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又下起了小雪。时瑾文要了一份意面和冰美式, 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吃完后会拉肚子。
之后她起身去了外面打电话,直到菜都上齐了才回到座位上。
才刚抿了一口咖啡,就抱怨:“速溶的吧……真是没良心, 果然这片没什么好喝的咖啡。”
桑柠月淡定看她一眼, 没说话。
“不过小桑你店里的咖啡做得不错, 我很满意。”
桑柠月惊讶于时瑾文知道自己是开咖啡厅的,还给出了不错的评价。要知道她人看着就很挑剔,想要满足她的要求实属不易。
那是不是代表……
“那您也一定知道我和时沐的关系了。”
时瑾文“嗯”了一声,面带笑容望着她:“毕竟我还算时家的人,很容易就能打听到这些事。不过我了解的也不多,你现在和小沐分手了,就没有复合的打算了吗?”
她对桑柠月的第一印象也好, 后续听说她和时沐的一些故事也好, 都让她非常喜欢。
她喜欢这种温柔又强大的女性,有自己的思想,又不会感情用事。更重要的是,她对小沐的好不掺杂任何目的, 是发自内心的爱。
“我们谈过了,因为一些事,我们暂时没办法复合。”
“暂时就代表, 以后不一定,是吗?”
这是桑柠月第一次见时瑾文,不清楚她的性格、脾气,冷不丁听到她这么问, 难免怀疑她会不会也想阻挠自己, 可她无所谓的表情又告诉自己不是那样的,毕竟直到现在她还心情很好的样子。
“看来是的。”桑柠月久久没有出声, 时瑾文索性替她回答了。
快餐店的饮品做的很烂,食物的味道也一般般。时瑾文只挑着吃了几口,胃口不佳地放下刀叉:“你找我不止是吃饭这么简单吧?有什么想问的?”
“虽然可能很失礼,但我一定要问您,这么多年,您有好好和时沐道过歉吗?”
时瑾文有些惊讶。她猜来猜去,万万没想到她关心的竟然是自己和女儿的问题。
她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道歉?小沐她现在愿意见我,愿意跟我说话,不就代表她原谅我了吗?”
“她一直都是这样。”桑柠月回忆起自己和时沐刚见面的时候,她也是那种云淡风轻的样子,可内心远不如表现出来的平静,甚至悲大于喜,“她不会说的,可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哀大莫过于心死,她表现得越是冷淡,代表她被伤得越深,不是吗?”
她所渴望的一直就是被重视,被亲人、被朋友。
可她又不愿意被人觉得是个可怜鬼。过够了那种不被人正眼瞧的日子,就用无所谓的姿态掩饰内心。可那颗渴望被认真对待的心又像一颗雪球,越滚越大,最终横亘在心口。
她并没有真正原谅过谁,因为给她造成伤害的那些人,都是不可原谅的。
譬如自己多年前对她的谎言,时瑾文对她的抛弃。
“时沐前面的日子过得很辛苦,那些亲戚拿了您了钱就不管她,甚至骂她是没人要的扫把星。她为了自己的梦想,低声下气地求他们,求他们让她学习钢琴。要是当时您在的话,她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时瑾文沉下脸:“还有什么,你再跟我说说。”
“高二的时候,他们故意不给时沐开门,让她在暴雨里淋了四个小时。她高烧不退,那些人不给她药吃,她直接晕倒在班里,这您知道吗?那家的男主人喝了酒,抓着时沐的头发往钢琴上撞,您又知道吗?”已经过去快要十年的事,桑柠月仍清楚记得,“您突然消失,她的整个童年都没感受过母爱,也没人爱她。如果是您,您能轻易原谅这样的母亲吗?”
时瑾文呆住了。她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这些,因为时沐不曾提起,也就变成了无人知晓的过去。
其实八岁那年离开时沐,她也下了很大的决心。
自从这个孩子降生后,她的心里像是被扎了一根刺一样。那次在她父亲影响下催生的名为“恨意”的尖刺,她对萧业的恨意有一部分转移到了自己孩子的身上。
再次见到时沐,已经是十二年后,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也是年轻有为的钢琴家。
两人面对面坐着,时沐看向她的眼神陌生,问她:“你回来做什么?”
不像是质问,也没有想象中的哭喊抱怨,她就是神色淡淡地问,很有时家六亲不认的风范。
现在想想,又十年过去,时沐从没有叫过她一声“妈妈”。
时瑾文知道,她用时家一贯的气氛麻痹了自己。为了掩饰内心的愧疚,她在心里替女儿原谅了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她有什么资格?
“我不知道……”时瑾文流露出为难的神情,“小沐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以为那些人拿了我的钱就能……”
也对,那些是萧业的亲戚,跟他骨子里流着同样肮脏的血液。他们竟然敢对这样对待她的女儿!
不过自己真的有立场去埋怨别人吗?自己不也是把女儿抛下,不管不顾吗?
“时阿姨,时沐曾经说我太自以为是了,认为小小的善意就能弥补过去所做的一切。”桑柠月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她说得对。刚重逢的时候,我也像您一样,理所当然地认为时沐心里还有我,她的态度也让我觉得,我会是她的唯一选择。可后来我一次次地被拒绝,我才发现,她心里的伤填不满,而且任何外界的因素都会让她动摇。”
譬如她姐姐。
“跟她好好道个歉吧,她想要的只有这个。”
时瑾文表情苦涩,偏着头思索良久。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跟她道歉的。”时瑾文注视着她,发现她目光没有丝毫躲闪,语气里带了些赞许,“你很勇敢,敢跟我说这些,不怕我生气吗?”
“没什么好怕的,您是爱时沐的,一定能理解。”
“好吧,你说得对。时沐能遇见你,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了。”时瑾文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你还有跟小沐在一起的想法,请一定不要放弃她。”
“一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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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时沐的各项检查都正常,被批准出院。见到了来接她的邱雨,别有深意地冲她笑笑:“你传话筒成精了是吧?”
“我错了时老师……你,你别生气!”邱雨忐忑了一晚上,时沐身上有种威压,吓得她快哭了,“你扣我工资吧!”
“我看你就是不长记性。几次了,嗯?”
时沐依稀记得自己上次偷跑回国,就是邱雨不小心说漏了嘴,害她没几天就被抓了回去,也没见到桑柠月。
“邱雨同学,你不想干了是吧?”时沐生起气来特别恐怖,根本看不出昨天刚做完手术,“再有下次,我饶不了你。”
余光瞄到跟着下来的桑柠月,时沐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气消下去,语气平缓地跟她说谢谢。
昨天晚上桑柠月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要陪她,就这么在沙发上窝着睡了一晚上,有些憔悴。
“都是朋友,不用客气。”桑柠月把手上东西递给她,还不忘叮嘱,“好好吃药,注意这几天不能吃辛辣的,不能剧烈运动,更不能喝酒。”
说到“喝酒”的时候她刻意强调,反正她是不希望时沐再喝醉。
“知道,不用翻来覆去跟我说。”从昨天晚上叨叨到现在了,真当自己是个小孩啊?
时沐上了车,看桑柠月站在原地没动,降下车窗问:“要不我顺路送你回去?”
桑柠月冲她笑:“不用,我还要去见个人。”
时沐“哦”了一声就不再问,她现在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再跟前任纠缠不清不合适。
不过她也没有直接回家,去了音大,一路找到程立的办公室。
巧的是江芷也在,见她来,有些惊讶:“时教授?”
“早。”时沐冲她笑笑,“看来你也没事了。”
江芷跳楼没过几天,就收到了一封匿名的威胁信。那人知道她的个人信息,甚至还点出了她家的情况,信里威胁江芷,要是敢把这件事再闹大,就让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虽然没写明,但看得出跟拍照的事有关,让江芷顿时惶恐不已,第一时间求助了时沐。
时沐的反应也很快,立即让她从学校宿舍搬出来,还找时家的保镖保护她。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江芷去上课的时候,路过教学楼,楼上的玻璃突然松动砸下来,还好有人拉了她一把,也只是砸到腿,不然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江芷心有余悸:“走路还是有一点痛的……”
“注意休息。这几天你还是住在我给你安排的地方,会有人接送你上下学,别怕,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时沐安慰着她,目光又被程立电脑上的文件吸引了,“这是什么?”
“林校长不是被查了吗?你猜猜他这些年贪了学校多少钱?”
见时沐摇头,程立笑着说:“这孙子贪了五百多万。这些都是我找到的证据,一并交上去,不判他个十年八年的?”
五百万,这是多少人努力一辈子也赚不到的血汗钱。而他披着教育工作者的皮,干的都是这样有辱职业的事,可耻。
时沐压下火气,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林校长,而是葛军:“之前你去查过葛主任的事,他是秦东的小舅子,还有呢?你有没有查到他家里的事?”
江芷只是顺路来找程立,听他们聊这些,很识趣地先行离开。
程立拍了下脑袋,把手机拿出来,往电脑上传输了一个文件,打开,上面有花花绿绿的笔记,都是他调查的结果。他指着其中一条对时沐说:“他有个双胞胎哥哥,十年前他因为蓄意伤人坐了牢,去年十月才刑满释放。”
时沐沉下眸子:“当时因为目击证人看到他们兄弟两个太像,没敢指认,他哥哥是自己认罪的。”
和时瑾文透露给她的消息一模一样。
“你怎么知道?”
“有人跟我说过。她怀疑当年挽禾的死跟他有关,可是当时没有目击证人,琴房那边又没有监控。”
程立左右看了看,确认办公室附近没人才说:“其实是有的,监控缺失只是林校长对外的说辞,我可以想办法找到。”
“你能吗?”时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靠一些关系嘛。而且现在那个狗东西快要倒台了,墙倒众人推,我就不信没人看他不顺眼的,你给我些时间。”程立说的自信满满,时沐只好点头。
“但是啊,真的是葛年吗?他这个人平时看着挺老实的。”程立胳膊肘撑在桌上,摩挲着下巴,“有没有可能他只是牵线搭桥的?不然秦东、柴亮、林校长都被抓回去审了,他一点事都没有?哦,他三天没来上班了,请的病假。”
“谁知道呢。”时沐叹了口气,“先查吧。”
从办公室出来,时沐没有直接下楼,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另一栋楼再下去,是一条到警卫室的近路。
她今天来学校主要是拿一下快递,上次买了点小物件,图方便就直接寄到学校了。
正是上课时间,教学楼里一个人都没有,脚步声回响,孤寂又诡异。
视线集中在身上的感觉令她毛骨悚然,猛地回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走廊。
没人啊……可刚刚那股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时沐捏了捏鼻梁。
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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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一周,时沐去上了三天班,之后拗不过时靖被强行关在家休息。
连着吃了一个礼拜的汤汤水水,时沐感觉自己肚子上的肉都松弛了,走起路来甚至有坠坠的感觉。
每次打电话,时沐都要跟F女士抱怨:“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喝汤了,真的,再这么下去我脑子都要进水了!”
“哪有那么夸张。你要好好吃饭啊,我觉得喝汤也没那么困难吧?”F女士语气间带着笑意,又哄她,“那你想吃什么呢?”
“除了汤什么都行,真的。”
“这样啊……”F女士想了想,突然起身去了厨房,“那面包饼干之类的可以吗?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店,买给你吃啊。”
“诶不用……”
“好啦,就这样,等着吧。”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时沐握着手机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待遇是不是有点好过头了?张张嘴就有好吃的,原来这就是有女朋友的好处啊。
F女士的话她不会不听的,而且在她的观念里,这种比较亲密的送食物的行为是增进感情的好方法,干脆往沙发上一坐,看起了书。
“小沐,我出去一趟,中午不回来吃饭了。”时靖拎着包从一旁快速走过,又退回来,“你这什么表情啊,笑得……好诡异。”
“有吗?”时沐揉了揉自己的脸,“你少骗我。”
“你这一看就跟少女怀春似的,我才懒得骗你。”时靖看了眼手表,临走还不忘喊她,叮嘱她记得好好喝汤。
屋子里安静下来,时沐开始回想这几天的经历。
好像自打从医院回来,她就没再收到过桑柠月的任何消息。这也得益于她最近极少出门,也没人向她传递消息。
费玉琛也消停的过分,好像真的在为了接近武倩而努力,整整一周没联系她。一瞬间,她就与曾经的一切都割裂了。
这样的生活虽然无聊了点,但好在平淡,是理想中的状态。
最近她也不会做噩梦了,一觉睡到天亮,整个人比手术前更有精气神。
是在变好吧,她想。
中午的时候,外卖小哥按响了门铃,把特别大一个牛皮纸袋子递给时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面包蛋糕,还有曲奇饼干。
这么夸张?
惊讶之余,时沐把这些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摆好,给F女士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Flechazo:[看样子你很喜欢嘛,不急,你吃完了我再给你买]
时沐受宠若惊:[不用,你告诉我在哪家店,我自己去买就好了,你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
哪家店?当然是她避之不及的前女友的家。
桑柠月用沾着面的手解了围裙,叉腰看着时沐发来的消息。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点了语音发送:“不可以哦,只能我买给你。”
时沐无奈地笑笑,觉得她有那么一点点不讲道理。但……对自己还挺管用的,没什么脾气地答应了。
她也真饿了,拆了一个看起来非常美味的巧克力蛋糕吃起来。可在一勺蛋糕入口之后,她突然想到什么,愣住了。
自己好像从来没跟F女士透露过个人隐私,哪怕是在一起之后也从未说过。
所以……她是怎么知道她家地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