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泱愣住, 听见身后许久不曾听到的声音,一时间忽然有些恍惚。
她还混沌在红珂的话里没有回过神来,听着她说那些,卫若漓曾为了她, 做了多少事情。
她忽然想起在西枫别苑回宫的那一天, 她从她衣裳里看见的桦儿那块玉佩, 她以为桦儿在她手上, 却原来,那块玉佩是慕容音威胁她而留下的证据,封慕容筝为妃,也不过是受人胁迫。
一切都是为了她, 在她的心里, 自己真的这样重要么?
师泱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身后那个半个月没有见的人, 她脸色惨白, 唇瓣几乎没有血色, 整个人瘦骨嶙峋, 连肩背都比从前削减了许多。
短短半个月, 她瘦得几乎像是另外一个人。
师泱眼眶发酸,她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去, 轻轻唤她:“阿漓, 你回来了。”
卫若漓紧紧抿着唇瓣, 忍住胸腔内的剧烈疼痛,本要明天才能出关的,但是她忽然等不及要见一见她。
这十四天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难熬得要叫人死去。可她撑着留了这一条命, 只因为知道她还在外面等着她。
她说过要保护她,就不会先她一步死去。
可她们之间,状况总是太多,一个师齐,已经折磨得太久了。
这一场无妄之灾,也间接由师齐而起,她也早知不能留他,可为了师泱,为了不叫她伤心,她忍到了今时今日。
她不想赶尽杀绝的,可那些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肯罢休。横在她们之间的无可奈何,实在是太多。
或许,她不该再留师齐了。
狠心一点,或许所有的事情就全都会迎刃而解。
师泱或许会伤心,可伤心一阵子,总会好。
卫若漓忍着喉咙蔓延上来的血腥气,无力对她说:“是啊,我回来了。明日,我们就回京吧。”
师泱张了张口,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答应道:“好。”
姜沫看着卫若漓虚弱的身体,并不同意她即刻上路,她的蛊毒,解得并不好。她的身体,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虚弱。
更甚至,她不能再受到一点的伤害,否则,便是无力乏天,谁也救不了她。
可卫若漓却铁了心地要走,朝中之事已经乱得不像样,她如果再不回去,只怕整个大梁江山都要拱手让与他人。
她不在乎这个江山究竟是姓卫还是师,她在乎的,这是母亲穷尽一生,为她筹谋的唯一一样东西。如果再丢掉,她无颜活在这个世上。
姜沫拗不过她,她在她身上,看到了太多姐姐当初的样子。
她一生都过不去姐姐的阴影,她也从没有想过,当年负气一别,再见的,居然会是她的尸体。她恨她,可更多的,却是不舍与心痛。
卫若漓没法再马车上劳顿,只能顺着和江乘舟顺流,水路比马车快了很多,来时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回程却只用了十来天。
姜沫最终还是没能放心卫若漓独自回京,在她们离开的第二天,便也悄声从陆路跟去了盛京。
一行十几天,卫若漓的身体并不好。
师泱也察觉了出来,卫若漓很虚弱,可她问及缘故,卫若漓一直不愿意告诉她。连几次她近身要去亲近碰她,她也全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
她们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床笫之欢的朝夕相处,不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就能察觉出问题来。
师泱看得出来,卫若漓闭关出来之后,心里有了不愿意同她说的事情。
她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可总不是什么好事。
她瘦了一圈,连精气也损耗许多,整个人虚弱不堪,饶是她再笨,也能看得出来,她生病了。
病到不愿意亲近她。
一路上,师泱没有提起桦儿一句,也没有问起那日红珂所说的事情。
像是心照不宣似的,她精心照料她的身体。她也说过,要她相信她的,这一次,她忽然累了,什么也不想再筹谋算计,她愿意相信阿漓,也只相信她。
十二月初到达盛京,是大梁一年里最冷的时候,整个盛京城内大雪翻飞,满城都是耀眼的白。
马车还并未进宫门,就被太极殿外的满朝文武跪地拦下了,众臣纷纷奏请,要卫若漓处死前朝余孽,南玥亡国之君——师齐。
师泱在马车内听得心惊,一字一句,字字诛心,没有给卫若漓丝毫的余地,就仿佛,桦儿非死不可。
消息是师齐主动透露出去的,他被捕,卫若漓也并没有打算要杀他,可他却就吃准了这一点,主动伙同慕容音,将消息透露给大梁文武朝臣,以此逼迫卫若漓会放他出去。
赌的,也不过是师泱在她心里的重要。
这样的戏码,已经上演过太多次了。
卫若漓看着外面那些逼迫她的人,从南玥胜仗还朝归来开始,他们就开始一次又一次地逼迫她,从女子为朝,到诛杀师泱,再到封慕容筝为妃,封师泱为后,现在又开始逼迫她杀师齐。
就这样笃定,她一次一次都会妥协么?
拳心紧握,手上忽然覆上一只手掌。
师泱握住她的手背,她低头轻瞥,怔默良久,然后反手与她相握,将那冰凉的指尖捏在掌心里。
高颠之上,其实不需要别人,只要一个师泱与她,便就足够了。
卫若漓坐在车帐内,淡淡沉声吩咐:“诸尔都先退下吧,此事朕三日后早朝,会给朝臣一个交代。”
众臣面面相觑,得到了一个没有确切的应承。
虽不知她有何打算,但既然已经有了应承,就不该再继续拦在车前,因为没有这样的规制。
侍卫纷纷上来开路,朝臣被分为两队,让出中间进宫的通道。
是钟怀则穿了铠甲,带兵亲自来接她,一路护送她至太元殿。
回了寝殿,卫若漓谁也没有见,只留下了师泱。
一路舟车劳顿,她的体力早已支撑不住,师泱扶着她上床,又吩咐人在捎间外熏炭,所有人一应没有吩咐全都不准进来。
师泱替她盖上被子,卫若漓闭眼沉沉,只拉着师泱的手,说:“你不要走。”
师泱牵了牵唇,低头在她额头间轻轻落下一个吻,温声说:“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卫若漓轻应了一声,但还是不肯放开师泱的手。
没有办法,师泱只好也脱了外衣,和身躺在她身旁,抱着她一起入睡。
不知道为什么,师泱能够感受到卫若漓身上的脆弱,脆弱到几乎要叫她抓不住一样。她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趟焚渡山,就会让她虚弱至此。
她闭眼沉沉睡去,却睡得极不安稳,恍惚间忽然在梦中喊她:“阿泱——”
师泱醒过来,撑起手肘去看她,捧着她的脸颊将她叫醒:“阿漓,阿漓,你怎么了?”
卫若漓满头大汗地睁眼醒过来,双目浑浊,带着氤氲水汽,就那么盯着眼前守在她身旁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被梦魇住了。
师泱察觉出来,整个人变得无措,再次惶声问她:“你怎么了,阿漓……”
卫若漓气息逐渐平复,她感受到眼前的人为她担忧,也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真真实实没有掩藏的爱意。
她是爱她的,毋庸置疑。
卫若漓抿起唇瓣,努力安抚她,说:“没有,只是做了一个梦。”
师泱伸手替她擦眼尾的湿润,问她:“做了什么梦?”
卫若漓笑:“梦见老天爷说,要给我一个孩子。”
师泱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半捧着她的侧脸,道:“怎么突然做这样一个梦?真是奇怪。”
“是啊,奇怪的很。”卫若漓淡淡说着,她默了一会,忽然又道,“大概是因为我是女帝,将来百年之后,总担心没有人继承江山,所以才会做了这么奇怪的一个梦吧。”
师泱听见她这番话,也陷入了沉思。
这世道是男人的天下,男人们封后纳妃,子嗣绵延,可到了女人这里,似乎怎么都是艰难的。
师泱看向她,忽然说:“也不知有没有女人和女人也能生孩子的办法。”
卫若漓怔了下,抬头看她,似有一瞬间的恍惚。师泱与她四目相对,继续开口道:“如果可以,我愿意为你生一个小孩,只是怕你忌讳,孩子的血液里有我们大玥的血脉。”
卫若漓没曾想到师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失笑地将她揽入怀中,道:“阿泱,其实我一点也不在意这个江山是姓卫还是师,我也无所谓将来百年之后,它又落入谁的手中,只要她是个明君,善待百姓,其他的我都不在意。你知道么,我该是无月刹这一代的圣女的,我有与生俱来的使命,就是护卫大梁万众子民。倘若有一天,我先离你而去,我会将这个江山拱手送与你,没有我,至少这些还可以保你一生。”
师泱忽然愣住,她撑起身坐起来看向她,声音里带着微颤,她认真地问她:“阿漓……你,是不是病得很重?”
卫若漓轻怔,察觉出来她话里的意思。
久久未语,她牵唇失笑:“怎么会呢?泱泱,你不要瞎想,我只不过……是练功有些偏颇不当,一时内力有损,才会叫你看的这样虚弱。娘也说了,我稍加休养,就能好的,你不要担心。”
师泱看着她的神色,她心底里有说不出来的不安,她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些话并不能叫她安心,她重新趴下去,贴在她胸前,眷恋地蹭了蹭,然后道:“阿漓,如果你真的命不长,你不用怕,生死我都会陪着你。我不要你为我安排什么,我也从来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这个世上如果没有你,一切都不会有意义。”
卫若漓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能感受到那道声音里的坚定,眼眶逐渐模糊,她说要与她生死不离……她不奢求什么,终于一切都如愿以偿的时候,却发现少了时间去陪伴她。
娘说,她只有五年不到的时间可以活,可是太少了,真的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