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安乐窝【完结】>第18章 大起大落

  睡前把闹钟改到了六点,这对我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睡懒觉。

  可惜失眠。

  等闹铃响后,我爬起来站到窗边去抽烟,对着漫天雪花虔诚地祈求:赵喜心一切无碍,今天就能出院,今天就可以出院,今天一定能顺利出院。

  开车到家楼下,接上何祎和他提着保温饭盒的爸。

  两人好像发生过争吵,看何祎气得,眼眶又红通通的,像个受气包似的钻进副驾里。

  “怎么了?”我问。

  何祎嘟囔:“没事。”

  我再从后视镜里看何既协,老家伙也没个好脸色,他操着方言用我很烦的那种逼逼赖赖的语气催道:“开快点,等下米粥和鸡蛋饼都凉了。”

  我当然不听他的。

  雪天慢行到一半,安静的车厢里开始响起长吁短叹的念叨:快到年底了倒这个大霉,憋屈受气还没捞到好,儿子们都不中用胳膊肘不向着自家人... ...

  我装聋作哑,旁边何祎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

  抱怨没有因为无人搭理而停止,反而越发来劲:车也撞坏了,修起来十天半个月还不一定能修好,以后怎么上班去,起早贪黑地走路肯定要摔不少跤,到时候再把骨头摔断了,进医院又得一大笔钱——

  “我真服了!我真受不了你们!”何祎突然大吼,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喊,“非要这样吗?你们才不可怜!我哥才是倒霉被你们收养!每次都要这样你们才舒服是吗?”

  我被吓住,赶忙把车打起双闪靠边停,再伸手抓何祎的领口把他按回椅背里。

  “别激动,冷静、冷静,乖乖的。”我一边哄他,一边回头怒视何既协,对他道,“想要我给妈买新车就直说,你又不是没我的电话,背着何祎给我发条短信很难吗?”

  “哥!”何祎气急,“就车筐坏了,我爸他就是骗——”

  我抽两张纸巾摁他脸上,擦擦眼泪吧,一张帅脸哭得跟花猫似的。

  何既协却像真的舒服了,嘴闭上了,面上神情也一般般,事不关已一样。

  “你昨晚给我发短信,我昨晚就给你转账了,用得着去折磨何祎吗?他一个还没出校门的,你跟他说——”

  “他奖学金去哪儿了!我一分钱都没见着!”何既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小兔崽子,六亲不认。”

  好的,我就说怎么可能不把这笔仇翻出来阴阳怪气。

  何祎气得大喘气,刚才的发疯让他嗓子劈了,这回嚷嚷都不成调:“我乐意!”

  “行了,好了。”我无奈地往他头发上揉了一把,然后拿起手机点开银行APP,给何既协转了五千块,足够买一辆电动车。

  重新启程,剩下的一半路终于安生。

  病房里早间查房,何祎只坐了五分钟不到就让我送他去车站,他妈本是在挑剔米粥太稀,一听儿子要走就赶忙叮嘱好好考,让他考完了别在云泞待着,早点回家。

  何祎就当没听见,走得头也不回。

  一起出了住院楼,凛冽的寒气浸透肺腑,又爽又刺痛。

  “什么时候考完?”我笑起来,问,“圣诞元旦春节,年底正是店里最忙的时候,来不来打工?”

  “当然要来,谁也别拦我。”何祎故意挤着我往停车场走,也故意道,“包吃包住吗老板?”

  ... ...完,一直忘记跟何祎说了。

  “包,但我们得换个房子,房东限我月底前搬走。”

  “什么?!”

  何祎也很喜欢山海观这套租房,因为它真的很好。虽然我才住了一年半多点,虽然我知道它其实并不属于我,但我仍是把它当成我舒舒服服的安乐窝,它就在那里,每天等着我归巢。

  送何祎进站后,我去吸烟区吸烟。

  觉得饿了,又在附近的早点铺里消灭掉一大份馄饨和一根油条包糍粑。

  迟潮应该还在睡觉,我忍着没给他发消息,光回味昨晚其实就够我驱散掉许多不开心了,只要再坚持一下,说不定晚上回去见面后,吃完火锅就滚床单了呢。

  慢吞吞开回医院,上楼前我把剩下的两支烟全都抽了。

  医生已经巡房完毕,护士站里身影忙碌,我低头靠在门口的墙壁上,安静地听赵喜心跟谁在说道我。

  两个都是她儿子,穿白羽绒的是亲生的,穿长大衣的他们发善心从孤儿院里收养来的,可惜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读完高中就要改名换姓不认他们当爹娘。

  对方发出感叹,这下我听出是谁了,是隔壁床的阿婆。

  何既协又接话,把早上何祎在车里发疯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一说,随即怨恨是白眼狼从小没安好心地带坏了他们的亲儿子,不然怎么会有孩子这么对自己的爸妈,还总是不愿意着家。

  现在几点... ...

  我摸出手机,怎么才九点半... ...

  我慢慢地吐息,手脚发麻到像要晕倒,喘不上气,耳朵里有尖锐的长鸣。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电梯厅的,我坐到墙角的银白色铁椅上,仰起头往后靠,手还在不停地发抖。

  好半晌,周遭一直吵闹,但还好没有人来打扰我。

  我拍了拍心口,然后站起来走到护士站询问赵喜心的病况,得到的回答是:一切正常,等下午到换药时间换完药就可以回家了。

  我点点头表示感谢,随后转身离开这个让我害怕的地方。

  好想要迟潮。

  在病态的家庭关系和叛逆的青春期里,幸好有迟潮,而在久别重逢的今天,哪怕我已经长大成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我依旧只想躲到迟潮的身边去。

  上高速时起风了,鹅毛大雪席卷天地,估计夜幕降临后就会封路。

  车厢里真空般静谧。

  我握着方向盘,在心中起草计划:先去途豹的路口,别下车,远远看着就好,等情绪彻底平稳后再去找他,如果可以接吻的话,那就抱住我再吻,最后再去面包店——

  计划戛然而止。

  强烈的冲击力骤然从背后猛力袭来,车头瞬间偏移冲向中央隔离带,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能一头撞进炸开的安全气囊里。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颠簸和翻转仿佛持续了很久,又好像才不过一秒钟。

  寒风穿梭,视野变成粘稠的血红色。

  车祸。微博:懒芽foco

  陷入彻底的黑暗前,我浑浑噩噩地意识到,原来我遭遇了车祸。

  “医院怎么联系上你的?”

  “最近通话。”

  “哦,好的。那,嗯,我还没问你叫什么。”

  “迟潮。”

  熟悉的声音和名字,离我好近。

  但我疲惫得睁不开眼睛,是做梦吗?梦见何祎在对着迟潮连连问。

  “好的,迟潮哥,请问你是一个人住吗?”

  “怎么了?”

  “比较难以启齿,但是我作为我哥唯一的亲人,也只能求求你了。”

  何祎你不去考试,在这说什么呢?

  “我哥出院后没地方去,他的租房马上到期,房东赶他走。如果他醒来真的看不见,能不能拜托你照顾他?”

  ... ...什、什么?

  “不用操心,我会照顾他的。”

  ... ...我被吓住,是真的在做梦吧?可我无论我怎么用力地眨眼,眼前都只有无尽的漆黑。

  “哥!”何祎的声音又贴近了,兴奋至极。

  我的手也被捉住,好温暖,但也让我更加恐惧。

  什么都看不见。

  “我... ...”我迷茫地喃喃,立刻又抬起手用力地揉眼睛,还没揉两下,就被一左一右地制止住了,两道交叠的声音在安抚我,让我别怕。

  随后何祎松开我:“迟潮哥,你来说吧。”

  我的左手像个夹心饼干一样被迟潮捂在他的手心里,可惜这也不足以让我安定下来,我怕得浑身发抖。

  “眼睛失明只是暂时的,快的话一个月,慢的话两个月,就能痊愈。”迟潮一字一句,“不用怕,等压迫神经的淤血被慢慢吸收掉,你就能重新看见了。”

  我小口地喘,死而复生一般,我应该是流了很多眼泪,何祎在帮我一下下地擦。

  “昨天上午,你在高速上被一辆超速的越野追尾,除了眼睛暂时失明,还有轻微脑震荡和一些皮外擦伤,要好好静养。”

  迟潮说完,反问我:“放心了么?”

  我只会张着嘴无声地哭,根本回答不上来。

  “哥,不哭了,我叫医生来给你检查一下。”何祎按响床头的呼叫,“我和迟潮哥就在你身边呢,你不要怕。”

  医生来了。

  我起身坐在床上,眼皮被挨个撑开,我猜有一只手电筒正照着我的眼球,可我毫无反应。

  医生交代了很多叮嘱,我没有听进去,只是垂着脑袋发呆,又后知后觉地感到口渴,同时还很想去卫生间。

  这些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突然之间我全都办不到了。

  医生走了。

  我小声让何祎给我拿水,何祎就稳稳地塞给我一个杯子,有杯套,我捧在手里,是温热的。

  何祎说:“哥,张嘴,我把吸管给你叼住。”

  我乖乖地照办,然后一口气喝光一整杯。

  “要去厕所吗?”何祎问我。

  晕眩感持续存在,我不敢点头,也小声地说:“要,你陪我去。”

  黑暗的世界里我无法辨别方向,我朝何祎伸手,却被迟潮给牵住了:“我抱你去。”

  腾空的一霎我紧紧捉在一片领口上。

  “何祎呢?”我着急地叫,“何祎你陪我。”

  “他没过来。”迟潮的声音在我上方,贴得很近,我羞耻地不肯认命,还叫,“何祎!”

  何祎就像聋了一样,一声不吭。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过来,是迟潮用眼神威胁他了吗?

  可不管怎么说,何祎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说是被我拉扯大的都不为过。小时候我们一起洗过澡,互相洗过内裤袜子,睡过同一个被窝,所以现在特殊情况,被他陪着上厕所我也不会太害羞。

  窘迫和羞耻让我内急得更严重了。

  被放回到地上的时候,我听见门落锁的声音,迟潮握着我的肩膀帮我摆正方向。

  他说:“要我帮你掏出来么?”

  我梗着脖子,迟潮就在我身后,像堵墙一样围困着我,让我顿生出一种孤立无援的委屈来。

  “我... ...我刚醒过来,你不要刺激我... ...”

  “我在照顾你。”迟潮已经动手了,他脱下我的病号裤,我这才察觉到自己连内裤都没穿,直接全部暴露在空气里,被彻底看光。

  我再顾不及争辩,赶忙摸下去自己来,生怕迟潮要照顾到底,那我不如再晕过去算了!

  空气安静,我的腿有点发软。

  迟潮也不催我,他耐心地等着,我都不敢想他在看哪里。

  “迟潮。”鬼使神差的,我像抓救命稻草似的叫了他一声。

  “嗯。”迟潮把我抱紧了一点,低声道,“早晚的事,只不过现在提早了一点而已。”

  我咬着唇不愿面对地摇摇头,蹭在他的颈窝里。

  于是迟潮在我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我:“... ...”

  淋淋水声响起,我毫无防备地被迟潮的这句悄悄话给狠狠刺激到,就这样彻底在他面前失控。

  重回病床上,我宛如失去梦想的咸鱼。

  “哥,刚才忘给你穿鞋了。”消失的何祎还敢出现!

  我懒得理他,我刚才踩在迟潮的鞋上,脚底并没有受到冰凉瓷砖的痛击。

  “何祎,这是哪?”我盘腿坐着,不想躺了,头好晕。

  “三医院,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何祎絮絮叨叨,把被子堆我怀里,跟我复原医院用我的手机联系上最近通话的迟潮,迟潮又拿我手机把他给叫来的始末。

  “没告诉爸妈,”何祎说,“放心吧,反正又不回去过年。”

  我“嗯”一声:“耽误你考试了没有?”

  “没有。”

  那就好。

  我埋进被子里,额头上还贴着一个纱布包,浑身酸痛难受。

  我闷声问:“我的手机在你这儿么?”

  何祎说:“在,你要跟谷屿说一声是吗?”

  不是的,我直起腰,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在做看向他的动作:“在微信里找到房东,给他发消息,把情况说一下,问他能不能通融通融,再多租我一个季度。”

  何祎连连答应着。

  失去视觉后,其他感官似乎立刻变得敏锐许多,我听见何祎的手指打字时,指甲不时触碰到屏幕的声音,也听见我这个病房好安静,似乎没有其他的患者。

  “好了。”

  “叮咚。”

  与何祎一起发出声音的,是微信最常见的提示音,来自与病床的另一侧。

  一时间,我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大亮。

  我不可置信,跟何祎说:“你再、再发一句。”

  何祎状况外:“发什么?”

  我急道:“什么都行,就说谢谢他通融。”

  “发了。”

  “叮咚。”

  时间好像停止在这一刻。

  ... ...窗帘,第一次带迟潮回家时,他在参观我的卧室时,是不是说过“窗帘也换了”。

  当时我心花怒放地把最隐私的空间呈现给他,根本没有发现蹊跷——迟潮他怎么知道我换窗帘了?

  一直不让我加微信的原因,会不会是,其实我们早就是微信好友?

  昨晚他还说“明天在家里吃火锅,好么”,正常的话,不该是“在你家里吃火锅”吗?

  我情绪激动,急喘着刚要质问迟潮,就听何祎用一种特别迷茫的语气说道:“哥,房东回复了,他、他说,让你不要生气,这个房子他送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

  程知:啊,我杀了你,瞎子杀人属于正当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