂过一阵凉风,紧接而来“啪”的一声,其声之脆,十步远的许不矜听了都觉得疼。


原来女子假意抛出数枚月牙针,吸引沐昀的注意力,其真正的后招却是这一巴掌。


沐昀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与女子相处从来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哪里料到会有被掌掴的一天?


从前他总爱笑话许不矜畏女,说女子皆是多娇似水、柔情蜜意,哪有什么可惧的。当时许不矜就想,世界之大,他又没有见过所有女子,总会有个不同凡响的叫沐昀长长见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了。


趁沐昀没有反应过来,女子又朝右脸挥去一掌。


许不矜不忍直视,过了一会,预料中的脆声没有响起,回头一看,女子腕处被沐昀用两指牢牢钳住:“喂,你也太小瞧我了,同样的错,我岂会犯第二次?”


要不是隔着面纱,定然可以瞧见她脸色气得铁青。


沐昀撩起她袖口轻轻一搭,有模有样地诊起脉来:“好好一个姑娘,怎么脾气如此暴躁,难不成是肝气郁结?这可……”沐昀说到一半愣住了,女子素腕上亦有青紫伤痕,这一片看着时日有些久了,边界一圈淤青褪黄。


看来她身上还有诸多伤痕,却不知是如何受的伤?


还不待多想,扇尖已然笔直地朝他胸口戳上去。


“沐昀?”许不矜急促喊道。


“师兄我好着呢!还好有我的无穷袋。”沐昀闷声揉了揉左胸,掏出一只黑帛袋子,正是他口中的无穷袋,乃是他疏于功课,装了一些暗器在袋子里,用来防身,想不到关键时刻真的起到了作用。


“这不过没在一会,你是怎么惹上这家伙的?”


许不矜松了口气,用下巴指向胡绯:“多亏了他。”


沐昀道:“连我都怀疑他真是人贩子了,否则怎么解释从早到晚都有人找他麻烦?”


说话之际,月牙针又如缠绵春雨般落下来,沐昀左右手分别拎起许不矜、胡绯,踢翻祭桌,挡在三人身前。好在祭桌够长,弯针没有落到身上。桌上香炉被打翻,空中烟灰弥漫,女子喜净,捂鼻不前。


沐昀见状心念一动:“我有个法子。”


“什么?”


“我们目标太大,分开行动才是上策。我带他先走……”沐昀说着朝屋里丢了两颗黑色弹丸,瞬间祠堂内浓烟腾起,许不矜被他提起一掌拍飞,眼睁睁看他提着胡绯从后窗溜了。


这就是沐昀说的法子,抛开他,自己先溜?


余光瞥见两旁事物飞掠而过,女子目的明确,径直追胡绯而去。


许不矜本应重重撞到墙,再掉落地上,却意料之外地撞上一个人的胸膛。


晨光熹微,衬得来人神色清冽,棱角分明,低下头看来时,视线渐转柔和。


许不矜头一次凑这么近,看得出了神。


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只要和他在一起,便如同被春光浸润般温暖。


“颜聿哥……”许不矜站直了身子,局促道,“你、你怎么也来了?”


颜聿抿唇道:“怕你出事,我和沐昀分头出来。抱歉,这么晚才找到你。”他说话很慢,带有几分漫不经心,听在耳中却似有股暖流从胸膛汩汩淌过。


许不矜有伤在身,颜聿走的也不快,二人不疾不徐走回客来居,晨光微曦,将他们的叠在一处的身影拖得老长。


见许不矜走路一瘸一拐的,颜聿道:“你的脚……”话至一半顿住了,他竟才刚刚察觉到袖子被许不矜拽着。


月白色的袖肘多了几道显眼的香灰印。


许不矜忙松了手,咳道:“小伤!不是我吹,你如果早点来,就能瞧见我意气风发、奋勇救人的场面,要不是我有那……毛病在身上,乍然间失了神,这才受了点皮外伤,不过她也没从我这讨着什么便宜。”


这两句简直闭眼胡诌,那蒙面女子身轻如燕追着沐昀而去,分明一点事都没有。


颜聿轻笑一声,没有拆穿,只扶起他的胳膊道:“雨天路滑,我眼神不好,还需你照拂一二。”


颜聿比许不矜还高半头,借着这个姿势,许不矜半边的重量几乎都落在了他身上。


灰蒙蒙的天,确实容易踩到水坑里,许不矜大言不惭道:“包在我身上!从前我敬你书读得的多,见识广,眼下却发现原来书读得少也有少的好处了。”


“哦?”


许不矜道:“说真的,夜里看书费眼睛,实在要看,就多点一盏灯吧。”


颜聿淡笑:“好的。”


因许不矜受伤走得慢,等两人回到客来居,沐昀早就一脸不耐地候着了:“舍得回来啦?”


许不矜道:“胡绯呢?”


“屋里绑着呢。”


沐昀带他们往客房走去:“说来你们都不敢信,回来的路上,我看到落石惊山在挨家挨户打探失踪女子的性情喜好,看来真的很想找到她们的下落。”


颜聿道:“孤冥山到底是名门正派,虽然落石惊山脾气冲了一些,但他们一向是以惩恶扬善、除暴安良为己任,并非沽名钓誉之辈。”


沐昀道:“我躲在暗处偷听了一阵,落石惊山问村民失踪地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或物,有好几个村民回忆说,见到一个戴面纱的女子曾经经过,因为一看就不是本村人,所以印象深刻。”


她竟还跟女子们失踪有关联?


说话间,胡绯的房间到了,未进门先闻泣声。沐昀已经见识过胡绯胆小怕事的一面,倒是颜聿怔了下,好笑地摇了摇头。


胡绯弓身朝里躺着,双手牢牢绑上绳结,肩膀因啜泣而微微颤抖,要不是他体格彪壮,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姑娘被人贩子绑在这,被欺负哭了呢。


“男子汉哭什么,”许不矜屈指敲了敲床楣,“我们谈谈?”


胡绯身子一僵,原本压抑的哭声很快成了狼号鬼哭。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男人哭,但哭成这样的委实不多,何况对方身材如此壮硕,看起来像一座卧地山,哭起来却像有流不干的水。许不矜不知所措道:“又没对你做什么,怎么还委屈上了?”


“呜……”胡绯转过身,高抬下巴,露出嘴里塞的一团非常随意的抹布。


沐昀欺身上前扯掉抹布,哭声越发高昂:“老实回答我们几个问题,答得好就让你走,答得不好,就把你丢出去,那位戴面纱的女子想必还在四处找你呢。”


胡绯立马不哭了,吸了吸鼻子,满是伤痕的脸颊挂着两条泪痕,怎么看怎么可怜,哼哼唧唧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许不矜道:“首先说一说,你是如何认识陆家小姐的?”


“我、我与陆小姐并不相熟。”


许不矜沉声问:“那你怎么会躲到她家祠堂,还、还有她的香粉匣?”


“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如何能与陆小姐相识?不过陆小姐的贴身丫鬟阿香,是我远房表妹,因为沾亲带故,我们打小就玩在一处,那处祠堂,是阿香带我去过几次,说那里已经废弃,我也实在没去可去,这才想到陆家祠堂躲一躲……”胡绯微阖着眼,半张脸在烛光阴影下,思绪陷入往日回忆中。


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如流水滔滔不绝。


虽说胡绯和阿香青梅竹马,但胡绯的母亲一直不怎么喜欢阿香。


不仅因她家境更为困难,父母年迈多病,更要命的是头上有个嗜赌如命的哥哥,人称杨赖头,自从沾染上这个恶习,杨赖头便常偷家中银两去外面赌钱,输掉的银子甚至比阿香从陆府领取的月钱还多,家中常常无米下锅,更没有多余的钱去抓药。


日子久了,欠下的钱多了,赌坊的人就到家里追债,又是打人又是砸东西,杨赖头被打得鼻青脸肿,砍掉一根手指,几天都下不了床,父亲心疼杨家唯一的独苗,又急又气,以致旧病复发,天天呕血。


家里急着用钱,母亲问阿香要,却不知她下半年的月钱都被杨赖头预支走,输光在赌场了。因阿香拿不出钱来,母亲竟以为她藏私,骂她偏私自利,不顾父亲和兄长的死活,阿香这才哭诉实情,并道:“娘,不可再让哥哥去赌钱了……”


“他是你哥哥,反正家里的钱迟早都是要交给他的,他要是花干净了,也与你没什么干系。”言外之意,似乎是“反正这些钱也不是留给你的,你哥不急,你急什么?”


阿香心中一寒:“好,与我无关,那与你们也无关吗?你们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被他拿去赌了,以后老了没有积蓄,要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我们老了、没用了,你就不管我们了是不是?我可真是命苦,老伴老伴躺在床上要伺候,儿子儿子不争气,女儿更是白白生养的!”


胡绯回忆道:“阿香虽然没说,但我知道她跟着陆小姐学习制香,非常羡慕陆家小姐的出身,虽然同为女子,陆小姐却如珠如宝自小被捧在手心,如今更不惧人言,在外抛头露面,尽情施展抱负,做她自己喜欢的事。”


“等等——”沐昀插话道,“逢赌必输杨赖头的妹妹?这个阿香,就是众多失踪女子当中的一位?”


“是,有一日,阿香哭着来找我,要我带她走……我那时顾虑太多没有答应,后来才知道为了还赌债,杨赖头和爹娘合计,要把阿香卖给城西金器铺的糟老头子做妾!可自那以后,阿香就不理我了。”


“我与她最后一次见面,是‘百里长堤’开办,她对我视而不见,随着陆小姐上了马车,我急得一路跟去客来居……”


许不矜道:“可还记得具体是哪一日?”


“上个月初十,是我如今这场噩梦的开始,”说到这里,胡绯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转变过来,整个身子一缩,眼底含着怯意,“那蛇蝎一般的面纱女子在我脸上划了第一刀,直到今日,我却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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