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在大厅里墨迹了一会儿终于出了饭店大门, 赵雪分别给刘晓聪和毛然然打车,又扶着嘴里嘟嘟囔囔但是彻底醉了的赵邮,往一边的停车场走。
“那个……你俩怎么走?”赵雪回头看向他们。
“送我一下吗?”江应忽然低声对旁边人说。
“……好。”
俩人上车, 江应还是坐在副驾,在游时发动车子前, 声音很淡地说:“还是之前那里,用我给你导航吗?”
游时抿了抿嘴唇:“不用——”
这次开得很快, 路上没有堵车, 不过在经过二高门口的时候碰巧遇上二高学生放学,穿着二高校服的学生三五成群, 嘻嘻哈哈地从学校里面走出来。
游时在斑马线前刹车, 两人坐在车里, 沉默地看着他们放学。
当年身处其中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如今以旁观者的角度看,会恍惚地想自己当时也曾穿着这样的校服,在这样的时刻,和一群人嘻嘻哈哈走出校门吗?
游时本能希望这种时刻能够无限拉长。
然而等汹涌的人潮过去, 他还是要发动车子, 车轮碾过学校门口的斑马线, 飞速驶离二高,校门在身后逐渐变成一块亮色的颜料, 最后消失在地平线外。
靠近小区的时候,江应说:“你等会儿跟我上去一趟?”
“啊?”游时有点发懵。
“签好的合同要给你。”江应偏头看向窗外。
“哦……”游时愣了下才点点头, 落寞地笑了笑, “好。”
小区不让外来车辆进去, 附近又没有停车位,游时最后只能把车停到很远的地方, 两个人下车,步行五分钟走回小区。
天空阴沉沉的,看不见星星和月亮,像是马上就要下雨。他们刚走进楼道,就听见外面轰隆一声惊雷,然后是细细簌簌雨声落下的声音,最后变成噼里啪啦的的暴雨。
外面人用各种东西挡住头,涌进楼道。
游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车停的太远了,这么大的雨他等会儿不太好回去。
他回头,江应已经上了楼。
还是那个入户门,入户门上贴着开锁的小广告。江应看了一眼,随手把广告撕了,掏出钥匙开门。
狭小的楼道里,游时站在他身后,没有靠近。
江应开门,在门口换鞋,打开玄关的灯。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招呼游时进去,趿拉着拖鞋走到里屋,去拿签好的文件。
门没关,游时能看见里面的装饰,还是之前那样没变过。他又低头,看着门口的鞋柜,只有几双男士的皮鞋和运动鞋。
“这是合同。”江应拿着文件走回到门口。
“……好。”游时立刻收回视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冲他扯了扯嘴角,伸手要接过文件。
“游时,”江应递给他的时候开口,“你当年那首曲子,是弹给我的吗?”
游时捏着合同一角,手下意识一紧,纸张被他捏地皱起来,江应却没松手,安静地看着他眼睛。
“是……”游时说。
“那游总刚才那首呢?”江应又问。
他又喊自己“游总”了。
游时不想听他喊“游总”,他想听江应喊自己游小时。游时执拗地别过头,没松手,抿了下嘴唇。
“好。”江应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松手,接着砰一下关上门。
游时愣了会儿,睫毛很轻地颤了颤,垂眸看向手里的合同,外面雨水太大,这么大的文件他不能保证安然无恙地带回去,他拍了两下门:“有伞吗?外面下雨了——”
在他拍第三下的时候门打开了一条缝,一把伞从门缝里扔出来,门又重重地在他眼前关上。
游时:“……”
游时蹲下来,捡起来那把伞。
伞断了好几根伞骨,伞面塌了一半。游时蹲在楼道口,笑着扯了扯断裂的伞骨,心想也不是不能用,或者用雨伞把文件一包,只要合同不淋水就行。
他拿着断裂的伞走下楼梯,忽然听见身后门锁舌轻轻弹开的声音,江应硬梆梆地叫他:“喂。”
游时回头,江应出现在门口,一只手扶着门不让门关上,他眉头微微皱着,对他说:“伞坏了不知道敲门吗?”
“我——”游时想说什么。
“进来吧。”江应打断他的话,往旁边侧了一步。
—
游时跟在江应身后进了屋,打量着这套他住了很久的房子,全都没变,就连猫爬架都放在原来的位置,甚至桌子上的花瓶位置也没变,只是如今瓶子里空空如也。
“家里……只有你自己吗?”游时忽然问。
“嗯。”江应说。
“奶奶呢?”游时问。
“她住原来那里,住习惯了。”江应说着,回头,“这之前是你的房子,我就不跟你介绍了。”
游时没说话。
黄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看见游时,先是警戒地瞪大眼睛,又耸了耸鼻翼,确定眼前这个人有点熟悉之后,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踱步过来,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游时垂下来的指尖。
游时手一动,想要去摸他,黄花一个激灵,又缩下身子,钻回角落。
他手停在半空,心里忽然有点难过。
“他快要不认识你了。”江应说。
游时鼻头更酸了。
江应说完就进了里面的卧室,留他一个人在客厅,游时没有乱逛,走到沙发角落坐下,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没过一会儿,卧室门响了一声,江应从卧室里出来,游时一个激灵站起来,退到一边,坦然看着他说:“等雨停了我就回去了。”
“哦,”江应把怀里抱着的毯子和枕头扔到沙发上,没什么语气地说,“回不回去随便你。”
“想喝水自己烧,东西你都知道在哪。”江应转身又回了卧室。
游时看着沙发上被没好气扔下来的枕头和毯子,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之后江应抱着东西出来洗澡,洗完澡又从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回卧室,游时就坐在沙发最角落的位置,两人没有一句交流,关系淡薄得像是作息不一致没什么话可聊的合租室友。
外面的雨声一直没停。
游时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下巴搁在抱枕上,垂眸看着自己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距离他不到五米的另一个房间,江应背对着卧室门站着,沉默地擦头发,他不开吹风机,自己听着外面可能会出现的动静。
他耐心要耗尽了,他想,游时,你为什么不来敲门?
游时在沙发睡了一晚,没有睡熟,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睁开眼睛,整理好沙发,叠好毯子。
江应站在卧室门后,垂眸,听着外面细碎动静,手已经搭到门把手上了,然后他听见入户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合上的声音。
江应茫然站了一会儿,很轻地“啊”了一声,吸了下鼻子,又歪回到床上,扯过来被子,蒙住眼睛。
—
谢历把江城逛的差不多了,在等待和客户见面的几天里,他的日常就是在酒店躺尸,实在没事干就整理一下公司的文件。再约客户见面前一天,他这只发霉的蘑菇终于坐不住了,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说要带几个人去唱K。
“见客户前一天去唱k,你疯了吧?”游时鄙夷地看他一眼。
“你懂什么,这叫鼓舞士气。”谢历义正言辞地反驳他,又问徐妙,“你想不想去?”
“想!”徐妙狠狠点头。
“你去不去?”谢历又转过头问他。
“不去。滚。”游时没好气地说。
“你前男友也会来哦。”谢历冲他摇了摇手机。
“他要是能参加这种活动我从酒店顶楼跳下去。”游时皮笑肉不笑地说。
“因为我跟他说,你也会去。”谢历冲他笑。
游时:“……”
KTV里灯光昏暗,头顶上的灯球一直在闪。四个人开了包厢,谢历又要来了酒,几个人先是象征性地碰了下杯子,谢历高兴地说:“预祝我们旗开得胜!”
徐妙是第一次见江应,笑着打趣:“有江老师这样的人在,肯定没问题。是吧游总?”
游时轻轻点头,仰头把酒杯里的水喝了。
谢历兴奋地去点歌,全包厢都被迫去欣赏他跑调跑到八百里外的歌声,唱完一首,他霸占着点歌台切歌,不一会儿,格外熟悉的前奏响起。
“周董的,双人,”谢历抬眼望向包厢众人,“谁跟我一起合?游时,你来——”
他转头,江应坐在游时正对面,把玩着手里的酒瓶,似乎正低声说着什么。
谢历把话又生生咽回去了,委屈巴巴地转头去叫徐妙:“妙妙,只剩下你了……”
谢历这首惊奇地没跑调,徐妙是个隐藏的唱k天才,每当发现跑调时就垫音把谢历的调子拉回来。
歌安静,人唱的也好听。明明音乐在响,可包厢里感觉不到吵了,气氛静谧地有点暧昧。
眩目的灯光从头顶倾斜而下,坐在灯光下的人其实很难看清楚对面人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深邃的眉目,至于眉目里藏着什么,就再也看不懂了。
江应先是给自己倒酒,又拿过游时的杯子给他倒酒,随后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游总喝酒吗?”
“……不喝。”游时垂眸看着自己的杯子。
“哦。”江应点点头。
江应点点头,端起酒杯,喉结滚动,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把杯子放到桌面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么连续喝了三杯,江应要去倒第四杯的时候,一只手伸来,盖住了杯口。
江应抬起眼睛,想从游时表情里看出点什么,但昏暗灯光下他什么都看不清。他点点头,往后靠了一点,又从口袋里掏出两盒烟,扔在桌子上,顺手又带出了打火机,他问:“抽烟吗?”
江应又给自己倒酒,晃荡着杯子,靠着椅背,放荡笑着看向他:“游总怎么什么都不会?”
“戒了。”游时回视他的笑。
“怎么戒了?”江应笑问。
“有个人说对身体不好,就戒了。”游时说。
“什么人?”江应眯起眼睛逼问他。
心脏轻轻抽痛一下,游时闭了下眼睛,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很重要的人。”
他伸手,江应这时把他杯子收走,似乎是模糊地笑了,接着往自己杯子里添酒,冲他举杯,笑笑:“那人不是很重要吗?要听话。”
游时伸出去的手没收回来,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盯着他。
江应坐在他面前的皮质沙发里,黑色风衣敞开,眩目的灯光照着他的黑发。游时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知道他沉默地一言不发地给自己灌酒。
游时知道江应在江妈妈刚出事的时候学会了喝酒和抽烟,后来慢慢长大,自己戒掉了。
隔了许久年,他又随身带烟盒了。
这次是因为自己。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他还是个混混刺头的时候,他为了气江应,拿起酒杯在江应面前一饮而尽,吊儿郎当笑着跟他说这是在给他上课。
江应那时候问他是故意的吗?
游时心里发酸,有点茫然地想。
那现在呢?江应。
你现在是故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