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漓身中的是子母蛊, 也是蛊毒之中最厉害的一种。
下毒之人,不单单是要她的命,更甚的,是想要折磨卫若漓, 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姜沫替她扎针, 问她:“到底是什么人要用这样恶毒的方法害你?”
卫若漓神色平静, 只淡声说:“我若说是慕容音, 娘信么?”
姜沫一怔,腾地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竟然是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个人。
就是这个人, 是卫桓的心上人, 叫阿姐在生下漓儿之后,发现了自己被人欺骗。她不知道阿姐与卫桓恩断义绝的过程里, 这个女人到底参与了多少。
阿姐是个极高傲的人, 如果一开始, 她知道卫桓有心上人, 她决计不会参与进去。她也明白, 阿姐不屑于同另一个女人去争夺一个男人,因为这样的戏码, 在她看来, 首先就是将自己放低了。
所以, 在知道自己被欺骗之后,在漓儿过完四岁生辰,就毅然决然带兵离开了盛京。她有她的骄傲, 也有对漓儿的不舍。可无可奈何之后,还是选择了离开。
而后来, 漠关的阵关守城图被泄露给了敌国,害得阿姐中了埋伏,葬身于漠关。
她后来才查出来,此事是慕容音在暗中捣鬼,而卫桓,多半心里也是有数的,可他却依旧护着那个女人。
她替阿姐觉得不值,为了这么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付出了自己的一生,还将漓儿也搭进去,真的不值。
姜沫捏着长针,继续开口:“怎么?你还朝之后只杀了卫询,居然没有杀掉她么?”
长针扎进血肉里,卫若漓微拧眉,道:“我知晓,卫询是她唯一指望,那比杀了她自己还要痛。我只想,一死太过便宜她,起初只是想留着慢慢折磨她,可后来事态发展,就只能留她至今。”
她没有想到一个慕容音会翻出这些浪,也没有想到,师齐会真的在她的手上,更没有想到她会利用慕容筝,阴差阳错叫阿泱中了蛊毒……如今朝局动荡,她不能再轻易动她,否则就是给慕容籍起兵造反最好的借口。
姜沫淡淡道:“所以,做事必要斩草除根,否则就会后患无穷,知道么?”
卫若漓:“娘说的是。”
姜沫瞥了她一眼,兀自勾唇道:“此刻倒听话,娘指的斩草除根,未必就指的是慕容音。还有师泱,即便你留下她,那也还有师齐。你娘临终前为你筹谋,为的就是你能够得到这个天下,你自小一向是女扮男装,所以一定也会明白她的苦心。不要叫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到最后因为一个师泱,尽数付诸于东流。那样,你与你娘并未有任何区别,不论那个师泱是否真心对你,你都输得一败涂地。”
卫若漓沉默,那根长针扎入骨髓,忽然钻心的疼痛。
“娘说的是,漓儿记住了。”
姜沫抽出长针,又再次换了一根,重新扎入她心脉,道:“这蛊毒不是好解的,娘用尽毕生所学,也只有换血这一个办法。”
卫若漓顿住,额头上满是汗意,抬头问她:“换血?”
姜沫:“不错,换血大法。每天散去一点,再催出新血,整个过程需要闭关十五日,极其痛苦,并且,对练武之人的修为也损害极大,几乎是要耗尽大半的功力。漓儿,你要知道,为师泱所做的这一切,几乎同等于是要了你的命。即便是解了这毒,你往后的身子,也是大不如从前。”
卫若漓感受到身体深处的蛊虫慢慢苏醒,在吞血嗜肉,在她血液里的每一处叫嚣撕咬。
她猛地咬住唇瓣,几欲承受不住这样蚀骨的疼痛,声音蒙上一层颤意,她道:“我知道,娘,闭关之前,我还想再见她一面,好么?”
姜沫瞥眼看她,知她实在固执,可又真的心疼她,无奈之下只好答应道:“我封住了你的心脉,你只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就必须要开始了。”
卫若漓:“好,我知道,谢谢娘。”
姜沫叹了口气,说:“娘实在不明白,你这又是何苦。即便是注定要受这个伤,也应该叫她知道,不是么?否则,这样爱一场,又有什么意义?”
卫若漓忍着疼痛,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她勾起裂开出血的唇瓣,苦笑道:“娘不明白,爱一场,其实不需要有什么意义,我只希望她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姜沫看着她:“只希望你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片刻之后,卫若漓从密室内出来。
师泱一直等在外面,看见卫若漓一出来,忙冲了过去,她察觉出来卫若漓脸色有些难看,担心地问:“阿漓,你怎么了?”说着,又伸手去拭她额头,有些发烫,还有些汗意。
卫若漓有些无力,她笑着伸手,抓住师泱的手腕,笑道:“我没事,我们去那边,我有话要同你讲。”
姜沫看了眼两人,没说什么,转身又退回了密室。
卫若漓带着师泱去了旁边的房内,她牵着她,走到床边,她坐了下来,让师泱面对着站在她面前,她双手拉住她的手心,声音轻轻,说:“阿泱,我需要和娘一起闭关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你就只能一个人待在谷内,你要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方芊她们说。等我闭关结束,我们就回盛京。”
师泱见她这样说,直觉里有隐情,她拉住卫若漓的手,在她面前蹲下来,仰头看她的脸色,那么苍白,又那么虚弱,师泱开口问她:“阿漓,你是不是生病了?”
卫若漓轻怔住,忙又遮掩住眼中神色,笑着去捧她的脸颊,声音温柔:“怎么会呢?我只是最近练功有些偏颇,娘要为我闭关调理。你不要担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师泱抿着唇,只仰头看着她。感受到脸颊上那手掌间的缱绻,她眷恋地轻蹭,不知为何,心底深处没由来升起一阵不安,眼前的阿漓,为什么这样虚弱,甚至叫她觉得,下一瞬就会从她身旁消失。
师泱撑开手抱住她的腰,整个人贴在她身前,声音淡淡:“阿漓,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抛下我,好么?将来……将来也不论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对,你说的,要我躲在你的身后,你会护着我,对不对?”
卫若漓感受到紧紧贴在她怀抱里的人,她伸手抚摸着她头上长发,笑着答应她:“是啊,我会护着你,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你放心,我答应你,只要等回盛京之后,我会将一切局面都安排处理好,你相信我么?”
师泱闭眼埋在她怀里,她心跳加快忐忑,只觉得害怕,可还是愿意只躲在这个人的身体里,她说:“我相信你,阿漓,我相信你。”
卫若漓牵唇笑,双手撑开她的肩膀,然后捧住她的脸庞,指腹在她耳后轻蹭,轻声道:“再让我亲亲你。”
师泱没有犹豫,直接仰头凑了上去,稳当当地吻上她的唇,眷恋温柔说:“我等你。”
卫若漓笑:“好。”
两人又缱绻温存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分离。
闭关之前,卫若漓又吩咐了方芊众人一些事情,方芊知晓她的意思,并表示自己有分寸,只叫她放心。
师泱人生地不熟,她在谷内独自一人过了整整半个月,哪里也没有去,只等着卫若漓出来。
第十四日这天,师泱在后山谷的一个房间内,忽然发现了一张画像。
画像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不知道那是谁,却看得出来,画像上的女人与卫若漓足有八分相似。
她猜测,那就是卫若漓的母亲。
这个房间里,摆满了许多陈设,可一看就是许久未住人了。
床榻上的被褥纱帐,也全都是旧年陈设,褪色黯淡,却依旧整洁。
“姑娘,婆婆不让人进这里,您快出来吧!”身后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师泱回身,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的人,她问道:“这里是什么人在住?”
师泱隐约知晓,这里是阿漓母亲的房间,只是她想多了解阿漓一些。
那小姑娘却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自打和婆婆来焚渡山后,这里就没有人住过,但是婆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打扫的,还吩咐房中所有的东西都不能动,前几年有个婢女,打碎了一个琉璃盏,就被婆婆打发走了。所以,姑娘,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师泱见她这样说,只好从房里退出来。
她心下道,阿漓的姨娘必然对自己的亲姐姐思念至深,不然也不会置这样一间屋子。
师泱没有再多问,顺着小道往外走,打算走到山谷前面。
已经快要半个月了,也不知道阿漓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没有她的日子,她忽然觉得孤独。
山谷前厅,师泱刚走到碧潭旁,忽然就听见外面传来红珂的声音。
“要我说,陛下为何要这样袒护,他们既将事情捅开,那后果就应当要他们自己承担!朝臣不是要杀师齐么,那不如就顺了他们的意,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拿一个亡国之君逼迫陛下?!我实在是不懂!”
师泱猛然愣住,杀桦儿……
再也顾不得什么,她连忙冲过去,抓住红珂,沉声问她:“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方芊一愣,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她连忙冲红珂使眼色,吩咐说:“红珂,退下!”
红珂是这一趟焚渡山随行的暗卫,也是三十六天罡暗卫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只有十三岁,最是机灵活泼,办事也干脆利落,所以才跟着方芊,一起随行。
红珂不满,咬着唇不肯罢休,道:“方芊姐姐,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瞒着么?陛下为了她,做了多少事情,为什么不能叫她知道?我偏要说!”
方芊自知她要坏事,都怪自己,将她惯得无法无天。
她耐下性子,眼神耍起狠厉,沉声道:“红珂,你僭越了。”
话说到了这份儿上,红珂也看出了方芊眼里的怒意,一时吓得没有再说。
可师泱却不肯罢休了,红珂的话里有太多隐瞒的东西,她看向她,逼迫她说:“红珂,告诉我,卫若漓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
话已经挑开,不能够收场了。
红珂瞥了一眼方芊,没有办法,只好如实道:“盛京有书传,师齐的消息被慕容氏泄露,满朝文武不肯罢休,要杀师齐。”
师泱踉跄了下,泫然恍惚了良久,才红着眼眶颤声问:“所以,卫若漓一定要杀桦儿,是不是?”
红珂看出她眼里的怨怪,她一时气不过,不满地说:“陛下既已答应你,你为何不肯相信她?不要说保师齐,本就不是陛下应该做的事情,即便到此刻,她还是为了你去保护师齐,一次又一次受别人胁迫,陛下为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可你呢?连一个信任都不愿意给她,你根本不配她的爱!娘娘知道么,陛下忍着杀母之仇受人胁迫,先是被逼封了慕容筝做贵人,现在那些人又再一次变本加厉地挑衅,不过是仗着陛下放不下你,吃准了陛下会为了你,不会动师齐。她为了你,去隐瞒师齐被捕的消息,可你又知不知道,这主动泄露消息的人,就是师齐!他早该死了!如果没有他,陛下不会纳慕容筝,就不会因为你,身中蛊——”
“红珂!”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冷呵斥声。
红珂浑身一怔,看着眼前出来的卫若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