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路见不平快掉头>第3章 枫流小镇

枫流镇。


客来居兼具酒肆和客栈,占据着镇上的黄金地段,除了本镇的名门大户,也有诸多外地客商慕名而来。慕名,慕的有二,一为店内佳酿花下眠,取自“酒醉还来花下眠”;二为风姿绝艳的老板娘红岳。


不过,客来居铺子越做越大,鱼龙混杂,难免进来一些言行举止不端的客人借酒生事。这不,一个模样丑陋怪异的男子拎着酒坛子,脚步虚浮地在客来居晃来荡去,即使他皮肤黢黑、头发蓬乱,依然难掩脸颊上数十道手指长的血痕,有的结了痂,有的渗着血,还有一些甚至已化出青黄的脓液,如此形容本就可怖至极,更别提他酗酒后面红耳赤、眼珠凸出,像极了刚被激怒的狂兽,狰狞而凶煞。


他一出现,本来就没客满的一楼,又有好几桌客人匆匆离去。


“臭娘们,千万别落我手里,否则叫你不得好死!”他咒骂一句,丢掉手里的空酒坛,迎面走来上菜的小厮,擦肩而过时,被他从托盘顺走一坛酒,仰头就灌。


小厮急得抓耳搔腮:“客官,这坛酒是旁边那三位爷的!”


刀疤男推开他,嗓门十分粗犷:“谁先拿到就是谁的,怎么,还怕大爷我不给银子?”


小厮无奈地朝旁桌俯身致歉。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许不矜点了点头,表示并不在意。分坐在他左右两侧的正是颜聿和沐昀。颜聿是与他一道出来的,而沐昀却是从乌山下到半山腰,在半道捡的。沐昀不知哪得到的消息,知道他们二人今晨下山,早早就在暗香岭候着了,许不矜远远就瞧见一个人双手抱臂靠着岭石入睡,晨辉晓露、天气寒凉,沐昀在睡梦中冻得牙打颤。


许不矜又惊讶又想笑,把他摇醒问是怎么回事。


沐昀等了大半夜,冻了大半夜,早已火冒三丈:“怎么回事?我才是你最好的兄弟,找未婚妻这样的头等大事,你不找我找他?我发现你这人真够兄弟的啊。”


这话说得好像故意瞒着他似的。


沐昀脾性大,一气就从暗香岭气到了客来居。


小小一张四方桌,颜聿神色自然,眼观鼻鼻观心,自顾自喝着热茶,他对面的沐昀则充满敌意地瞪着:“许不矜,作为你师兄,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带一个心脉虚弱的人出门意味着什么。”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针对谁的,因为颜聿自娘胎里带了不足之症,天生心脉孱弱,别说习武练剑,就连一般人的体格都不如。


许不矜摸了摸鼻尖,问:“意味着什么?”


沐昀哼道:“有句话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形容你将会非常贴切。”


许不矜:“……”


颜聿微微挑了下眉。


恰好小厮重新烫了一坛花下眠送来,许不矜忙岔开话题:“你都冻了大半夜,喝碗酒暖暖身子吧。”


诚然,颜聿是许不矜半路带回山庄的,因体质特殊,平时不怎么练武,多呆在屋内,与诸师兄弟接触不多,加之其本身性情淡漠,山庄上下只有许不矜与他往来,其他师兄弟都对颜聿敬而远之。但不知为何,沐昀从颜聿到山庄的第一日起,就对他怀有莫名敌意,每次见面,总要讥讽两句。


饮过几轮,沐昀双颊酡红,又忍不住多话:“半夜的暗香岭是真冷啊,若不是、是……我才不会在那傻等呢。”


想到清晨他一身风霜、冻得鸟样儿,许不矜道:“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与我下山?”


沐昀欲言又止,斜眼看了看颜聿,道:“你初入江湖不知深浅,若做出什么有辱师门的事,到头来不还是要麻烦师兄我清理门户,就只好陪你走这趟了。”


沐昀练武最是偷懒,不像他勤勉刻苦,二人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


“这才喝多少就开始讲胡话,就凭你,打得过我吗?”许不矜笑得一口酒差点喷出。


颜聿道:“你出来,师父知道吗?”


沐昀送到嘴边的酒碗顿住,狠狠剜了他一眼。


许不矜酒碗一搁,惊道:“什么?你瞒着师父偷跑出来的!”虽然他本来也想过要偷溜下山,但毕竟没有实施,想过与做了是不一样的,而且有了颜聿同行,早晨他是光明正大走正门出的山庄。往日师兄弟几个虽然也常常偷溜出来,但只限于在山脚买酒买肉,必没那个狗胆在外头逗留宿歇。


“我可没有隐瞒不报,出门前特地给师父师兄留了字条的。”只不过被沐昀塞在枕头底下,等师父师兄看见,恐怕得几天以后。


“天下之大,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我在可以多帮衬帮衬你嘛。”他脸皮奇厚,嘿嘿笑道,“说起来,你从小就在枫流镇长大,对这的人和事都熟得很,要怎么找人应该早有想法,不如与我们展开说说?”


算了,多一个人总算多一份力,至于师父那边……许不矜无奈地想,到时不论师父做什么处罚,他与沐昀分担就是了。


陆筱雪失踪,照理许不矜下了山本该先去陆家了解情况,然而陆忱瑜心焦不已,一直在外找人,也因此只传了书信来山庄说明原委。出发前许不矜反复翻看过陆忱瑜送来的信,其中内容已然铭记于心,这便跟颜聿、沐昀详细叙了一遍。


月前,夏荷镇、秋霜镇、枫流镇一起合办的“百里长堤”集市盛大开市,陆家是枫流镇最大的富商也是集市的举办方之一,在集市最繁华热闹的中心往往会置办一个展铺,往几年都是由陆筱雪代父操办,三五日也就结束了,但近年来声势渐大,集市延到了七日,因此陆家直到七天后才意识到,陆筱雪和贴身丫鬟都失踪了。


陆家几番追查,原来开市第五日有人在客来居看到过陆筱雪,她不知何故招惹上一群蒙面歹徒,为了脱身从二楼窗口往下跳。陆忱瑜听闻赶到客来居,老板娘红岳转交给他一封笔迹潦草的书信,看着像是陆筱雪仓促写的,信上说她不接受指腹为婚,宁愿离家出走,气得陆忱瑜当场撕了信,大骂不孝女。


不过骂归骂,回府后,陆忱瑜花重金集结了九名义士,经过两天一夜终于在枫流镇渡口找到陆筱雪踪迹,却见她受制于一个眼盲青年,即将登船而去,九名义士为抢酬金齐齐对眼盲青年发难,不料他身手不俗,折断九名义士的全部兵刃,便带着陆筱雪远走高飞,不知去向。


“陆家家大业大,会不会是同行眼红,为逼陆家交出制香秘方而绑走小雪?”沐昀支起下巴猜想。


“原先陆伯父也有此推测,可他并未收到索取秘方或银两的书信。”许不矜道,“倘若能查到这位眼盲青年是何来历就好了。”


颜聿道:“能连斩九人兵刃,足见其功法高深。遍观江湖,能使出这等功夫的也只有以内力浩瀚浑厚著称的江淮虞家,可他们这一派重涵养和脸面,收徒有极其严苛的条件,不是青年俊才、名门望族不收……”言外之意,江淮虞家这样的门户,是不会收一个眼盲之人为徒的。


颜聿又道:“此人年纪轻轻,内力却浩繁似海,江湖上何时多了一个这样厉害的人物……”


“不知他为什么要带走小雪,对她好不好……”许不矜很是忧虑。


颜聿边倒酒边道:“以他的能耐,不像是会欺负弱女子的人。”


“这倒是,”许不矜眉头渐松,“此事一定另有缘故。相较起来,还是那些在客来居围困小雪的歹徒更可恶,可能就是因为这些歹徒追杀,小雪才不得不离开枫流镇。”


“混账——”靠窗的那一桌突然发出一声怒喝。


还是那个刀疤男,一路走一路从别桌顺酒。


店里大多是规规矩矩的商客,一部分碍于他这满脸疤痕的面孔过于丑陋,不愿与之计较;一部分没有武艺傍身,敢怒不敢言,只能自认倒霉。老板娘红岳闻讯从后院赶来,劝了几句反遭戏弄,刀疤男从靠窗这桌取来酒壶,搂着红岳非要她陪酒。


靠窗这桌坐有四人,皆是劲装打扮,嗓门也比别人敞亮,先前被刀疤男子夺走酒壶已是不满,又见他光天化日调戏女子,当即理直气壮摔桌而起,年纪最轻的一人斥道:“岂有此理,竟敢在我们眼皮底下酗酒生事?”


“笑话,老子花钱买乐,还用你点头同意?”刀疤男对他嗤之以鼻,转头又捏起红岳的下巴尖,像哄小猫似的劝酒,“美人,再喝一杯。”


他脸上那数十道伤口流着脓液,不仅看了恶心,凑近了更闻得一股腥臭,但红岳不愧是客来居老板娘,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反而露出一副羞羞答答、欲拒还迎的神情,一开口更是声酥入骨:“客来居只是小本买卖,花下眠虽不值几个钱,大爷一口气饮下这许多,也是看得起小店,奴家这就干了这一壶权当是敬您的。”


“好!”刀疤男见红岳如此配合,心情大好,喝干的酒壶随手一扔,摇摇晃晃便要离去。


“慢着——”方才还笑意盈盈的红岳突然变了脸色,“不结账就走?”


刀疤男在怀里掏啊掏:“真当老子没钱,多少?”


“五百文。”


刀疤男呸了一声:“臭娘们,你开店还是打劫?”


“不砸银子砸场子,你没钱还敢这么豪横!”红岳冷笑,双手抱臂,对刚刚提她出头的年轻人道,“少侠还不动手,要看奴家受欺负到几时?”


年轻人拔剑出鞘:“红岳姑娘放心,我这就帮你教训他!”


众人眼前一道金光晃眼,流星般逼向刀疤男。


好剑!


玄铁打造的细薄剑身上雕刻了一只金色三足乌,挥剑之时,有如流光闪耀,低调却又张扬。唯一的缺点就是此剑锋芒太盛,显得持剑之人配不上它。


从前,许不矜认为刀剑不过是趁手的武器,只管合不合适。他的天祜刀本是父亲的佩刀,他秉承父亲遗志,用起来很是顺手,但看见这柄金乌剑,仍不免心生艳羡。


刀疤男掷出酒壶与剑身划一道刺耳鸣声,轻而易举地错开剑锋,几个回合之后,不仅凭一身蛮力踢飞年轻人的剑,还赤手空拳把年轻人隔挡在身前的板凳打穿,余力震及胸口,逼得年轻人连连后退。


见他不敌,那一桌的另外三人一起迎了上去,他们四人穿着一致,训练有素,由年长者发号施令,从四面将刀疤男桎梏其中,刀疤男破解不得,反倒掀翻了不少桌椅板凳,场面越发混乱,酒客们打都抱头四处逃窜。


沐昀看得来劲,赌性大发:“你们猜这莽夫能对付几个?我赌他以一敌四。”


颜聿微微摇了摇头。


沐昀道:“不敢赌?”


“意思是这场架马上就打完了。”隔壁桌被吓跑了,许不矜顺手抓几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颜聿哥,怎么看出来的?”


颜聿还没说,沐昀便嗤笑道:“怎么可能?”


靠窗这桌四人身法、招式看起来并没有多出色,全靠四人默契配合,才让刀疤男有劲无处使,好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反驳颜聿证明自己,沐昀岂能放过:“这莽夫一身蛮力,借着酒劲即兴出招毫无章法可言,就算打不过四个,也不至于刚开始就结束了吧?”


颜聿淡道:“你们看,那四人的双肩是不是都绣了一团状似手掌的火焰?”


许不矜点头,他从刚才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放在心上。


“这是孤冥山的徽印,他们刚才所使的‘孤掌难鸣’是孤冥山最传统高深的招术,向来不传外门弟子,可见他们四个并非泛泛之辈,若我没猜错,他们就是孤冥山门主戚南凤亲传弟子——落石惊山。”


沐昀听得一愣,他刚刚够到下山历练的年纪,还没有单独出过远门,对于与江淮虞家齐名的孤冥山也只限于听说。


“落石惊山最绝妙的并非是他们的招式如何难解,而是你无暇分身兼顾,因为‘孤掌难鸣’遵循的是四合之道,由一人使是一人力,两人使是四人力,四人同时上阵,几乎无人可以接应……其实,沐昀方才估得没错,那人一身蛮力,借着酒劲更是刚强不驯,对付常人可以一敌四,但遇上落石惊山,恐怕就心有余而力不足。”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四个人。


孤冥山是天下第一大派,落石惊山的名号许不矜多少也听师父、师兄提起过,什么落石惊山等同于戚南凤义子,一向是四人成行,江湖上的朋友都很给面之类的,竟是这么个道理。


沐昀道:“照这么说,戚掌门为什么不再多教几个弟子练‘孤掌难鸣’?”


说完便见颜聿和许不矜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也是,且不说孤掌难鸣的心法招式不是随便谁都能练得下来,单听名字就知道这武功需要施展者默契配合,而落石惊山四人正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亲生兄弟。


没过多久,双方激斗果然以刀疤男被擒而结束。


许不矜仰头灌下半壶酒,笑道:“颜聿哥说的果然没错。”


沐昀撇嘴闷声道:“总算他多活几年,多几分见识罢了。”


爱出头的年轻人扣着刀疤男肩膀,神气活现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这三脚猫功夫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刀疤男也不甘示弱:“可笑,我是三脚猫功夫,你们四对一以多欺少,岂非连三脚猫都不如?”


年轻人袖子一撩:“还敢逞口舌之快!”


刀疤男下颚骨差点折断,闷哼一声,回吐他一脸血沫:“事实如此!你可敢与我单打独斗?”


看来刀疤男也已看出他们四人的招数乃是相辅相成,论单打独斗却并非高手。只是他当场说破,实在令对方很没面子。


年轻人最受不得激,一抹脸颊血沫,咬牙对准刀疤男胸口就是一脚。


“当啷”一声,刀疤男被踢出数尺,背撞桌脚方才止住,受此冲击,从他怀里掉出什么东西,仔细一看,竟是绣着鸳鸯戏水花样的肚兜,里头还露出一只银匣,在场的食客一看认出,惊呼:“香粉匣!”


刀疤男已受了伤,不再张牙舞爪具有威胁,几个胆大的食客围上前来,对着刀疤男指指点点:“哎呀,瞎了我的眼,一个大男人随身私藏女子贴身衣物,这是什么怪癖?”


“还用说吗?看他这副尊容,总不可能是姑娘送的,不知他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方式弄到手。”


“最近镇上不太平啊,先前丢了那些姑娘还没找回来,如今又出了这样的流氓败类?”


落石惊山中的年长者抚着八字须,几步迈到刀疤男跟前,居高临下道:“近一个月来夏荷镇、秋霜镇、枫流镇接连有数名女子失踪,师父让我等来查探,这么巧,就碰到你这么个行为不端且身上藏有女儿家私物的家伙。说!那些女子失踪是不是你干的?”


刀疤男不理他,像是没听到一样低着头,只紧紧盯着那只掉落的香粉匣。


“喂,我大哥问你话呢!”年轻人见状拾起匣子,在手上掂了掂,“识相的就赶紧讨饶道歉,再把那些女子放了——”


“不准你碰它!还给我!”刀疤男情绪突然激动,额头青筋暴起,攥紧双拳,像一头随时会失去理智的野兽,“否则我迟早把你们抽筋扒皮!”


“不就是盒香粉,这么凶做什么?”年轻人故作惊恐道,“好好好,这就还给你!”只见他反手一倒,白色的香粉无声掉落在刀疤男头上,积了厚厚一层。


刀疤男气得浑身发颤,负隅顽抗,却被年轻人用金乌剑按住,憋足了劲大吼一声,牵扯到脸上伤口淌出脓血,双眼涨红似要喷火,模样异常惊骇。


“老子杀了你!”他瞬间爆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反手握金乌剑而起,一口咬在年轻人颈上。


“啊——”年轻人惨叫不迭。


“重山!”八字须惊呼着上前要将他俩分开。


重山,果然是落石惊山中的毕重山。


场面一时混乱,客来居动静越大,屋中越是香风阵阵。


听到有女子失踪,许不矜立即收起看戏的心态,竖耳细听。


原来镇上不止陆筱雪一人失踪,都是被眼盲青年带走的吗?可信上只写了陆筱雪和眼盲青年两人乘船离去,并未提及有其他女子。


一股香风扑面而来,许不矜按住发痒的鼻子,一拍大腿跳了起来:“这香粉……与小雪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

写刀疤男这部分,正是我脸上过敏非常痛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