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拎着行李箱，背着包，就像刚回到鹤渚那天一样，但此刻他的心境却与那时极不一样。
他这次回鹤渚的本意是办拆迁的手续，之后再去回忆中那些地方走一走看一看，说没想过再见到姜珩是假的，但对见到姜珩这件事，他也仅仅是怀着些许侥幸而已。
后来这侥幸成了真，他见到了姜珩，这才赋予了这些天存在的意义。
现在他要离开这里回粤省，只能等姜珩过完年去，但对姜珩会再联络他这件事，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是不想走的，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不走。
一时的得意忘形被长辈撞见，他非常后悔，可他也清楚地知道，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事情。
与其后悔，还不如想办法让事情不要继续往坏的方向发展。
梁翊是不想让姜珩一个人面对 ，但好像只有他离开，才不会让叔叔阿姨迁怒于姜珩。
他希望他的离开，能让姜珩一家人好好过个年，毕竟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毕竟他还算不得是一家人。
他叹了口气。
开回来的车子停在民宿对面的空地上，外面还下着雨，梁翊没有随身带伞的习惯，他也不想戴上外套的帽子。
他想淋雨。
姜明看到梁翊的微信确实没有想过回复，他的气还没有消。
“走了最好！”他愤愤道。
“谁要走？”于兰君纳闷。
“还能有谁？他又不是我们家的。”
于兰君意识到姜明说的是梁翊，她正要开口，门响了。
是姜珩。
“妈，”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梁翊家里有事，得回去了。”
“什么大事这么急？需要我们帮忙吗？”于兰君听了这话也急了起来。
“不用，不是什么大事，”姜珩顿了顿，“妈，我想去送送他。”
“你想都别想！”姜明气得站了起来。
“爸，明天就要过年了，现在他一个人，得开那么远的车才能回家，我必须去送他。”姜珩的眼睛红了，他有一瞬间想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但是看到妈妈关心梁翊的样子，他忍住了。
“这事情和你有关系吗？姜明！”于兰君见不得儿子受委屈，“他们俩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去送一送又碍着你了？
“怎么没关系？他是我儿子！”姜明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想告诉于兰君他看到的情况，但是又怕她接受不了，只好说得隐晦些，“你以为你是为他好？你这样会害了他你知不知道？”
“送个人就害了他？”于兰君拍了一下桌子，“你那个时候瞎投资，害得儿子女儿无家可归，你怎么不说你害了他们？”
被骗掉所有积蓄还失去了小旅馆让家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巨变这件事情是姜明心里的刺，他顿时畏缩了起来。
于兰君看着他那个样子也不落忍，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也没这样怪过他，时隔多年，自己一时气糊涂了，竟翻起了旧账。
她心里不舒服，也不再言语，一时之间屋内的气氛凝固了。
姜明自认理亏，但想起儿子的未来，他觉得要自己还是要坚决一些。
“那是两码事，”姜明又坐了下来，“那件事是我的错，我认，但今天，我不同意姜珩去送那小子。”
于兰君刚软下来的心肠又被姜明气硬了。
“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什么不同意？你又打算怎么不同意？”
“妈！”姜珩不想父母为了他伤了和气，也害怕姜明被话一激，说出一些不该说的事情，惹得于兰君不开心，他心里无比难过，可却无可奈何，“我不去了。”
走得再慢也不过三四百米的距离，梁翊将行李放进后备箱，自己坐进驾驶位。
雨下得很大，雨刷器不停工作着。
梁翊坐在车里看着前方。
那一栋小楼和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想起这楼里的人，梁翊心里是暖的，又有些苦，像一口气喝完一杯没有加蜂蜜的热柠檬水，他不知道是该受用这份温度，还是该怪这水太热，让柠檬发了苦。
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小楼门口，他举着一把黑色的伞往停车区域这边跑过来。
梁翊愣住了。
那个身影很快跑到车旁边，拉了拉副驾的门，没拉动，他从车后绕了过来，敲了敲梁翊旁边的车窗。
玻璃上有雾气，姜珩的脸若隐若现。
梁翊突然反应过来，他开了窗户，又打开了车门。
“还好赶上了，”姜珩眼尾泛红，眼睛却是笑意满满，“梁翊，我送你啊！”
“嗯？”
看着梁翊错愕的样子，姜珩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
“干嘛？惊喜来得太突然？”
梁翊没吭声。
他不想说在刚才的某一秒，他以为姜珩是来留住他的。
虽然他心里也清楚，他留下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有点不想姜珩送他，他怕自己绷不住，会提出不合适的要求，比如，带走姜珩。
他想事情这会，姜珩已经坐了进来，在他旁边调整着座椅。
“梁翊，你车上有干毛巾吗？”姜珩蹙着眉看着梁翊的头发在滴水，“这么大雨，你怎么不打伞？”
“身上也是湿的，你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姜珩的尾音已经有点哽咽，才分开一会，他就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回去的路上，他是不是也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了。
“没事的，”梁翊握住姜珩的手，不让他触碰自己的头发，“我开了暖风，不冷。”
“对不起啊，梁翊…”姜珩想故作轻松，可是他颤抖的声音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却听得十分清晰。
“没有。”梁翊很肯定的说。
“什么？”姜珩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我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梁翊重复强调，“是我的问题，我应该早点向叔叔争取我们的事，我也不应该在外面做出那样的举动，叔叔生气是正常的。”
“现阶段，我没办法告诉我妈，”姜珩说到这里，心里一阵刺痛，“我知道这样很委屈你，可是你再等等我好吗？我们不会一直这样偷偷摸摸的，我一定会告诉我妈妈的，我保证。”
“珩哥，”梁翊想拥住姜珩，然后抱紧他告诉他不要再自责了，可是想想自己现在从头到脚都是湿的，于是他只是捏了捏姜珩的手，“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你…真的要走吗？”姜珩低着头，看着两人紧握在一处的手。
“不走了，”梁翊轻笑一声，“看到你来，我就不想走了，我舍不得。”
“你这人…”姜珩还红着眼，又不好意思了，“这么肉麻做什么？”
“是真心话。”梁翊认真道。
“那要是我不出来呢？”姜珩想到这种可能。
“我也不知道…”梁翊看着窗外，“还好你来了。”
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他心里想着，但没有说出来。
“是我妈妈要我来送你的，”姜珩咬着嘴唇，很艰难地说道，“虽然我爸不同意。”
“阿姨她对我一向很好…”梁翊说。
“嗯，所以我想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再告诉她我们的事。”姜珩试探着望向梁翊的眼睛。
“不急的。”梁翊垂下眼眸。
车里已经很暖和了，梁翊脱了外套，又往后捋了捋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
“不过我得换一个地方住了…”
“去玺雅吧，”姜珩说，“上次聚会那个酒店。”
“好，”梁翊开了导航，“那…出发？”
“嗯。”姜珩系好了安全带。
车子缓缓驶出巷子，下雨的缘故，街道上没什么人，冬季的雨让整个视野都雾蒙蒙的，天色灰得很压抑。
姜珩和梁翊都没有再说话，一个沉默地开着车，一个沉默地看着窗外。
两人心事重重，都是无法向对方道明的苦衷，心头涩涩，却只能将话埋在心底。
“我们到了。”梁翊看着姜珩，对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
姜珩抬起头。
玺雅酒店的车库建在地下一层，有电梯直达一楼大堂。
梁翊不会再淋湿自己了，姜珩想，这样就很好。
“我就不陪你进去了，”姜珩看到梁翊松安全带的手指滞了滞，他连忙解释道，“我担心我爸妈在家…你知道的，我爸今天脾气不太好，我…”
也是，梁翊心里难受，可姜珩的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他挤出一个笑容。
“你把车开回去，雨太大了。”他把钥匙往姜珩手里塞。
“没事，我打车，”姜珩挥了挥手机，“我已经叫好车了。”
“我们…”梁翊不自觉叹了口气。
“我们保持联系，我有空就来看你，好不好？”姜珩不知道该怎么道别，车里的气氛其实已经很坏了。
“不好，”难为梁翊还笑了一下，“你在家好好待着，不要惹叔叔阿姨不高兴了，我们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姜珩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他看着梁翊。
他心里也清楚，两人都不是小孩子了，诚然，成年人是有自由的，但那自由需要付出代价，其实只有小孩子才可以恣意妄为，而他们却没有资格。
“好，我明白。”姜珩深深地看了梁翊一眼，打开车门下了车。
姜珩拿手背擦了擦眼睛，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发出近似抽泣的声音。
还好车门关上了，梁翊听不见，他这么想着，快步往外面走。
是，隔着车门，梁翊是听不见那声音，可是他看得见。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姜珩的背影消失不见。
选的这条路真的挺难的，可是我愿意，还甘之如饴，他自嘲着，揉了揉太阳穴，他下手有点重，但现在也只有疼痛能让他更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