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还是那句话。

  艾尔海森是非常优秀的学习搭子,安静,而且聪明。

  阳光明媚的下午,你坐在阳台的吊椅上背书,阳光被吊椅顶上的部分遮挡些许,落下了一层阴影,透过编织吊椅的缝隙的光照落在那片阴影上,光影交错着像是一匹黑金色的布料。

  你靠在吊椅里头,脑袋和肩部被阴影包裹,余下的部分晒在太阳底下,暖洋洋的,椅子晃一晃,还给你生出点昏沉的睡意。

  艾尔海森就坐在你边上,靠着躺椅,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翻阅着一本纸质书籍,神色平静,看不出困扰或者喜悦。

  你觉得这个生活状态很像退休,惬意而充满了温情,被阳光晒得暖和的身子就像泡在温泉里一样,轻飘飘暖洋洋的。

  你放下书伸手去接阳光,点在地上的脚尖抬起来勾了勾艾尔海森的腿,招来他的注意力之后,就慢吞吞地说:“考你个问题,假如我现在退休,我需要有多少钱?”

  “取决于你的生活质量。”艾尔海森说,“如果按你自己的生活习惯,一个月八百都活得下去。如果按照我的生活习惯,不增添额外的麻烦的话,大概一千五。”

  “昂……你真费钱。”

  他扫了你一眼:“我还没算水电费。”

  “所以说养你好费钱呀。”你被太阳晒得骨头都软了,说话的声音也是轻柔的,比平常的语速还要慢些,“往多了算,两个人一个月就要三千,一年就三万六,取整四万。假如我活到八十岁,那就是五十九年,凑六十,就是二百四十万……好难啊……赚不够了……”

  这还是基于你们有车有房的情况下,但人的一生不止能赚这么多吧,还能赚更多,只是一直都在花费,给自己,给子女。

  “真麻烦。”你轻飘飘地说。“不想养小孩。”

  艾尔海森应了一句。

  但你其实也不怎么需要他的回应,坐在吊椅里稍微晃了两下,就闭上了眼,想要蜷起来好好睡觉。

  你不再说话,艾尔海森就重新拿起了自己的书,思绪从你身上收回来,慢慢地放在了书本里的理论上。

  002.

  人的一生中会有很多的疑惑。

  对于你来说尤其多,从科学理论到现实,“为什么”这个词一直存在于你的潜意识中。哪怕弄清楚“为什么”是一件没什么意义的事,但不弄清楚,反而让你心里不舒服。

  不过长年的学习生涯已经让你学会了把“为什么”押后,等到时机更加成熟、自己的知识更加渊博的时候再去解答这些“为什么”。

  但在一件事上,你觉得押后并不能帮助你更好地去理解为什么。

  “我一直都想问,”在一次次数和时间被把控得恰当的欢愉过后,你残存了点体力和理智,便困恹恹地这么问艾尔海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

  艾尔海森正捏着你的发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言眨了下眼收回那些思绪,看着你的侧脸道:“要分析的话,原因很多。”

  他也曾困惑这个问题,并且对自己的感情进行过相当细致严谨的分析和实验,最终确定了答案。如今要告诉你,理清逻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特别是他很清楚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你转过脸看着他:“说来听听。”

  艾尔海森用食指蹭着你的脸颊,懒声说:“你比你想的要好。”

  “嗯?”你忍不住笑,“确定不是滤镜吗?”

  他反问你:“你觉得呢。”

  “那就不是。”你道,“不过,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有的时候你也很有自信,知道自己聪明,有的时候你又极度地自厌,时常思考自己这样的人活在世界上有什么意义。

  很少有人和你说,你比你想的要好,甚至是好很多,才能让另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和你站在一起。

  艾尔海森收回食指,将手放回到你的腰上,指尖点了点,感受到你下意识地战栗,才停住了这个动作,说:“没有为什么,客观陈述事实而已。你对自己的看法很有偏颇,而这栋楼的所有人都对你有着相同的良好评价:你一直在帮助所有人融入这个社会,脾气好,情绪稳定,想法多,几乎没什么能难倒你。”

  你有些意外地说:“我给你们这种印象了吗?”

  “对大部分人来说是这样的。”他注视着你,“而对于我来说,你的质疑态度、反叛态度、忽冷忽热的态度、跳跃的思维、对现实的悲观批判和天真的理想,我都抱以欣赏的态度,或者换句话说,我都很喜欢。”

  “你喜欢矛盾,很巧,我对这方面也有观察的兴趣,而你就是一个矛盾而纯粹的人,所以在一开始,我就是因此而关注你的。”

  你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才道:“你这个人果然很奇怪,你喜欢的那些东西,在其他人看来都是缺点。”

  人们高呼要有质疑精神,却会在被质疑时恼怒生气;人们坚决抵制反叛精神,因为这会扰乱秩序和规则;人们厌恶忽冷忽热的态度,因为极其不稳定,让人疲于应付;人们不看好跳跃的思维,因为大部分时候这对他们来说天马行空无法理解,像个神经病;人们说批判现实的人是吃饱了饭没事做,是不懂人间疾苦,是心灵脆弱无法承受;人们评价理想主义者多悲哀,空有幻想,这现实容不下璀璨的光辉。

  “优缺点都是人类根据自己的主观标准判断的,利于社会运行就是优点,不利于社会稳定就是缺点,但我想他们只该被称之为特点。”艾尔海森说,“主观评价的事物太多了,我不建议你跟着这些主观判断走。太过在意这些分类和标准,就太过在意别人的目光,然而大多数时候,你做出的决定和别人没什么关系。”

  “作为社会性动物的人做出的决定怎么可能和别人没什么关系……”你咕哝道,“有决定就有结果,在关系交织的社会当中,一个人的行为势必会影响到其他人,哪怕你只是喝了一口水而已。这就是扩散效应。”

  “我指的是当你做决定的时候,对自己的影响远大于对别人的影响。比方说你决定自己的未来,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和其他所有人无关,因为那是你的未来,而不是别人的未来。”

  艾尔海森淡淡地说:“大多数人总喜欢自找麻烦,关注他人对自己的评价,关注自己做下决定后别人的情绪,关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并为之投入过多精力。假如他们放弃这些做法,专注自身的喜怒哀乐,我想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哀叹生活中无意义的烦恼太多。”

  你道:“但那不是不得不在意吗?毕竟普通人才是这个社会的主体,而普通人想要好好地生活在社会上,就要遵循社会的规则,斟酌自己的一言一行、考虑到方方面面。你的天赋和位置决定了你不需要去迎合规则,我的家庭的支持决定了我不需要去顾虑金钱的法则,然而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迎合规则,那么大家只会活得更累。”

  你叹气说:“生存是很简单的事情,但生活很难。”

  一个人如果看得太明白,就会失去社交的动力。在你的眼里,所有人都在为了利益而奔波,利益构建了优渥的生活,和更加美好的生活。为了这些,人会卑颜奴膝,会高高在上,会隐忍妥协,会崩溃自杀,会疯狂追逐。

  社交是一种手段,利益——生存、更好地生存——是永恒的目标。自然界的万事万物都依靠着这一法则,动物追求食物、配偶,人类追求食物和娱乐、配偶,所有生物的根本目标都是活着,而种群延续刻在了基因里,因此自然界不断地成长着。

  就是这么简单。只不过人的社会为此添上了更多的繁琐之物,而人追求着那些繁琐。

  艾尔海森笑了笑,似乎并不是因为你说话的内容,而是这话背后映射出来的其他的一些东西。

  他低头轻吻在你的眼角:“你是这样想的?这并不代表你能改变什么,你只能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生活能顺从自己的想法。毕竟你已经生存在世界上,那么让自己生活得更好就是你要为之奋斗的目标。”

  你抬眼看着他,好一会儿说:“我现在确信你真的很喜欢我了。”

  你记得艾尔海森以前把你这个问题称之为无意义的幼稚问题,还让你自己去找答案。但是他现在会很有耐心地带着你走了。

  艾尔海森却冷淡地反问你:“所以你以前不相信?”

  “不,没有。”你的直觉在发出警报,于是赶紧说,“没有不相信。我只是一直不明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所以有点随波逐流,额,得过且过?”

  艾尔海森对你的成语使用表示绝望。

  你凑上去讨好地亲亲他,补救了一下自己的说法:“我只是没搞明白,你知道搞清楚为什么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其他的事情可以压一压,以后再搞清楚,但是你我如果不弄清楚,我会觉得一直在被你带着走,没有安全感,也没有主动权。”

  “我看你不像没有主动权的样子。”

  你奇怪:“我有吗?”

  艾尔海森不言不语地注视着你,你被他盯得满脸茫然,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小声地又问了一遍:“我什么时候有的?”

  你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被他带着走的吧?难道是你记错了?应该没有吧?

  艾尔海森冷笑:“怎么,你选择性地忽视了自己'恃宠而骄',还让别人反思你敢'恃宠而骄'的原因这回事?”

  你:“……啊?这是主动权吗?”

  你以为自己只是小小地嘚瑟了一下啊。

  已经退了很多步、空出了一大片地方让你大鹏展翅为非作歹的艾尔海森觉得自己对你脾气真是太好了,弄得你现在好像都忘了他本来不是一个很有耐心、能容得了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挑拨底线的人。

  他没再多说话,一个翻身将你罩在身下的阴影里,捏住你的下巴吻了上去。

  你大惊失色地想推开他,不想再来一遍,结果手腕被他锁住压过头顶,唇上还被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你差点冒眼泪,但也总算明白了他的态度,了解了现在才是你没有主动权的时间。

  ——但你觉得这应该是平等的拒绝权。可能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之前你的态度就控制着他的行为,确定前进或后退,节奏都由你把握,但是现在不是了?

  你恍然大悟,可惜这会儿时间稍微有点晚,你只能趴在床上咬着枕头哭唧唧,顺便苦中作乐地想,好歹你明白了你之前确实是有主动权的,也确实是辜负了艾尔海森一番心意,这么“体贴”地想一想,你的腰断得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