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不可能一边攥紧拳头一边微笑的, 唯有猴子才会那样。[1]
有报道预言下个世纪的日本人口将被腰斩,毕竟如今的这里已成为衰退型种群结构的典范,过去的2005年已是例证,数据表明这个国家的死亡率首次超过了出生率。
岌岌可危的社会在如履薄冰地苟延残喘, 而受此胁迫或甘愿这般的猴子在变得越来越多, 诅咒的力量在越发强盛。
哪怕已经晋升为特级术师, 也无法救下所有人。
起先会是一丝丝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直到云隙间最后的那抹阳光被犷悍地阻拦, 教室内阴晦不堪,是声势浩荡的阵雨来袭。
眼前亮目的颜色是五条悟的白发, 这人嘴中叼着啃到一半的冰棍, 反跨倒坐在木制的座椅上, 像自由基那般过分活跃地安静不下来,在骑摇摆木马似的以脚跟为支撑点, 前前后后地晃啊晃。
该感谢任天堂开发的那些游戏, 也该感谢这个堪称动漫神年的2006年的到来,更该感谢东京能有秋叶原这种二次元的朝圣天堂。
总之这些东西,足以减轻他和硝子百分之七十的疲惫度,是来自悟的那部分的。
夏油杰咬下口手里的冰棍,好凉。
鼻头萦绕着的是湿雨和烟草燃烧进行时的味道。
“啊,看到星星了。”
闻言,他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侧身看去,是趴在窗户边的硝子在说话, 少女面前的那扇玻璃窗都已被流淌的磅礴雨水完全覆盖与模糊了, 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星星。
话说现在还是白天吧。
五条悟沉迷在游戏机里, 但这不妨碍他可以关注到其他的事情。
笑着替夏油杰说出了那份心里话:“硝子,现在可是白天。”
“有点累, 所以出现了幻觉。”
“反正外面也在下雨,趁现在去休息啦。”
“……尼古丁让我很清醒。”
反倒让人怀疑这是吸烟过度的现象了。
担心她的话被一时间卡在嘴边,夏油杰无奈地建议道:“是不是该戒烟比较好?”
硝子沉默片刻后喃喃道:“歌姬倒也有这样说。如果下个月樱回来高专,我会试试看的。”
五条悟长叹一声:“真好啊,一转眼我们的本科生都快毕业了。”
“只是下半学年的实习工作选在高专而已吧。”
“但樱酱可是有亲口说过不会继续往下研读的哦,以后就会在这里经常和她见面。”
“你好像很开心,悟。”
与六眼对视的时候,会有种任何都能被轻易看透的感觉,大慧中是敛不尽的倨傲狂妄,恣意任性时如风雨晦暝,憨笑率真时如雨过天晴。
好懂,又不好懂。
睁着蓝眸的五条悟看过来,反问道:“难道你不开心?”
反问是个很强势的句式,所夹带的语气亦是如此,但他知道对方并无什么恶意,且早就习以为常。
“悟。”
“有事?”
“是因为六眼的存在与变强,所以这个时代下的诅咒在变得更危险;还是因为未来早有定论,所以才会诞生六眼?”
“……谁知道呢。”
这种无聊的问题自打五条悟出生时起就一直存在,咒术界因此而争论不休,还有数不尽的背后势力或诅咒师想来了结他的性命。
“这种跟‘蛋生鸡’还是‘鸡生蛋’同样的本源问题,你该试着去跟樱酱讨论。”
不过可能被当作在愚弄她而吃拳头就是了。
跳过内心的这句话,他又说:“就算是六眼,也不会成为救世主,我能救下的只有早就准备好被拯救的家伙。至于在早先第一个说出六眼会改变这个世界中诅咒平衡的人,肯定是心理扭曲。”
“为什么?”
五条悟放下游戏机,含着吃光冰棍后留下的木棒,翻着白眼摊手说:“那样的人不就是只会推卸责任的胆小鬼吗?完全将其他弱者惹出的麻烦归结到了我的头上。”
“——果然还是干脆全部轰掉吧。”
“你解决问题的办法根本不讲道理。”
“好用就可以。”
双臂叠压,圈在身前教室课桌上的硝子,在后面突然散漫地开口:“你们,我要睡觉了。”
被警告的两人纷纷噤声,但五条悟还是半倚着椅背,压低声音说出最后的话。
“杰,自从救下理子之后,你就有些不太对。”
……
……是这样吗?
-
被作为星浆体存在的天内理子,拒绝与天元同化。
而拥有诅咒师匿名论坛地址的甚尔,难得大发慈悲地靠妻子与他们传话,告知这件事会有名为盘星教的组织以及一伙诅咒师集团插手干涉,让拿到这份委托的两人做好准备。
委托的内容,其实是护送星浆体与天元换代的。
同行的术师只有与夏油杰共称为“最强”的特级五条悟,他抢过手机打开免提,与通话的对面聊了起来。
大言不惭地问:“大叔,那个盘星教是什么来头?”
“……”
对面没有继续说话,待一阵细细簌簌的杂音过后,显然是又换了个人来接听。
自报家门道:“我是孔时雨。”
为以防五条悟再说出什么不礼貌的称谓,夏油杰抢先开口与对方问好。
“孔先生,我们想问下有关盘星教的事情。”
据教中与孔时雨碰面的法人的说辞,自称又名为“时之容器会”的盘星教,其成立时间可追溯到奈良时期,是信仰、崇拜天元存在的非术师宗教团体。
他们所追求的是纯粹的天元,因信奉而愚昧地希望天元停止同化。
“将这些消息告诉我们不要紧吗?”
孔时雨吐出烟圈,在一声淡淡的呼吸过后回道:“无所谓,甚尔不打算接这桩单子的话,我也找不到其他更加合适的人选。”
他笑的随意:“在我看来,能与六眼一战的恐怕只有那个人渣,但他现在不是已经有温柔乡了吗,才不会来淌这趟浑水。”
五条悟在这时插嘴道:“所以不管是盘星教,还是那个叫‘Q’的诅咒师集团,目的都是想要阻止天元与星浆体的同化迭代,对吗?”
“是。”
“这不就好办了。”
听出五条悟声调的雀跃,有些摸不清他们这边状况的孔时雨愕然道:“什么意思?”
还在作笑的五条悟抬头问起夏油杰:“要直接告诉他们吗?”
耸肩,你随意。
“——因为我们已经决定帮助理子拒绝同化了!”
他这样宣布。
“……?”
孔时雨哑然好久才回过神:“……五条,你知道这对咒术界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通话被挂断后,孔时雨头疼地看着身旁都有在听他此前交谈的夫妻俩。
“没关系吗?”
总感觉出现了比春野甚尔这种生物更让他捉摸不透的存在。
人的是非观念不会来源于逻辑进程,实力强大也并非意味心智成熟,还在成长感悟阶段的人大多只会不计后果的去做事。
就像现在。
话说咒术界那边怎么把这样涉及整个日本未来的大事,就随便交给两个一头热的少年,只因为他们现在是特级术师吗?真搞不懂这些术师们。
“听说是天元亲自指定的人选。”
“……那还真是失算。”
负责解答孔时雨困惑的是对此事了解一星半点的樱,她敲敲夹在指尖的笔杆,灵活地转笔,撑头去看在咒术界混得更久、也比她懂得更多的甚尔。
重复孔时雨的问题:“没问题吗?”
甚尔满不在乎:“厕身其间的是那两个臭小子,要怎么做也是他们去左右,管他呢。”
孔时雨咂舌:“你还真是置身事外。”
“本来也和我没关系吧。”
他站起身朝樱的位置勾勾手,牵起后者。
“回家了。”
-
夕涼み[2]。
少年鸠占鹊巢地盘腿坐在已被小惠淘汰使用的爬行垫上,膝间摊开本随手拿来的杂志报刊,注视起眼前认真看着电视节目的男孩。
问道:“惠,如果你遇到能说话并有智力的咒灵,会怎么做?”
小惠从屏幕上移开视线,回复他的问题:“祓除。”
“我记得你前阵子在看一档科学专题来着,想想里面专家说的话和用语,比如你问过我什么意思的模式生物[3]。不会因此好奇诅咒是如何看待人类的吗?”
皱起五官,小惠开始不理解他的话了。
“诅咒的话,就该被祓除吧。”
樱在这时端着准备好的鲜榨果汁走过来,听到小惠的言论,因此而发出似是欣慰的感叹:“你们的对话还挺深奥的。”
随后坐到小惠的身边去捏他的脸蛋,又笑道:“连术式都还没有的小朋友,已经在想除咒了。”
“悟不是经常会说我是术师吗?我要保护津美纪。”
双手并用地小心抱住眼前的玻璃杯杯身,小惠说完便埋头去喝橙灿灿的果汁。
“你呢?”
樱将注意力从孩子的身上移开,扭头看向把闷闷不乐挂在脸上的夏油杰。
“最近在冥思苦想什么?”
“……”
夏油杰低着头,不知要如何作答。
关东地区的夏天实在太漫长,充斥着发霉味的梅雨季过后,又不间断地会迎来带着橘子苦涩的盛夏,嗡嗡的风扇声、梭梭的蝉鸣,以及不断在生出的诅咒,这些紊乱无序的东西裹挟着阵阵雷雨。
可那样的豪横雨水却洗涤不掉全部的污秽,很快,一切又会如劫灰般复燃。
像悟所言,就算是被誉为最强的六眼,也无法拯救每个人。
每五百年天元就需要用星浆体转生,以防止进化到更高的次元,进而导致国内的咒术防护随之瘫痪。
但那样的代价是什么呢?像天内理子这般自幼时起就被重点抚养的人物,在过去肯定也少不了,结果他们都要舍弃自己的意识与存在,去填补所谓的天元。
为的是保护咒术界、保护这个社会。
可……这真的是他所要追求的正义吗?
认识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学习过程,但观念的形成,往往只与直接感知或经历过的具体事件有关。
而要坚定自己的意志,然后再去贯彻这份决心,远比他想象的要难上一万倍。
“我在想,诅咒、咒灵到底什么样的一种‘生物’。”
“吞下去时的味道像抹布,存在于世上时也没有任何的正向意义,是从里到外都散发着让人作呕气息的、完完全全的恶。”
“——如果能彻底将它们消失殆尽就好了。”
戳去他的额头,力度之大足够把夏油杰推出不倒翁的摇晃感,沉于自述中的少年向后扬了扬上半身,连忙后撑住手臂坐稳。
樱:“先来谈谈你现在又是如何看待非术师的吧。要知道,从根本出发,诅咒是源自于人类的。”
“……”
夏油杰低头看也正在聚精会神聆听他们对话的小惠,很卖力的样子在努嘴思考,那是种故作出成熟但又不自知有多么可爱的神情。
这么小的孩子都会说出要保护姐姐的话。
他哑然失笑道:“寻找这个答案的过程还真是困难啊。”
“准先生有跟我谈过类似的话题,他说可以假设所有人类的体内都含有成为术师的基因,同样也都携带可以产生咒力的遗传信息,只是每个人的这一性状的表现度不同。”
“说得没错,看来有动过脑筋。”
杰:“也跟我提到过CRISPR技术,所以在未来……是可行的吗?”
樱点头:“这样讨论,若是我们把人体内的咒力比作病毒基因,那就要靠细菌的免疫系统,将这种病毒基因从基因组上切除。但以现今的技术力而言,还不足以支撑这个论据达到理想中的验证,不过在设想中CRISPR会是实现这种蛋白Cas的操作技术。”
“——而准先生在推动的那个研究团队,也就是我现在所在的研究室,就是在想办法用这项技术完成对生物DNA序列的修剪、切断、替换或添加。”
“……”
吸收掉所有的知识信息后,夏油杰倏然问:“考筑波大学会很难吗?”
在微微地愣住,樱反问道:“你不是一直都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很自信吗?”
“那这就是我的回答。”
要坚持心中大义的既定结论是不会被改变的,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会竭尽全力地去尝试其他更适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