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闸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游时正靠在桌子面前抱怨着说“今天晚上能不能不背生物”, 江应要走过来把他按到椅子上,灯就在这时候,啪一下熄灭了。
人在瞬间黑暗的时候会本能地慌乱, 不管手里抓着什么也会瞬间抓紧。
游时只能感觉到自己被猛地一压,直接坐在椅子上, 而江应似乎被绊了一下,气息有点乱。
俩人眼睛都还没能适应黑暗, 这个时候什么也看不见。
游时能感觉到江应就在自己身边, 他的呼吸会扫上自己喉结,热热的, 有点湿。一点若有若无的触碰都让游时意识到他俩现在距离很近。
江应手撑了一下想站起来, 他也不知道撑到了什么东西, 但是刚摸上去的瞬间他就头皮发麻,正要把手撤回来,就听见游时在黑暗中笑着说:
“哥,你摸到我大腿了。”
江应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他在黑暗里逐渐分辨出游时的脸, 游时的眼睛在没灯的时候更显得亮, 似乎还有一点湿。
“一张床也睡过。”江应看他一会, 沉声说。
江应正打算起来,就感觉身下的游时挣了一下, 一只手突然滑过他腰腹,不轻不重地摸了一把。
“你……”江应声音哽了一下, 继而猛然一吸气。
江应只能看见游时影影绰绰的动作, 也不知道游时耳朵尖其实已经红透了, 他只听见游时冷淡的,又笑着的声音:“不小心的, 不过扯平了。”
“反正一张床也睡过。”游时又说。
游时说着,刚才摸过江应的那只手反复握拳了好几下,整个人还在想刚才的触感是不是真实的。
腰侧一只手就能抓住,往中间一点,又能摸到肌肉。
在灯光亮起的刹那,游时瞬间把右手背到背后。
“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江应说着,拿着手机出了卧室。
“我和你一起。”游时说,也拿着手机开着手电筒跑出去。
整栋楼都是黑的。
楼栋群里一直在骂人:“他奶奶的又停电了,一个破小区一星期停电三次还能住人吗?”
“电梯也停了,高层的住户不是人是吧?”
“物业到底来不来电了?!能不能给个准信!”
游时看完楼栋群里的消息,确定是停电了,并且物业一直没有回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
两个人又重新回家,坐在卧室里,游时拉开了窗帘,外面的月光漏进来。
“怎么办?”游时坐在椅子上问。
“什么怎么办?”江应坐在桌子上,背对着窗户。
游时能看见江应背后的城市,亮着灯的大桥,还有天空上的云和月亮。
“今天补习怎么办?”游时问。
江应许久没说话,然后用腿轻轻碰了他一下,跟他说:“背出师表。”
游时笑了,一点点开始背:“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月色洒落窗台,均匀撒到两个人身上。屋内所有东西都被勾勒出一片浮动的暗影,游时仰着头看着江应,江应坐在桌上,也垂下眼睛看他。
因为太黑,其实都看不太清楚,但又都知道对方就在那里。
黑暗似乎掩盖了什么,又让什么东西更加大胆。
因为停电,所有电器都罢工了,那种已经融入生活中的微小的电器工作声这时候猛然消失,心也跟着猛然一静。
安静地好像过了头,整个房间只能听见游时一点一点背书的声音,还有江应偶尔提醒的声音。
他们那天晚上说了很多,背累了,江应一点点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讲从初中之后的知识体系,像是一点点把游时错过的一切补充完整。
除了这些东西,他们还罕见地谈起了那两年。
游时问他医院陪护累吗?
他看到江应偏过头,看了外面一眼,沉默一会儿才说:“主要是睡不好。”
“是,”游时吸了吸鼻子,“医院早上五点多钟就打扫卫生了,走廊又有很多人。”
江应看着他,想说其实不是因为那个。
只是因为太想你了。
“那里其实还不错,楼下有很多卖包子的小摊,热气腾腾的。住院部里面还有一个小花园,有很多老人在那里复建,还有小孩子在草坪上放风筝。”江应慢慢说,“夏天没有江城热,秋天很好看。”
“那你为什么还回来。”游时声音沉下去。
江应没回答,只是搭在桌边的腿又晃着碰了下他小腿。
游时故意把腿抵上去,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眼神带了点逼问的意思。
“跟我说说你。”江应看着他说。
游时抓了下头发,半晌笑了两声:“你不都打听清楚了吗?”
“不是特别清楚。”江应笑着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游时抬头看着他,“转了一次学,去其他城市住了一段,然后我又闹回来了,最后他们随性就不管了,搬了家,然后……你就回来了。”
“新家那地方太偏了,但是那附近有很多流浪猫,我经常喂他们,黄花看见流浪猫会特别不爽,会一直呵气把猫吓回去,所以我都背着他喂,”游时又说,“然后平常还会去二高后面那个小吃街,那里好多人,总是很挤,但是我很喜欢去。”
“人多还去?”江应问。
“人多的话,”游时看着前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听着他们说话,会感觉自己身边热热闹闹的。”
游时是个很小的时候就饱尝过冷清的人,门口的马路牙子他记得很清楚,他小时候蹲在上面,数地上的蚂蚁,边数边等人。
那个时候时间总是很慢,他想如果他家住在小吃街就好了,小吃街有那么多的人,他可以不用看蚂蚁。
他们那天晚上说起北京的秋、江城的雨,学校后门的巷子、小时候经常去探险的胡同里、解放公园的鸽子、长江轮渡上的夕阳。
这是特别长也特别安宁的一个晚上,因为停电,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搁置,今天不用工作、不用加班、也不用思考没有做完的题目,只是坐在窗户前,看着天光一点点变暗,路灯亮起,星星浮上来。
居民楼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孩子们在路灯下奔跑,声音或近或远地传进来。
而自己喜欢的人就坐在自己跟前。
游时晃着凳子,昂起头,看着坐在桌子上的人,眼神像戏谑又像是向往,他膝盖碰了碰江应垂下来的小腿:“你怎么不让我背蒹葭?”
“蒹葭……”江应想了想说,“考频太低了。”
“可是我想背。”游时又说。
“那你背吧。”江应垂下头看着他。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游时看着他,眼睛里面似乎有星光在闪动,他不知道江应这个时候能不能看清自己的眸子,能不能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但他就那样背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电一直等到下半夜才来,游时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都没醒,只是皱了下眉头,把脸往胳膊深处埋去,手指抽动了一下。
江应动作很轻地走到他身边,看他睡着的侧脸。
许久之后,他伸出手,极轻地拉了一下游时的手指,牵住。
他盯着游时的手指,许久之后,缓缓低头,轻轻吻上去。
—
“机房的门怎么没关?”
午饭时间,学生们成群结队从教室里涌进楼梯,牛头艰难地穿过走廊,一步步走向机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要我说,信息技术课完全没有必要嘛。”牛头晃着手里机房的钥匙,边走边念叨。
外面的脚步声忽然传来。
“服务器也没关?”牛头透过微微打开的门缝,看见里面服务器闪烁的灯光。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游时依旧没动,手指点在桌面上的频率加快了,依旧歪着头盯着电脑屏幕。
上面显示系统正在改卷,预计时间20秒。
“谁,谁在里面?!”牛头大吼一声,脚步更加快了,他一路拨开挡路的学生,那学生冲他讪讪一笑,“牛主任,大中午的火气有点大了。”
游时耳朵动了一下,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然后是牛主任的吼声,“现在连机房都敢闯了,等我抓到是谁,退学!都给我退学!”
牛主任气冲冲地伸手推开机房门。
“叮~”
“成了。”游时唇角上挑,手指在桌面上面快速弹了两下,接着迅速起身,甩上自己的校服外套,连续扳了三个开关关了机房网络,在牛主任进门的那一瞬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他压低帽檐,一阵风似的从牛主任身边卷过去,笑着说,“牛主任,下火喝点菊花茶,天天生气对肝不好。”
牛头两秒后反应过来,回头喊:“哎,你!”
身后是密密麻麻地穿着校服赶着下楼吃饭的学生,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个人已经隐没在人海里了。
“你以为跑得快我就抓不到你吗?”牛头气哄哄地进门检查检查机房设备,发现除了一台电脑没关,机房网络也是断掉的,“游时,我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你,跑什么,至于吗……”
这时他一眼扫到了那台没关的电脑。
洛谷月赛,参赛者Yxs,总分400,用时1.29h。
总计6千人参加,排名第一。
—
下来的太晚,又已经得罪了牛主任,游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中午翻出学校,打算去外面吃顿饭。
江应这个时候打过来电话:“跑掉了?”
游时走在人行道上,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跑掉了。”
“月赛打了吗?”江应又问。
“打了,”游时吊儿郎当地笑了一声,“要我给你汇报成绩吗?师父?”
“不用了,我相信你。”江应笑着说,“就是徒弟缺个陪练吗?”
“你?”游时想了想,勾起唇角一笑,“你账号等级分有点低啊,要不你把你大号放出来给我当陪练?”
Mortal账号复活,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账户当陪练……
oi群里那群人能疯过去。
江应说:“等级分低,那是问题么?”
游时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跟江应打过一场了,但是平常在机房训练跟偷鸡摸狗一个性质,他不太好叫江应陪他。
游时说:“机房容易被牛主任抓。”
“那算了,”江应声音特意拉长了,似乎带着笑,“看来徒弟也不是很需要一个陪练。”
“你怕被抓吗?”游时磨了磨牙尖问。
江应犹豫了两秒,游时已经替他回答了,“你不怕。好的,那以后午休的机房,你过来陪练。”
江应在那边笑。
“应哥,准备好应对腥风血雨的机房吧。”游时狡诈一笑。
如果江应过来,他们两个会在机房一起打比赛,然后一起进行腥风血雨的逃难,背后是牛主任的唾沫星子和脚步声,面前是不断增长的代码块。
评定系统一直在转圈,在他们欢呼成绩的那一刻,牛主任也适时推门而入。
想想都觉得很刺激。
江应没理会游时不怀好意的笑,问:“你在哪?”
游时看了一眼:“外面吃饭。”
“噢。”江应点点头。
“你怎么不骂我又逃学?”游时奇怪地说。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闭上嘴,自己他妈的有点斯德哥尔摩了吧。
“你下午又不是不回来,”江应笑着说,“给我带两个串回来,食堂饭不好吃。”
“不带,”游时冷着脸说,“你知道带着串翻墙有多困难吗?”
挂完电话,他看着旁边卖炸串的小吃摊,犹豫三秒钟,走过去老老实实买了一桶。
这只是我自己想吃。
仅此而已。
绝壁不会给那个人带回去。
他盯着锅里不断翻腾的油,心想。
说起来,距离复试,也只有不到半个月了。
他带着炸串走进王氏面馆的时候,店里人声鼎沸,几个人扛着设备,一个记者拿着话筒,正在店里面采访。
游时艰难地从人群中间挤过去,正要跟服务员说来碗汤面,那个记者就一把抓住了游时,兴奋地说:“我们是江城电视台的,听说这里有个面馆特别受欢迎,过来做个专访,你经常来这里吃饭吗?”
游时看了那记者一眼,没什么被采访的兴致,冲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听不见,也说不了话,径直走了。
那记者不好意思地一笑,回头冲摄像惋惜地说:“长这么好看,多上镜啊,可惜是个聋哑人。”说完,接着去采访老王。
游时走到前台点面,结账。
“王师傅,开面馆这么多年来,您能说说有什么特别感人的故事吗?关于顾客的。”
“说起来啊倒是有一个,来我这里吃饭吃了三年了,他原先在江城,后来搬到外地来,就这样,还经常回江城我这里吃饭呢!”
游时幽幽地移到老王旁边,气若幽兰地问了一句:“谁?”
记者和摄像人麻了。
听不见?
说不了?
聋哑人?
游时又幽幽地看了记者一眼,说道:“自愈了,突然能听见了。”
记者:“……”
王叔兴奋地说:“你认识!就是小应,上次他还带你来吃饭。他自从上高中就来我这里吃饭了。”
“他不是搬走了吗?”游时吸了吸鼻子,问。
他老早就感觉中间时间线有点不对。
“是搬走了,为了给他奶奶治病到北京了。他那是秋天走的吧,没走俩星期就回来了,来我这里吃面,我问他什么时候搬回来,他摇摇头,说要看奶奶的病情。”
王叔感慨着说:“后来他就经常来,有时候两个星期,又是个一个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来我这里吃饭。我记得特别清楚,一个雨天他撑着伞到我店门口,雨水那个大呦,他浑身都湿了,站在店门口不好意思进来。我赶忙去接他,我说这是第十几次回来了吧,他说是第十二次。我说何苦哉,北京就缺这一口吗?天天跑不够折腾人的,从江城到北京,火车都要十一个小时。他站在店门口抖水,说北京不缺这一口。他就是想回来,想回江城。”
王叔又冲那个记者姑娘说:“你说回江城干什么?就为吃我这一口面?”
游时没说话,心里有点满,什么东西像是要溢出来。
正巧这时候店员上了面,他正要坐回桌子旁边吃面,记者忽然拉住他:“下面这不是采访,是个私人问题。”
游时停下脚步,看着她。
“没女朋友,”游时看她一眼,轻笑着说,“我喜欢男的。”
记者愣了三秒,回头气急败坏地冲摄像喊:“这段给我掐掉!掐了!”
与此同时,一个帖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二高贴吧首页。
【猛女落泪,梦女心碎,游时亲口承认喜欢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