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沐对武倩的印象并不好, 大概是因为她从很早之前就窥伺桑柠月。
现在两人的关系彻底破裂,感情上出现了缺口,武倩出现的太过巧合, 对她这个外人来说, 确实是鸠占鹊巢的好机会。
时沐明白自己很自私。
说着不愿意复合的人是她, 祝愿桑柠月找到“良人”的人也是她,可一旦有人出现在桑柠月身边,便又会不受控制地嫉妒,想要赶跑他们。
要是桑柠月知道她是这么想的,会不会不高兴,又会不会怪她?
时沐不敢确定,小心翼翼地试探:“不行的话就算了吧, 我可以再等等。”
从酒吧带出来的热气消散殆尽, 她才感觉到冷,缩起身子,搓了搓冰冷的手,模样比刚才还可怜。
桑柠月意味不明地扬了扬眉毛, 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一开始还嘴硬什么呢?
一言不发地往车边走了两步,回头看到时沐还傻愣愣站在原地, 无奈地开口:“还傻站着干什么,走吧,送你回家。”
“哦……”
同不同意不的,都不说句话……吓得她以为桑柠月反悔了呢。
时沐得了准许, 不免有些得意, 紧紧跟在两人后面,走到车边, 很自然地拉开后座的门。
“等一下,”武倩突然拽住她的肩头,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时大钢琴家,麻烦你坐前面吧,我晕车。”
确实是有一种人一坐车就晕,但坐在后排或者驾驶室症状就会减轻不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但时沐还是觉得别扭,且不说她现在不敢和桑柠月挨得那么近,保持距离是一个前任该做的,更何况副驾驶是个极其特殊的位置,桑柠月也不一定愿意让她坐。
她还没被想要靠近的念头冲昏了头脑,提议:“那我跟你一起坐后排。”
“后面没位置,我买了东西。”桑柠月降下车窗,面无表情催促着,“我又不会吃了你。”
时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了看后排,没想到真的放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物件,被泡沫纸层层包裹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她没辙,只好心一横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动作慢的像是蜗牛挪动。
车里放着塞了薰衣草的香包,据说这种植物有安神的功效,但效果对时沐来说微乎其微,反倒越来越不安。
她总觉得自己内心的那个恶魔正在从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中汲取养分,并且渐渐成长。
它不断地引诱自己,在耳边低语,让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向桑柠月倾倒,不受控制地想要接近她。
可她又清楚,和撒旦做交易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她必须用更加珍视的东西来换。
桑柠月的车和她的是同一款,这款车的隔音做得很好,车门关上就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狭小闭塞的车厢里寂静无声,时沐只能听到耳畔回荡着剧烈的心跳声,砰砰作响,频率也越来越快。
“你冷吗?”
“哦……还好。”时沐扯着安全带,好几次都没插进正确的卡槽,和她搭话,话都说不利索,“不算太冷。”
桑柠月默默把空调拧高了一个档,没再说什么,启动车子驶出小巷。
哪怕没人愿意说话,车里的气氛也算不上沉闷,电台里播放着悠扬的乐声,大概是什么古典音乐的电台,一连几首都是贝多芬、肖邦的曲子。
一曲播放完毕,电台女主播悦耳的声音传出:“下面这首钢琴曲来自网友投稿,时沐老师演奏的巴赫平均律861,请欣——”
桑柠月捏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腾出手,突然“咔”的一声按了暂停键,还没来得及响起的音乐声被掐断,只听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关了干什么呀?时大钢琴家的曲子我还没听过,”武倩扒在椅背上,探出脑袋,“刚好听听呗,反正也无聊。”
桑柠月像是没听见一样,也没理她,目光专注看着前方,仿佛刚刚那个动作干脆利落关掉收音机的人不是她一样。
“桑桑——”武倩又拿出了撒娇的架势,见磨她磨不动,又把目标转向时沐,教唆她,“时大钢琴家,你帮忙按一下播放键呗,我真的好想听。”
“哪个?”
“就那里。”武倩指给她看。
“不好意思,够不到。”
“不是……你好歹也找个能让人信的理由。”武倩白了她一眼,就见时沐立马双手环抱在胸前,手掌缩进袖口,只能看到几个指尖露在外面。
“确实够不着啊。”时沐艰难地扭过身子,往前拱了拱双臂,也学她,理所当然地说瞎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闹,桑柠月握着方向盘,强压嘴角的笑意。
要说时沐最大的缺点,那一定就是记仇了,而且有仇必报,八成是武倩又跟她说了点难听的话,她这人就这样,为了把人惹火,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她的预感是对的,两人撞在一起,果然不平静,但她也没别人可以求助。
不过这又让她想起时沐和费玉琛待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也总是针尖对麦芒,眼看着快要打起来,但下一秒又重归于好。
“不就是怕桑桑生气吗,胆小鬼……”武倩嘀嘀咕咕地靠在后座,声音小到只能自己听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但她刚刚那股精神劲儿,怎么看都不像是晕车的人。
车子一路行驶上了高架桥,远处灯火阑珊,又在眼底模糊成一片。时沐半眯着眼睛,有些困倦地把脑袋靠在车窗上,望着远方出神。
“困了就睡会儿。”今天的桑柠月总是突然出声,猝不及防地吓人一跳。
时沐撑了撑眼皮,好让自己清醒过来:“嗯……也不是很困。”
桑柠月“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时沐猜应该是“知道了”的意思,抬眼,偷瞄她的侧脸。
几天不见,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悲伤或是惋惜,平静的如一潭死水。
想来她也不会借酒消愁,日子还照常过,不像她一样,脆弱的不堪一击。
时沐苦笑着,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她哪里都比不上桑柠月。
比不上她的耐心,比不上她的洒脱,身上唯一的优点或许只有坦诚了,可在遇到桑鹿溪之后,不得不连这个都抛弃。
她像只被蒙了眼睛的骆驼,在沙漠里跌跌撞撞地前行,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想要什么,只是苟延残喘着,一点点消耗自己的生命。
夜里一路畅通,还不到二十分钟,车子驶入了熟悉的大门,一路拐去了地下停车场。
时沐下车,虽然嘴上说不困,但后半程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总觉得自己在做梦,又不想醒,直到呼吸着干冷的空气,脑子才清醒了一点。
她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该停了。
桑柠月看她要走,出声:“等一下,帮我搬个东西。”
桑柠月的话仿佛一根绳套,牢牢圈住了她,把她从下陷的流沙里拯救。
时沐的眼里又恢复了光彩:“没问题。”
桑柠月买的唱片机周二到货,原计划是送到琴行那边,再由她去提货,但这边琴行老板临时有事出去了,又恰逢时沐跟她说了一堆混蛋话,她竟然有种想要退货的冲动。
不过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仿佛这个大家伙见证了什么。
她自嘲地想,大概是她的自作多情。
三人合力把留声机搬到了楼上,这东西又大又沉不说,还磕不得碰不得。
进屋的时候武倩还在抱怨,说有这功夫找个搬家工不好吗,但看时沐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有些兴奋,像极了做了好事跟主人摇尾求夸奖的大狗,嫌弃地咧了咧嘴。
果然老话说的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换衣服。”似乎是看她们太辛苦,桑柠月没急着赶时沐走,转身进了卧室。
这是时沐第一次来桑柠月家里,和她想象中的大有出入。
屋子的装修并不精简,反倒是摆了不少小物件,花花草草之类的填充空间,屋子很大,却不显得空旷,暖黄色的灯光和米色的墙壁,感觉温馨。
武倩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瘫倒在沙发上,又瞄了一眼她:“时大钢琴家,请坐吧。”
“不用你说。”
时沐仍旧站的板板正正,刚刚搬东西的时候腿蹭到了墙边,沾上了白色墙粉,她害怕弄脏桑柠月的沙发。
“行,懒得管你……”她也就客气客气。
武倩一想到自己等下还得回去料理那些酒鬼就心累,想着不如打个电话给司老板,让她帮帮忙算了。
想到这,她坐起来,掏出手机。
“你什么时候成了咖啡厅的合伙人?”
时沐一直以为PEDAL是桑柠月自己开的,刚见到那张名片的时候还以为武倩在骗她。
但又仔细想想,她和桑柠月看着确实关系不错的样子,毕竟一早就认识了,会合伙开店也不奇怪。
“咖啡厅从一开始就是我们两个合资一起开的啊,音大这边地价不便宜,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是桑桑先提的,但多找个人能一起分担风险嘛。”武倩低着头,一边回复信息一边回答她,“不过最近确实出了点事,时大钢琴家有没有兴趣接盘,我怕亏钱。”
“你说说看。”
时沐想,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桑柠月又不愿意跟她说,那一定是大事,她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你都不知道吗,最近音大……”
“这件事就不用告诉她了。”桑柠月从卧室出来,已经换好了衣服,头发散开,“做生意本来就是这样,自负盈亏。”
“可是……”武倩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心善,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
告诉她又怎么样,难道她知道了会做什么吗?
武倩一直都觉得时沐不是个谈恋爱的好苗子,这个念头从一开始就没变过。而且她不像是个多重情义的人,又怎么会在分手后还想着帮前任解决问题?
“不早了,时教授应该回家了吧。”
桑柠月的语气并不是在询问,而是赶客。
时沐听出来了,有些不舍地看了她一眼。
她该给周日那天起个什么名字?或许应该叫她复合不成又彻底分手的纪念日?
从那天起,似乎每一天都成了她能见到桑柠月的最后一天,每一次见面,她的心就更疼一分。
时沐一边自我催眠,一边又清醒的过分。
她知道她的这些行为什么都改变不了,哪怕厚着脸皮跟回来,武倩还是要在这里留宿,还是有可能博得桑柠月的好感,想到这,她竟然开始恨自己。
好端端的犯什么贱,眼不见心不烦不好吗?
来与不来,只是早与晚的区别,她像是被判了缓刑,只能在惶惶不安中静静等待,逃不开也躲不掉的。
她缓缓抬手,握住门把,那条胳膊似乎有千斤重:“那……我走了,晚安。”
“刚刚麻烦你了。”
“不用这么客气的,就当是报答你顺路捎我回来。”时沐给自己最后的尊严,或许是干脆地开门出去,不再留恋。
门被关上,桑柠月的思绪却迟迟没有回笼。
武倩到厨房打了杯水,回来的时候看见她还站在玄关,叫了几声都没反应,只好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头:“望妻石?”
桑柠月回神,问她:“你还要回酒吧吗?”
“说实话,我不太想回去,但我家也在那边。”武倩打趣,“总不能真住在你这吧。”
她都回国一个月了,怎么可能一直住在桑柠月这里,说那些话也是为了刺激时沐,但她真是真如其名,改名叫实木算了,傻不愣登的,还在那装正直,明明眼神凶的恨不得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那我送你。”
“别了,你还真当自己是出租车司机啊,跑来跑去的不嫌麻烦?”武倩拒绝了她,“那家伙可是吃醋了,再被她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我也许会有生命危险。”
“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保证。”
你保证没用啊妹妹……
武倩无奈地笑笑,端起杯子:“不过都这样了,你还觉得跟她有戏?”
“我总觉得不对劲,她不会骗人,前段时间她想复合的念头也很强烈,我感受得到,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桑柠月一板一眼地给她分析,其实她也心里没底。
但比起一个人默默伤心,什么也不做,等着时沐真的喜欢上别人,她更愿意去找背后的答案:“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我会搞清楚的。”
武倩看她是劝不动了,叹了口气:“我打赌,就算弄清楚了一切,也什么都不会变的,你还不如趁早放弃。”
就时沐那个样子,满心顾虑,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再适合彻底交心。
她觉得桑柠月就是滤镜太重,要是时沐真的还喜欢她,怎么会一点行动都没有?
“好啊,赌什么?”
“嗯……赌我在店里的投资?要是你俩真成了,就当是庆祝你复合的礼物。”没想到桑柠月会这么认真,说赌就赌,但武倩可不觉得时沐能在短期有什么转变,“两个月。”
“那你说话算话。”桑柠月看起来相当有自信。
“当然,我从不骗人。”
门铃声在两人谈话的间歇响起,显得很突兀。
桑柠月跟她对了个疑惑的眼神,去开门,武倩一边喝水一边跟在她身后,如果是坏人,她也能帮帮忙。
可门外站着的并不是什么坏家伙,甚至还是几分钟前刚从这里离开的人。
“你怎么又回来了?”
时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忘带家门钥匙了,方便的话,可以借住一晚吗?”
“噗……咳咳咳……”
武倩差点被水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