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 大赦天下。
卫若漓也彻底成为一个明君,整个盛京城里,普天同庆她即将中秋迎娶的新皇后,钟氏钟统领之妹怀珍。
众人都说, 那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 是青梅竹马。整个后宫之中, 也只有皇后一位妻子,六宫妃眷一个也没有,三千弱水,只为皇后一个。
整个姜国, 全都沉浸在这样锣鼓喧天的欢乐之中。
只有师泱一个人明白, 阿漓不要她了,她也彻底失去了阿漓。
师泱在长街上当众拦住游|行的内官, 声称要见卫若漓, 内官不认得她, 更对她口中的卫若漓恍若未闻, 看见她满头白发, 身上又粗麻布衫,只当她是个疯子, 甩手就推了过去, 还吩咐人要将人抓起来, 也幸亏林叶在场,所以才没有人敢动手。
但也正因此,消息被传到了负责仪仗事务的方芊与钟怀则那里。
方芊与钟怀则彼此都知道, 能有林叶护着,又口口声声要见卫若漓的人, 除了师泱,没有第二人选。
钟怀则质问方芊:“是你告诉她,主上还活着的?”
方芊明白钟怀则的意思,钟怀珍是她唯一的妹妹,如今也终于如愿以偿,要成为这个姜国的皇后。
师泱此刻出现,如果卫若漓知道了她的存在,势必就会夜长梦多。
只是,连她也清楚,师泱在卫若漓的心里是怎么样的份量,怀珍这样,又能有什么意思。
方芊回答她:“那日焚渡山上,如果我不告诉她,她会死。”
钟怀则抿唇未语,听见方芊继续道:“你也应该知道,那断魂散,是师齐联合林叶骗师泱的,如果师泱知道,根本就不会有此这一遭。”
钟怀则垂眸,神色淡漠开口:“你以为,她就不知道么?历经了一场生死,不论师泱是主动的,还是被人欺骗的,或许都不重要了。这大半年来,你难道看不出来,她是彻底死心了么?”
方芊轻笑,“那只不过师泱没有出现在她眼前罢了,你不敢告诉她师泱的下落,无非是怕怀珍那场皇后梦破碎。”
钟怀则听出来她话里暗暗的不屑,却也没有反驳,只是苦笑着说:“皇后与否,你以为我真的在乎么?我也知道,除了师泱,没有人可以再走进她的心。”
方芊不解,抬头看她,问道:“那你为何又要促成怀珍成为姜国的皇后?”
钟怀则脸上有淡淡的哀伤,她道:“爱情这样事情,是拦不住也劝不了分毫的。正如你能看出来,主上无法彻底放弃师泱一样。你能劝说主上彻底忘了师泱,回到像从前那样么?”
方芊:“从前……主上的从前里,就只有一个师泱。你错了,怀则,主上与师泱之间这种种恩怨,从国仇家恨,再到信任与背叛,这从头到尾都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你也明明知道,她们相爱,彼此心里都放不下对方,你又何必将怀珍推进去,她这样做,不过是饮鸩止渴,到头来也只是徒增一个伤心人罢了。”
皇权天恩,不是方芊这样一个微言轻的暗卫可以左右的。
她也决定不了,能将师泱的消息,越过钟怀则去告诉卫若漓。
天下之大,能叫人无可奈何的事情,终究有许多。
方芊没有再停留,撇下钟怀则一人,独留在庑房内。
钟怀则攥起手心,脑海里回荡着怀珍那晚满面泪痕的面容,终究还是瞒下了师泱的消息,没有告诉卫若漓。
中秋在即,阖宫上下全都热闹一片,在为即将而来的封后大典而做准备。
钟怀珍也沉浸在梦想成真的喜悦之中,她知道,立后之事,是漓姐姐亲自答应的。她也知道,或许曾经师泱占据过她的心,可那场变故之后,所有的一切就全都结束了。
从今以后,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
她也满怀期待的相信,人生的路还很长,她一定能走进漓姐姐的心里,她们相互扶持,相互为伴。前半生不顺遂,没有关系,谁走到最后,才是最后的赢家。
钟怀则也在最后的时刻劝过她,可怀珍沉浸在这样天大喜悦的梦境之中,怎么也不会放弃。
她也坚信,只要没有了师泱,一切都会有挽回的余地。
天长地久,只要她真心爱漓姐姐,永远不离不弃,所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也得到自己梦寐多时的幸福。
钟怀则也知道,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后悔回头。
封后大典顺利进行,一切规制都由礼部按部就班的进行。
卫若漓也在最后礼成的那一瞬间,忽然就想起来师泱来。
往事像是封存在脑海里的碎片,尽管她拼命地忘记,可还是会突然闪现跳出来。
那一块碎片,不能够再往下细想,否则就会如同滔天的洪流涌出来,再也无法压制。
中秋夜宴,目之所及处,满是欢声笑语与鲜红的颜色。
卫若漓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有一瞬间觉得不真实起来。她像是早已死去,然后睁眼醒过来,发现自己活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眼前这一切的欢乐与喜悦,都与她无关。
直到深夜宫娥将她扶进皇后的寝宫,漪兰殿中,她才恍惚醒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灯下的钟怀珍,穿着凤冠霞帔大红色的喜服,端庄地坐在那里,耳边有人提醒,要她揭开怀珍头顶上的盖头。
她恍恍惚惚地站在那里,眼前的所有色彩光芒全都潋滟失了真实。
她要封一个她不爱的人做皇后,然后将师泱彻底从她的生命里剔除,从此过这样永远没有光亮,也没有尽头的日子……
她麻木地伸手,去揭开那红纱底下的面容。钟怀珍满面霞光,笑容温柔缱绻地抬头看着她。
不知怎的,那张脸忽然变成了师泱的样子,她贪恋地望着她的眼睛,伸手去靠近的一瞬间,那张面容却忽然又变了。
她终于反应过来,整个人登时立在那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慌张地退步离开了,匆匆离开了漪兰殿。
钟怀珍坐在那里,脸上笑容未止,看着眼前的人忽然神色变化,腾地离开,在那一瞬间,她彻底掉进冰冷的深渊之中。
身旁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料想到,规制流程未完,陛下怎么忽然只留下皇后独自一人走了。
这宫里的宫人早已换了大批,所以甚少有人知道,当今圣上就是从前的女帝卫若漓。
所有人知道的那套说辞,是说陛下与皇后是年少相识的夫妻,恩爱无间。可这么多天过来,谁都能看穿这其中的纰漏。
大婚前日,卫若漓并未见钟怀珍一次过。
甚至连话也没有多说过几次,众人都以为,是朝政繁忙,再加上有习俗规制,帝后大婚前夕,不宜见面的缘故,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钟怀珍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身旁贴身宫娥秋芸,小心翼翼地觑她神色,轻喊:“娘娘……”
钟怀珍低下眉梢,沉寂许久才淡声开口道:“夜色凉,记得派人跟着陛下,她晚间饮了酒,不要叫她吹风受了风寒。”
秋芸看着她落魄的神色,担忧地犹豫:“可是,可是娘娘……”
“不要说了,本宫不需要人伺候,你们都走吧。”
她满怀期望地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她也知道,将来的路或许会走得很艰辛,可却没有想过,这样的艰辛会来得这样快。
快到她几乎还没有从喜悦中回过神来。
纵然没有了年少的情分,她也依旧相信,只要她付出真心,总会捂热那颗冰冷的心。
封后大典半月之后,姜沫只身离开了盛京,准备回焚渡山。
卫若漓也劝她留下过,只是姜沫坚持,说焚渡山上还有跟随她的人,她在那里生活了多年,早已不习惯盛京俗世的繁华。卫若漓也知道,姨母避世的缘由是她母亲的去世,所以并没有再多强求。
临走前,卫若漓与钟怀珍一起送她。
姜沫看了看怀珍,尘世里是个有是非的地方,不过几日,她就听闻了诸多流言。
她又对卫若漓道:“漓儿,怀珍是个好姑娘,你莫要负她,明白么?”
卫若漓轻怔,双眸里有漆黑无底的深邃,她应道:“我明白,娘放心回去吧。”
姜沫拉了拉钟怀珍的手,又将卫若漓的手拉起来,两只手交叠,让卫若漓握住钟怀珍,她笑着看向她们,做最后的告别:“珍重,有时间娘会来看你们。”
送别了姜沫,卫若漓与钟怀珍站在长风中,她手掌不动声色松开,钟怀珍低头,看见卫若漓的动作,也默默攥了攥手心,收了回来。
手背上还遗留着她的余温,是这么天以来,她唯一感受到她的温度。
良久之后,钟怀珍抬头看着她默默站在那里,她迈脚上前,轻声喊她:“陛下,仔细风大,我们回去吧。”
卫若漓收回思绪,垂下长睫,慢慢转过身离开。
“我一早吩咐人做了羊奶珍珠丸子,今天天冷,喝上一碗,甜甜的热热的,心情一定就会好,漓姐姐……”
“对不起,怀珍,”卫若漓声音淡淡,打断了她的话,眸里黯淡无光道,“我有些累,想回宫歇息,你独自回去吧。”
说完,也不再停留片刻,迈脚擦身就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钟怀珍怔站在原地,冷风吹起她鬓边的步摇,叮铃铃叮铃铃地响着,交缠着绕起来。她看着天边那片乌沉灰蒙的天空下,那道离她渐渐远去的孤寂的背影。
有黄门垂身而来向卫若漓禀告:“陛下,状元郎御史大人有事要见陛下。”
卫若漓眼也未抬:“不见。”而后,牵起一旁的马,纵马疾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