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紧赶慢赶, 终于在年前交到了游时手里。戒指很大气,戒面是不规则的几何形,盾形切割的钻石镶嵌在中间, 旁边嵌着不明显的细钻。
分公司的起步还不错,最起码项目没有断过, 直到腊月27,公司一群人还在电脑前马不停蹄地赶工。
游时没那个耐心待公司加班了, 他忙着和江应约会。他之前信誓旦旦不想当昏君, 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温柔乡”。
他直接断了公司电源,又在桌子上扔了一摞过年红包, 强硬地把这群人撵走了, 这才算放了公司年假。
游时又在过年之前把在乡下的爷爷奶奶接到江城, 给他们找了房子,让他们在江城长住。
游玉书进去之后,爷爷奶奶很少提关于他的事,即使提起来,也只会跟游时道歉, 说游玉书对不起他。只有这次过年的时候, 奶奶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 让游时去看看他。
游时听完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游玉书进去后, 他一次都没去看过。
奶奶摇摇头,想说算了。
游时又在这时抬起眼睫, 冲奶奶笑了下, “好, 我会去的。”
游时还站在阳台边把玩着那枚戒指,江应抱着大箱子进门。
“别玩了, 过来干活。”江应把手里箱子放到地上,又撸起衬衫袖子,在箱子里面挑挑拣拣。
他们置办了很多年货,这一箱子是各种各样的装饰品,江应从里面挑出窗花,头也不抬地对游时说:“先把这个贴了。”
游时赶紧把自己手上戒指撸下来,装进戒盒,又若无其事地把盒子往里面塞了塞,他蹲在江应旁边,说:“除了窗花还有什么?”
“对联、灯笼什么的。”江应说。
楼下已经隐隐约约能听见炮声了,鞭炮和烟花不能放,但是小孩子玩的那种小摔炮还是没人管的,伴随着炮声的,还有小孩子兴奋的叫喊。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他们在二高旁边这个老小区过的最后一个年,游时和江应看好了房子,已经签了,年后就打算装修,至于这个老房子,他们不打算卖,而是租出去,只租给二高的学生。
江应打扫卫生,游时在贴各种各样的装饰画,两人忙了一个上午,游时把最后一个灯笼挂到门上,拍了拍手,正要满意地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手机闹铃忽然响了。
上面写着一行提示语——
“见游玉书。”
游时愣在那里,任由手机闹铃吵闹地响着,他和游玉书的最后一面也是在天台,从那之后他就没见过他。
闹钟被人按停,江应伸手,抓住游时的手指,声音轻抚地像是安慰:“不想去就别去了。”
“……去。”游时转头冲他笑,笑得张扬,“我会怕见他?”
两个人一辆车,穿过提着灯笼穿着汉服玩耍的孩童,穿过年味十足的街道,在一片烟火气中驶向目的地。
游时偏头看着外面,江应的手始终攥着他的手。
—
“游玉书,有家属会见。”狱警敲了敲小隔间的门,推门进去,低头看向坐在床上的那个男人,他身上穿着囚服,头发被剃成平头,刚刚劳动回来,脸上又脏又有汗,但他还是固执地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撑起一个体面的笑。
游玉书迟钝地坐了一会儿,缓缓站起来:“好,我跟您出去。”
游玉书看见了游时,游时穿着西装,衬衫扣子敞开着,不耐烦地坐在防爆玻璃外,看见游玉书的一刹那,游时眼睛危险地眯了一下,接着露出一个无所谓的混蛋似的笑,张开双臂,像是远远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想过游时对他的各种态度,冷漠的,嘲讽的,甚至不认他这个父亲的,但他没想到,游时最后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久,游玉书知道,越是不在意的一方,越代表着绝对的实力。
“喂,爸。”游时拿起旁边的电话。
游玉书也拿起电话,只是看着他,很久之后,叫了一声:“游时。”
“我把爷爷奶奶接过来了,你放心。”游时笑笑说,“至于我妈,你进来之后她就出国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
“嗯。”游玉书两只手抬起来,扶了一下自己的金丝边眼镜,又想把它摘下来,揉一揉自己的鼻梁。
这是他当老总这么多年的习惯,每当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都会有助理递上来一盒烟。
但现在他没有手被拷着,只能作罢,很久,他抬起眼睛,冲他露出一个凄惨落魄的笑:“……麻烦你了。”
游时看着那双苍老的眼睛,心情忽然有点复杂,他本来都做好了跟游玉书吵一架的准备。
但如今,游时只垂下眼睛,淡淡说:“还有一件事,我和江应在一起了,他现在就在外面。”
“游时,你……为什么呢?你以为我在害你吗?你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害你……”游玉书已经撑不起来当年波澜不惊游刃有余的外表了,如今只能用复杂的神色盯着他,眉目之间满是风霜。
“你说,没有永恒的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我不认同,总有些感情是永恒的,我当年就说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游时说,“我戒不掉了。”
游玉书沉沉地看着他。
游时毫无顾忌地对上游玉书的视线:“你出来之后,我把你送出去养老。事情说完了,走了。”
他们时隔七年没见,第一次会面也只有七分钟。
狱警走过来,压上游玉书肩膀。游玉书又回头,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向游时。会见室没有窗户,只有出口处有一点外面的光亮,游时头也不回的往外面走去,出口的风吹动他头发和西装下摆。
游时出国那天,他也跟现在一样,什么东西都没有收拾,除了留学的材料,只带着一份游玉书签好字的关于江家债务的协议。他穿着二高的校服头也不回地上车,在车子驶离不久,江应狂奔到门前。
游时比他记忆中高很多,他印象里游时还是个特别小的小孩子,乖乖地坐在家门前的台阶上等父母回家,他也曾经歉疚过,但后来那一点微弱的歉疚被金钱淹没,最后什么都不剩下了。
他无力地垂下头,金丝眼镜滑下去,他没有去扶,只是低声说:“警察同志,我们走吧。”
游时一路穿过昏暗的走廊,甚至眼睛还没有适应外面的天光时,江应就朝他走过来,一把抓住他有点冰凉的手,塞进自己外套兜里,带着他上车,飞速驶离这个地方。
游时头靠在车窗上,江应一直抓着他的手。
“他老了。”游时很久之后才说,“变了特别多。”
“嗯。”江应听着。
“甚至……有一点可怜。”游时又笑笑说。
“不是因为你。”江应又握紧了一点。
“我知道。我本来想骂他一顿的,没骂出来,有点不爽。”游时用手挡住眼睛,笑着说。
江应也笑出来。
游时靠着窗户,无聊地看着窗外,手指还被江应玩着。他最开始慵懒地抓了他两下,最后摆了,任由江应抓着他手指玩。
走着走着,游时发现有点不对,这条路不是来时的路。这里似乎有年前的庙会,路边到处都是小摊。吹糖人的,卖手写对联的,还有卖灯笼的……
江应放慢了车速,游时从暗无天日的会见室猛然被拉回人间,满目都是喜庆的红色,每一个在逛的人都在笑。不少摊上飘着白雾,穿着红色斗篷的小女孩奔跑过去。
“游小时,糖人吃不吃?”江应问。
“……不吃。”游时说。
“灯笼要不要?那好像有一只小猫的,我感觉挺适合你……”江应笑着说。
“不合适!”游时立刻说。
江应偏头眯着眼睛笑着看他:“那你觉得什么合适?”
“老虎狮子什么的,反正不能是猫。”游时偏过头说,“幼稚死了,赶紧回家。”
“走不了啊,这里这么堵。”江应笑出来。
“你故意走这里的吧?”游时斜睨他一眼。
“是啊,你揍我?”江应笑说。
“好啊,反正堵车没什么事干,不如大过年打孩子。”游时说着,往上捋了捋袖子,往他这边凑过来。
江应感觉危险临近,浑身绷着,看着前方,腰挺得笔直。忽然,一只手揪上他耳朵,然后温热的唇在他耳廓上贴了一下。
江应极轻地抽了一口气,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耳朵:“你……”
“快点跟车了,”游时又靠回椅背上,笑着看向他,“后车要按喇叭了。”
—
雪是在路上下起来的。
轻柔的雪花从深蓝色夜空中落下,渐渐把整座城市染成白色,外面的人反而更多了,大人小孩戴着手套在外面玩雪,一不留神就白了头发。
江应把车开进小区,啪一下关上车门,又按下钥匙锁车,边走边跟游时说:“晚上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游时呆愣愣地站在夜空下,忽然伸手轻轻拽住江应衣摆。
“怎么了?”江应奇怪地问。
“应哥,”游时抬起眼睛看向他,弯着眼睛冲他笑,“跟我说下雪了。”
江应这时想起游时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同学说的话,心底酸软一片,他弯下腰抱住他,雪落在两个人头发上衣服上,在路灯下,像是浑身落了星星。
游时闭上眼睛,感受着属于江应的温度,红着耳尖说:“喂,快点跟我说!我要揍人了!”
“游小时,下雪了。”江应在他耳边说。
游时耳尖更红了。
“以后每一年都会有这句。”江应又说。
他们还有好多年岁,还有很多场雪。
游时笑了:“那江城不下雪怎么办?”
“那就去下雪的城市,去北京、去哈尔滨,去芬兰、挪威、冰岛,想去哪看就去哪看……”江应笑着说,“我一定会跟你说的。”
“口说无凭。”游时说。
“要不我立字据?”江应垂眸看向他眼睛。
游时往后撤了一步,他蓦地攥紧了自己衣服兜里的那个方方正正的戒指盒,心脏像是要跳出来,凶巴巴地说:“手伸出来。”
“干什么?”
“签字画押啊。”
“你还真准备了文件——”江应笑着伸出手,声音却戛然而止。
游时丝毫不嫌弃地单膝跪在雪地上,刚下的薄薄一层的积雪弄湿了他的西装裤,从口袋里掏出戒盒,因为游时过去紧张捏得盒子都有点发皱,盒子打开,里面的戒指像游时的眼睛一样亮。
还没拿到戒指的时候,游时就已经在思考他应该怎么筹备他的求婚仪式了。
每一个软件都被他翻烂了,他特意去询问了婚礼策划公司,策划经理看着游时的变态要求本着职业素养才没骂游时是隔壁公司过来砸场子的。
但在江城初雪这刻,他很想跟江应求婚。
就好像当年他还没有等到自己的初赛成绩,就逼着江应给自己表白。
“其实我没打算现在求婚的,按我的性格我肯定要在世界上最漂亮的地方跟你求婚,在整个城市的最高点放气球或者半夜飙车带你上山俯瞰整座城市,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反正就是……”游时终于扭过头看他,脸和耳朵都已经红透了,却硬是装得面无表情,“我不想再等了,你同不同意?”
不等江应说话,游时就自顾自地说:“快点,说你同意。”
“嗯。我——”江应刚说出来一个字,游时就暴力地把戒指套到江应手上,红着耳朵不容置疑地说:“画押完成。”
“我还没说完。”江应笑出来。
“你都说嗯了,反悔也没用。”游时耍无赖地说。
江应还想说什么,这时游时指了一下天上,说:“看!气球!”
江应抬头,茫茫的雪花落在他眼睫上,所见只有深蓝的夜空和飞雪,哪有什么气球?
再一低头,游时已经红着后颈,闷头冲进了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