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大堂没有开灯，光线很不好。
他看到姜珩一个人坐在休息区，是他们被姜明发现那天坐的那张桌子。
“姜珩？”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姜珩的背影，他没多想便开了口。
“嗯。”
还好，没有不理他，梁翊心里松快了些，他没贸然过去，想多问两句好知道姜珩现在的心情。
“你坐那里干嘛呢？”
“没事。”姜珩抽了下鼻子，梁翊心一颤。
“厨房里油烟味太大了，我不喜欢，想透透气。”
姜珩的解释自以为天衣无缝，但那语气却出卖了他。
“我外婆不是那个意思，我回来之前和她解释过了不是女孩子，她不信我。”
梁翊也急了，他往姜珩走了过去。
“真的，你要信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姜珩转过头，他的脸逆着光，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吃完了吗？”
“还…还没。”梁翊有点心虚，姜珩给他煮的面，他是真的没吃完，他也是真的不敢不吃完。
“去吃完，顺便把碗给洗了。”
梁翊洗着碗，还在琢磨刚才的事情，姜珩不生气才不合理，但他的态度又摆明了不想表现出自己在生气。
那我是应该哄还是应该顺着他装作若无其事呢？梁翊很纠结这个问题。
姜珩的声音突然响起。
“爸，您怎么回来了？”
这声音大到吓了梁翊一跳，他手里的碗刚抹上洗洁精，没留神滑了一下，碗摔进了水池。
姜珩站在桌子旁边没动，姜明刚开门进来，父子俩都能听到厨房那边传来的动静，很清晰的声音。
“大概有猫吧？”姜珩打着哈哈。
“哼！”姜明冷哼一声。
“爸，您吃早餐了吗？”没过脑子问出这话，姜珩想咬断自己舌头，这不是把人往厨房引吗？
姜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吃了。”
“那我先去厨房赶赶猫。”姜珩想去转移梁翊。
“嗯，顺便把我房间衣柜第二格里面那个纸袋拿出来，我懒得动，坐这里等你。”
姜珩松了一口气，忙不迭跑去父母房间。
姜明望着他的背影没说话。
“爸！是这个吗？”姜珩递过去一个袋子。
姜明瞄了一眼，点点头。
“明天早上去你外婆家，你今天晚上回奶奶家吗？亲戚都在怪我们，说是大过年还留你一人在家不好。”
“去，我收拾一下，下午就去。”
姜珩答应了。
“嗯，那我先走了，你二叔还在外面等我。”他飞快地扫了眼厨房的方向，又收回视线。
“好，”姜珩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下脚步，刚好挡住姜明的视线，“我迟点回。”
“你今天真的要回去？”梁翊在厨房一直竖着耳朵在留意外面的动静，听到锁门的声音，他才冒出个头来，靠在门框上问姜珩。
他以为姜珩只是在敷衍他爸。
“嗯，要回。”姜珩板着脸，“我也想我奶奶，想我外公外婆。”
梁翊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回到厨房洗碗。
姜珩也没有说话，还是坐在大堂那里。
梁翊洗完碗，坐回桌子前，和姜珩面对面，他把手臂交叉放在桌子上，又把下巴搁了上去，满脸都是不高兴。
“你手怎么了？”姜珩发现梁翊的食指上有一道伤口，边缘泛白，中间还有明显的鲜红。
“哦，”梁翊不以为然，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摔了一个碗，捡碎片的时候划到了。”
“没事。”他看到姜珩的表情越发不好看了。
“梁翊，你手划了你还洗碗？”姜珩声音大了起来，“你想伤口发炎是不是？”
“真没事，一个小口子，明天就好了。”他安慰姜珩，可是他发现这样没用。
“你能不能爱惜自己的身体？”
姜珩情绪有波动的时候极爱红眼角，这近乎是对梁翊的一种提醒。
“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珩哥…”他也使出杀手锏，服软。
姜珩叹了口气，他起身去前台拿碘伏棉签和创可贴。
“下午我早点做完饭，你带回酒店去吃，”他折断棉签的胶管，等待液体渗透到另一端，“我应该后天下午回来，我就不过去找你了，晚上我在家收拾行李，我们初四出发。”
他没有问梁翊的意见，一边说话，一边拿着棉签给梁翊的伤口消毒，用了好几根浸透碘伏的棉签擦拭伤口及其周边皮肤之后，才给他贴上一张创可贴。
“晚上洗完澡，自己处理一下伤口，多消毒几次，再换上新的创可贴。”姜珩不放心，交代道。
梁翊点点头。
“初四就走，叔叔阿姨会同意吗？”他觉得挺愧疚的，感觉像是他要拐走姜珩一般。
“不会不同意的。”姜珩对妈妈有信心。
本来愉快的一天刚开始就发生这些小插曲，两人的心情都大受影响。
姜珩回了自己房间，梁翊也紧随其后。
进了门，姜珩指了指书房。
“你去那待着吧，”他的语气不容置喙，“书架上的书你随便看，我想补觉。”
梁翊看着卧室的门在他面前关上，只好踱到书架前，想挑选一本书看看。
姜珩对书籍的喜好和十年前差不多，武侠小说，推理小说，现在还多了一些旅游特刊。
他在书架上看到一本熟悉的小说。
《白马啸西风》。
梁翊没有丝毫犹豫抽出了这本书。
和他记忆中的封面一模一样。
在和姜珩失去联系的日子里，他想起这本书，可是跑遍了穗城的书店，也没能找到和这本一批印刷版次的书。
工作后他经常出差去外地，每到一个新地方，他也会去找，但也没有找到。
因为出版日期太早，又不是最经典的那个版本，这一套书在市面上基本是见不着了。
此时见到这一本出现在他眼前，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书页。
扉页上是姜珩亲手写的名字。
书很薄，拿在手里，翻页时能清晰感觉到里面夹着些什么。
梁翊很好奇，他翻到那一页。
是一张照片，他和姜珩的第一张合照，塑封过。
背面还写了字。
“梁翊是很好很好的，我很喜欢他。”
落款是日期。
日期就是他们断联那一年。
照片上两个人笑得很甜，梁翊能回忆起当时的心情和姜珩软软的头发扫过他耳朵的触感。
姜珩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好到当年的梁翊丝毫没有怀疑过他要求断联的口是心非。
梁翊突然觉得，这些年他经历的不好过和姜珩经历的不好过并不是同一种心情。
他是被动接受的一方，没及时表明心意固然是他的问题，但每次情绪上头难以释怀的时候，他还可以想，是姜珩先不要我的，这种想法是比较容易让自己接受的，因为不是自己的选择，自己只是被迫，那么最大的责任人也不是自己。
而姜珩是做出决定的那个人。
梁翊现在十分确信姜珩对他的心意这么多年从未改变过，他也相信这种程度的感情也加深了姜珩对自己提出断联的痛苦，这样的不好过比起他经历的更甚许多。
他想起刚才找书的时候，书架上的那些旅游特刊好像都是粤省省内的景点，他抬起头确认。
答案是肯定的，但是他不确定姜珩有没有去过，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一定会和姜珩一起去那些地方，完成大学时期约定的计划。
姜珩并没有睡着，补觉只是他的托词，他不想面对梁翊。
鹤渚的这些日子，仿佛是俩人灵魂的乌托邦，特别是在母亲同意之后，姜珩更是无所顾忌地去表达对梁翊的爱意，他甚至忘了梁翊身后也是有家人的，他的家人并不一定会同意他们的事。
他不知道是该怪自己还是怪梁翊。
梁翊外婆说的话他听进去了，他很难过，但是他又觉得自己不该生气。
因为老人家想要外孙媳妇并没有错，自己不是女孩子，却和梁翊相爱也没有错，而梁翊不能堂堂正正地介绍他给家里人也不是错！
姜珩想了很多，只觉得自己和梁翊的前景很是茫然，自己母亲的同意才不过是这艰难的路上他们才迈出的第一步。
他本可以再留一个晚上在鹤渚和梁翊相处，第二天一早再去外婆家，可是他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梁翊，与其这样，倒还不如先躲开，给彼此一个冷静的空间。
“珩哥，睡了吗？”梁翊轻轻敲门。
姜珩没有回应，他只是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梁翊轻轻敲了几下门，就没有再继续了，大概是怕吵醒他。
房间里很安静，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待他睡醒已是下午，准确的说，他是被饿醒的。
“梁翊？”姜珩打开卧室的门，“你饿了吗？”
书房里空无一人。
“人呢？”他自言自语。
到处看了看，哪哪都没人，只有厨房的小餐桌上倒扣了几个盘子，还有一张字条。
“早一点出发，天黑了视线不好，我吃过了，别担心我。”
落款是熟悉的但很多年没见过的新鲜的Y。
姜珩掀开盘子，他从来不知道梁翊会做饭，不过看这几样连颜色都无法准确辨认的菜，也能想象得到做菜人的水平。
他想笑，扯到眼角又觉得有点痛。
刚才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把他潜意识里的东西都具象化了，没忍住竟掉了眼泪。
不知道以后又有谁能尝到梁翊的手艺呢？真有福气，姜珩想着，夹了一筷子菜，慢慢咀嚼，这味道落进口腔，心也跟着酸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