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绞尽脑汁想要引起游时注意的人很多, 从操场送水、到送小零食、再到送自己亲手做的手工、小饼干。
喜悦和兴奋是从准备的那一刻就开始蔓延的,偷偷想着那个人见到这些东西的样子,想如果能这样一直为他准备惊喜就好了。
而游时从桌子下面偷偷看江应垂在身侧的手, 怀着同样的心情打下了三个字,学做饭。
中午吃完饭, 江应需要去一趟长花街,王老师打电话说设备出了点问题, 让他过去调试。游时看了一下下午的日程, 确定了下午需要做两套卷三道编程题后,决定直接回家。
回去不顺路, 江应还是跟游时走了一段。
游时背着猫包, 嗤了一声:“又不是小孩子。”
发个鸡毛!
就不发!
游时这样想着, 转身就要走,走到一半又刻意放慢了脚步,听着后面江应的动静。
现在的他很像家里那只猫,黄花在想要被他顺毛的时候,总是会先蹭一下, 然后傲娇地走开, 但是越走越慢, 耳朵也竖起来。
“不是吗?”江应看着他动作,问他。
游时嘴硬, “我说不是就不是,走了。”
—
朱浩波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继而一笑,都不约而同地把手里的烟摁地上摁灭了,然后站起来缓缓向那个女生走去。
等到五六个人把她围住的时候,女生终于反应过来,一步一步往后退,没退两步,撞到了身后另一个人身上。
“你们想……”女生声音都在抖,“你们想干什么?”
“加个微信?”朱浩波说。
“别过来。”女生又往后走,但后面已经没路了,只剩下墙。
朱浩波半眯了一下眼睛:“加一下就放你走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坏人。”
“加你妈啊!”一只猫包突然从上面甩到朱浩波脸上,游时越过操场栅栏落地,与此同时,一只橘猫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蹿了出来,恶狠狠地在他腿上抓了一爪子。
等朱浩波看清一切的时候,就看见游时站在他面前,女生躲在他身后。
“死性不改是吧?”游时皱着眉质问他。
包摔到地上,朱浩波抹了下嘴角,又看了看自己旁边这几个人,笑了:“正好。”
几个人逐渐围过来。
—
女孩蹲在角落里,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怀里很紧紧抱着自己的包。她想拿出手机报警,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她现在只敢偷偷睁开眼睛看,耳朵里全是人的闷哼声和喘息声。
那个突然出现的男生似乎很能打,但是人太多了,他脸上似乎受了伤,血像一条细线从他皮肤上滑下来。
然后她看见一个人悄悄绕后,对着那个男生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棍子。
女孩猛然闭上眼睛大叫一声,浑身都在抖,突然,一个温热湿热的东西舔了舔她的手,那只橘猫钻到她怀里,毛茸茸的,很暖和。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不远处其他人报警的声音。
“喂,警察吗?这边有人聚众斗殴啊,就在财经大厦旁边的居民区,对对,就这。”
警察局内。
警察带着游时去做了笔录,登记了所有个人信息。一个女警看着她脸上细密的一道伤口,给了他一个创口贴让他贴上。
因为女孩在场,整个事件的真相并不难查,其实压根没游时什么事,但是警察说因为双方都是学生,有必要通知监护人。
游时脸上贴着创口贴,坐在旁边的铁质的冰凉座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边的警察忙忙碌碌地通知几个人的所有监护人。
能通知到吗?
游时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游玉书和乔清野了,也不知道他们这个时候在不在家。
游时希望他们在赶飞机,最好联系不到人。
但是没过多久,一辆保时捷在警察局门口停下,从后座下来一个优雅至极的女人,穿着丝绸长裙,脚上穿着一双八厘米左右的黑色高跟鞋。
警局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了那个女人。
只看见乔清野穿着恨天高,快步走进警局,一眼看见没个正形地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游时,飞速走过去。
游时抬起头看她,正要说什么。
“啪——”乔清野毫不犹豫地给了游时一巴掌,扔下一句“丢人现眼”,转身向警察办公区走去。
游时脸上的表情从错愕转成笑。
一瞬间,整个警局只剩下乔清野高跟鞋踏地的声音。
游时坐在椅子上没动,那句“妈”也没喊出来,双肘撑着自己的膝盖,低垂着头,一直在笑,笑得肩膀都在抖。
不过一会儿,他左脸上显出红印,伤口又被乔清野打得开始渗血。他能感觉到脸上创口贴的胶正在因为渗出来的血液而失效。
然后,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
“女士,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一下,你先听我们讲清楚整个事件的始末。”一个民警拦着乔清野说。
“我没时间了,我马上要去赶下午四点的飞机,”乔清野完全不关心民警在说什么,“事情的处理结果我不关心,现在,有需要监护人签字的立马拿过来,我签完就走。”
“阿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女生冲上来,冲乔清野说,“游时他不是……”
乔清野平静地看向她,微笑道:“他怎样我也不关心,我只想快点去赶飞机。”
女生说不下去了,看着乔清野,继而又转头看着外面坐着的一动不动的游时。
看到游时表情的那个瞬间,女生几乎怔住了。
游时无所谓地靠在椅背上,面带着嘲讽与戏谑的笑意看着这一切,好像这是一场在他面前上演的荒诞喜剧,跟自己毫无关系。
游时平静地看着里面乔清野跟民警拉扯,左脸依旧火辣辣地疼。
他突然很想抽根烟,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但是警局内不让抽烟,只能作罢,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在那个瞬间,游时突然觉得,其实他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其他人的看法也不会因此改变,从他故意考进二高开始,他的一切就已经定型。
努力皆是徒劳,自己永远是个烂人,永远追不上江应。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
游时懒懒地拿起来看。
【江:到家了吗?】
游时看了两秒,忽然有点想哭,他大睁着眼睛,死死盯着那行字,把眼泪硬生生憋回去,当作没看见这条消息,摁灭了手机。
-
事情解决完已经下午五点钟,除了乔清野刚进门时的那一巴掌,游时跟她再没说过话。
乔清野即使在签字时看到了事情所有始末,也只是轻微挑了下眉,然后波澜不惊地签字,签完字就离开警局赶飞机。
她要谈一个大单,她的每一秒钟都很值钱。
游时则蹲在警局外面的路灯旁边的阴影里抽烟。
天黑的早,这会儿天边只剩下夕阳一点残存的光线,游时盯着那一点残存的光线看,一个背着巨大书包的身影突然挡在他面前,游时眯了下眼睛。
“那个,你还好吗?”女生轻声问。
“还好,”游时开口说话,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哑,又咳了一声,“没事。”
“那,我走了,”女生犹豫着说,“今天谢谢你。”
游时摸出手机玩小游戏,闻言只是点点头,手一滑点进备忘录里,看见自己写下的待办——
“理综卷第12套”
“英语单词复习”
“将进酒默写”
还有刚写下不久的……
“学做饭。”
游时勾起唇角一笑,手一动,就要把这些东西全都删了,眼尾却忽然一挑,他眼前的那一小片阴影还在。
游时皱了下眉头,啧一声抬起头:“怎么还没走——”
面前人突然蹲下,与此同时,一瓶冰水敷在他左脸上。那人的手指尖也被冰水染凉,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他心里狠狠一跳。
“抬头,看我。”江应说。
江应的脸距离游时极近,游时几乎能数出来他的睫毛,而那双眼睛里倒映着自己。自己脸上贴着创口贴,头发有点乱,嘴里还叼着一根正在燃烧的烟。
江应的手扶着冰水,压在自己左脸上。
他盯着看了一会,眼神才躲开,把烟熄了,低下头,嘟囔着说:“不看。”
“疼吗?”江应问。
游时一怔,闷闷地说:“不疼。”
他感觉到冰水压在自己脸上,江应的指尖只微微触碰到自己的脸,像是不敢碰似的。
“自己拿着。”江应看着他说。
“什么。”游时问。
“水。”江应又说。
“噢。”游时闷哼一声,吸了吸鼻子,从江应手里接过那瓶水,按在自己左脸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脸肿了没有,现在是不是很丑。
他只知道江应的手撤开的那个瞬间,他心里空落落的。
游时自己拿着那瓶冰水,使劲压在自己脸上,感受着左脸上传来的丝丝痛感,好像这样就能把其他一些感情压下去似的。
“你怎么在这?”游时低垂着头,闷声问他。
“警方联系了我,”江应垂眸看着他说,“因为我是你联系人里第一个。”
游时缓缓想起来,在乔清野走后,自己执拗地坐在冰冷长椅上,不肯通知其他任何联系人的时候,那个漂亮的警花姐姐从他手里骗出了手机,看了一眼,记住了紧急联系人的号码。
“噢。”游时又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们问我是你什么人。”江应看着他,看着垂着脑袋,头发乱乱的他,忽然很想掐着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游时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江应是我什么人?
同学,前后桌,撑死了说不过是个一起长大的邻居。
他凭什么为自己跑这一趟又一趟?
“游时,”江应依旧看着他,眼睛里的情绪浓重地化不开,“我在问你,我是你什么人。”
你说啊。
游时还是没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
“吃饭了吗?”江应站起来,后撤了一点,那种近乎逼问的语气消失了,转变成温润的笑意,“先去吃个饭。”
游时抬起眸子看他,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说:“应哥,我这个人,是不是特别不好,特别烂啊?”
“为什么这么说?”江应回过头问。
“我打架,逃课,我成绩还不好,然后今天还进了局子,反正就是哪哪都不好……”游时说着,把自己头埋进了臂弯里,“我不想回去,也是因为我知道,我跟之前差太多了,我……”
“警察说你了么?”江应问。
“没,”游时又咳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自己?光从这些东西评价一个人,也太片面了,”江应垂眸看着他,“而且,在我这你就是游时,没变过。”
江应抿了抿嘴唇又补充道:“宋爷爷也是,那些人都是。”
游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江应身后是华灯初上,是恰到好处的夕阳。远处,那个电视大楼突然亮灯,灯带像礼炮一样从下往上依次亮起,最后在楼顶炸开。
游时知道,晚上六点了。
江应忽然走过来,弯下腰,游时下意识闭上眼睛,他感觉一只手伸进了自己口袋,从里面掏出了烟和打火机。
“但是烟酒对身体不好,”江应拿着烟盒冲他晃了晃,“以后还是戒了吧。”
然后,他看着江应,忽然问:“应哥,你会抽烟吗?”
他脑子里闪过江应在阴影里抽烟的那张照片。
许久之后,江应冲他一笑:“会。”
说着,他从烟盒里面抽出一根,点燃,抽了一口。
“什么时候会的?”游时又问。
“我妈生病那时候。”江应声音很轻,目光看着远处。
游时心里像是被掐了一下,心想或许自己不该问的。
江应转过头看着他,看见游时亮晶晶的眸子,问道:“想抽吗?”
游时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只是江应看见,游时的喉结轻微地滚动一下。
江应笑了,把自己抽过的烟递到他嘴边,烟头的火星在他手指间明灭,江应笑说,“最后一口。”
游时看着那根江应叼过的烟。
片刻后,他脑袋凑上去,就着江应的手指抽了一口,接着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他生平第一次被烟呛到,是抽江应手里的这根。
他边咳嗽边想,这算是间接接吻吗?
咳嗽完,游时一抬头看见江应的笑,他恶狠狠说:“不许笑。”
“好。”江应还有点止不住笑。
游时又盯着他看了一会,说:“应哥,我房子租好了,你能来给我补习吗?我,我可以给钱……”
“你打算给多少?”江应反问。
“你要多少给多少,”游时低下头,语气逐渐低下去,“但是不能要太多,太多了我可能给不起……”
江应看着乖乖蹲在地上,垂着头说话的游时。晚风吹过他头发,一晃一晃的,江应突然很想把手插进去揉两下,他觉得应该会很软。
但他没动,只是笑着说:“那我得想一下我要什么。”
“嗯,”游时抬起眼睛看他,片刻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笑了下,“我还有一个要求,补习的时候,你来我住的地方。”
“好。”江应看着他。
游时听着他的声音,缓缓眨了下眼睛。
刚才江应靠过来的瞬间的温度似乎还没散,游时极轻地抽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