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方便吗?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时沐不安地看着桑柠月, 开始思考自己的要求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几分钟前,她被半赶着出了桑柠月家,到了楼下又不舍得离开。
已经是夜里两点, 整栋楼如同蛰伏在漆黑夜色中的野兽, 家家户户都黑着灯, 只有桑柠月家的窗前透出微弱的灯光,是从没拉严实的窗帘里冒出来的。
仰头望着,不甘的心思在内心横冲直撞。
不甘心武倩有机会和桑柠月接触,不甘心让她俩独处一室。
于是带着满心的不甘,鬼使神差地又折了回来。
一刻不停地到了门口,按门铃,动作一气呵成, 甚至还没想好借口, 生怕犹豫了就会产生退缩的念头。
桑柠月一直没说话,皱着眉头的表情很是纠结,但猛地听她说算了,把门推开:“方便, 进来吧。”
时沐站在门口,把身上沾着的土都拍干净,生怕弄脏了屋子, 换上桑柠月提来的拖鞋,踏踏实实踩在了地板上,才感觉到了安心。
起码今晚她不用因为胡思乱想而睡不着觉,至于其他, 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武倩刚刚被水呛到, 水也跟着洒了一胳膊,小臂上裹着的布料湿乎乎的。
进屋换了件衣服, 出来的时候看时沐已经板板正正坐在了沙发上,煞有介事地问:“没带钥匙你可以去酒店开房啊,反正就一晚上,不比来这里睡沙发舒服吗?”
“管得着吗你。”这会儿客厅里只有她俩在,时沐不想给她什么好脸色。
“闻闻你身上这点醋味,酸死我了。”武倩捏住了鼻子,翁声翁气地说,“我可没说我现在还喜欢桑桑,你别总是把我当成假想敌。”
现在不喜欢,那以前喜欢咯?
鬼才信你的屁话。
“哼。”时沐冷哼一声,不知道是不屑还是单纯想表达不爽。
几分钟后,桑柠月抱着被子出来,走到时沐边上,带着些歉意对她说:“可能要委屈你睡沙发了。”
刚刚酒吧老板打电话来,说武倩的朋友里有人先醒了,还十分好心地负责把那群醉鬼挨个送回了家,叫她不用来了。
夜里来来回回不方便,武倩也喝了不少酒,让她走桑柠月当然不放心,索性把她也留了下来。
她在,时沐也在,但客房只有一间,她不能表现得太偏心,但又万万不能让时沐觉得自己又妥协了,让她受点委屈还是必要的。
而且……这也不算是惩罚,沙发很大,睡下一个成年人绰绰有余,她又拿了很厚的一床被子给她,冻不着。
想了一大堆,她后知后觉,就算是能狠心给时沐一点“惩罚”,到头来担心的还是她自己。
“不委屈,你能收留我,已经很感激了。”时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险些要睡长椅的样子,说话的时候隐隐有些委屈,“明天一早我就走,不会打扰你太久的。”
“不用那么急。”桑柠月把被子放在一边,“明天我很早就要出去办事,你什么时候醒了再走就行。”
“哎呀——”
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地互相试探,武倩觉得自己待在这里太多余,撑着膝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故意弄出不小的动静:“我先去睡了,你俩慢慢聊。”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好人,这一晚上又要当僚机又要吸引火力,甚至还莫名其妙定了个赌约,时沐这家伙要是知道这些,怕是会半夜趴在耳边跟她讲:谢谢你,菩萨。
想到这,她抬手揉着太阳穴,苦恼地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桑柠月目送她回了客房,抬手揉着有些酸痛的肩膀。
那台唱片机是好看,但搬上来的时候也很费劲,早知道就花点钱找人搬了。
“肩膀不舒服吗?”
“嗯?”听到她这么问,桑柠月停下了揉捏的手,无所谓地回着,“还好。”
演奏乐器的时候需要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每个音乐家身上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集中在肩颈和手臂上。
她没有演奏的这几年很注意保养,只是今晚运动量突然大增,有些受不住。
时沐看了她一眼:“我可以帮你捏捏。”
“不用了吧……”桑柠月拒绝的很快。
她觉得自己还是很健康的,捏肩按摩像是老年人的活动。
而且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她前任,她今晚好心到让人觉得另有所图。
“我去洗个手,你等我一下。”时沐就像没听到她说话一样,固执地起身。
她从没来过桑柠月家,走出去几步才发现每个房间的门都一样,根本找不到卫生间在哪,于是不得不折回来,低着头根本不好意思看她:“卫生间……”
“你右手边那个,灯在门口。”
时沐刚才的表情很迷茫,但又有一丝倔强。
像是烧糊了菜被熏得一脸黑的厨子,还要嘴硬说自己烧的菜天下第一好吃一样。
桑柠月根本压不住缓缓上扬的嘴角,只敢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偷笑。
这个笨蛋,在舞台上那么游刃有余,端庄大方,怎么平时看着却傻里傻气的。
卫生间里飘散着玫瑰花的香味,时沐对着镜子里一脸死相的人左看右看,难怪桑柠月一整晚都不怎么搭理她,也没给过她好脸色。
是她自己太差劲,也怪不得别人不待见。
深吸一口气,生硬地提了提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但笑起来跟哭也差不了多少。
还不如不笑……
洗完手,看到架子上只挂着一块毛巾,猜到是桑柠月的,时沐当然不好意思用,就把水都擦在衣服上。
出去后,桑柠月还没回房间,时沐知道她是同意了,一边走一边挽起袖子,拍拍沙发示意她趴在这里。
双手搭在肩头,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时沐的想法很单纯,只是看桑柠月咬着牙自己捏肩不方便,猜到是因为今天晚上搬重物累到了,想让她舒服一点,起码睡个好觉。
至于其他的念头,她怎么好意思有?
那样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嘶——疼。”才刚按第一下,桑柠月就痛得缩了缩肩头,下意识扭着身子,想从她的“魔爪”下挣脱出来。
时沐的手快她一步,死死按在她的肩上,不让她乱动:“疼就说明有问题,你忍一下。”
“有问题就有问题吧,我不在乎,而且你手劲这么大……”
“听话。”
时沐的声音放得很轻,没什么威慑力的两个字,完完全全把她给镇住了,剩下的半句话也跑回了肚子里。
以前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搬东西闪了腰,疼的在沙发上躺了一整天,那时候桑柠月觉得自己下半辈子都要躺在这里了,但也没跟任何人抱怨过。
不是忍不住痛,只是在面对时沐的时候,她不想忍着,像是知道时沐会耐着性子劝她、哄她。
跟她待的时间越久,坏毛病就越来越多,到最后她已经懒得去改,就这么将错就错。
放在以前可能没什么,但都这个时候了,她真觉得自己刚才应该咬咬牙忍住了。
“我尽量轻一点。”时沐的语气里明显就染上了笑意,不明显,但桑柠月就是听出来了。
她赌气:“我怎么不知道你会这些?”
“前几年才学的,你上哪知道去。”
时沐初到国外的时候平均每天练习十个小时,时间久了双手使不上力,吃饭都有点费劲。
那时候她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只是时靖每次吃饭看到她手抖的样子都心疼,安排了专人给她按摩放松。
几年之后,她的身体隐隐出了些问题,就不再像以前那么拼命,更多时候用来调理身体。
空闲的时间一变多,竟然突发奇想地跟按摩师学了一手。
她想着以后能用上,可是用给谁呢?
她明白,那个时候她是想着桑柠月的。
大约半个小时后,时沐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轻声叫她:“好了,回去睡觉吧,这样你应该会舒服一些。”
后半段大概是熟悉了力度,桑柠月没再喊疼了,这会儿半眯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很享受,听到她叫才有些不情愿地睁眼。
试着动了动肩膀,原本僵硬的肌肉变得松弛,转动也不会感到不适。
真有两下子。
“辛苦你了。”
“不用客气。”时沐抻了抻腰,有些困倦地揉着脖子,“你刚刚说要去办事,是跟武倩一起吗?”
桑柠月一边起身一边回答她:“是。”
时沐有些沮丧,嘀咕着:“什么事非得跟她一起……”
武倩,武倩,她是不想吃她的飞醋,也没资格吃,可就是很不爽。
仿佛她就是一枚定时炸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随时会炸,后果就是她重伤倒地,眼睁睁看着桑柠月被她抢走。
“你在吃武倩的醋,是吗?”桑柠月真是太聪明,一个呼吸间就摸清了她的所有想法。
难怪刚刚抱着被子出来的时候,看到她和武倩各自占据一个沙发,像是在做无声的对抗。
桑柠月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时沐,不复合是你提的,现在又来阻止别人接近我,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太自私了吗?”
虽然自己不恨她,但并不代表她不需要为所做的一切负责。
她应该给时沐上一课,不然她永远都学不会珍惜。
这一次是这样,那么将来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她一直认为这段关系的主动权在她手里,那就什么都不会改变。
她要让时沐清楚认识到一点,自己不是非她不可,等她懂得要好好珍惜后再谈论其他的。
“我知道你今晚是找借口来借宿,实则是为了盯着我们,可如果今天来的不是武倩,我们也没遇到你呢?”
时沐被她的话问的发愣,但答案她早就知道了。
自私,这是她永远都绕不开的劣性。
桑柠月的话不无道理,就算没有武倩,那其他人呢?
她的追求者向来不少,又是咖啡厅的老板娘,每天要接触各式各样的客人,保不齐哪个会对她进行穷追猛打的追求。
答应与不答应都是她的事,自己跟着瞎掺和只能是惹人烦。
时沐叹了口气,脸上却并不见颓色:“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你……早点休息吧。”
默默把袖子刷下去,捏了捏僵硬的小臂,缓缓坐到沙发上,把被子抖开,冲她弯了弯嘴角:“晚安。”
桑柠月没有回应她的“晚安”,关了灯后站在走廊等了会儿。
看到时沐没有立马入睡,而是不断揉捏着自己的胳膊。
她忽然就后悔了。
时沐今晚喝了酒,应该很累了,但还是强撑着帮自己捏肩、按摩。
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不错,可是一想到那双用来弹钢琴的手给她捏肩,她却又怨她,连句晚安都不给。
这鬼样子,不就像是之前的她俩吗?只是位置对调了一下,其他的什么都没变。
她试着代入自己当时的心情,只是一想心尖就泛酸,过了一阵子,又觉得坠坠的痛。
时沐她,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吧……
深知不能再细想,桑柠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默不作声回了房间。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可出了卧室门,望向客厅的时候,沙发上已经空了,只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不知道时沐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又走到厨房,不见时沐的身影,只是桌上多了家里的保温锅。
桑柠月打开,里面是煮好的粥,还冒着热气。
装鸡蛋的碗底压着一张纸条,拿起来,看到上面写着简短的三个字:早上好。
是时沐的字迹。
桑柠月嘴角弯了弯:“早啊……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