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泱整整睡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 她醒过来后,谁也不肯见,只一个人待在殿内。由春一直陪着她,可不管由春和她说什么, 师泱全都不记得, 也不说话。
卫若漓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由春是个没心事的姑娘, 什么都写在脸上,不会隐瞒任何事。她也看得出来,由春是真的相信,也伤心于师泱忘记了一切。
卫若漓看着师泱这几天来的种种迹象表现, 明面上看来, 她似乎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连神情和性子也变了许多,从前不肯屈服固执的性子, 突然一瞬间就变得畏缩胆小起来。
连那双凌厉锋利的双眸, 也变得天真无辜, 和从前没有半点相似。
卫若漓不相信, 一个人竟会在短短的一夜之间, 就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些天来,卫若漓每日都会过来看师泱。
她关心于她的伤势, 还有她额头上的疤, 但只是静静看她一会儿, 看着由春替她换纱布,喂她喝药,不和她说一句话。
或许是在观察, 她试探着看着师泱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以此找出一丝丝的破绽。她总是不相信, 师泱就这样忘记了一切。
这一天,卫若漓照常过来看师泱。
由春照顾了她许多天,师泱渐渐地也不再排斥她的靠近。由春正喂她吃完药,师泱坐在床边,看着卫若漓进来静静站了一会,然后转身要离开,师泱忽然开口叫住她:“你……等一等。”
卫若漓停住脚,没有回头,只等着她继续开口说下去。
“我认识你么?你是谁?”师泱坐在床边,看着卫若漓的背影,淡声问她。
卫若漓嘴角勾起讽笑的弧度,她转过身来,望着床边的人,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意图找出一丝的破绽与欺骗,可不知道,是她伪装得太好,还是真的就此失忆了。
那双眼睛里,除了陌生与无辜,没有半点从前的模样。
卫若漓微眯起双眼盯着她,反问她:“你果真,不记得我了么?”
师泱愣了愣,眼神里透着懵懂与无辜,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一动不动坐在那儿望着眼前的卫若漓。
卫若漓迈步走过去,一步一步走至她的身前,然后在床前站定,她盯着她,不肯错过她眼里的任何一丝神色,然后说:“我是大梁的皇帝,而你……”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是朕的皇后。”
卫若漓看着师泱神情怔住,唇瓣微启,一动不动仰着头看她,似乎是惊愕于卫若漓的回答。
卫若漓看着她美眸微瞠,一步一步逼近她,由春见状,下意识朝前迈了两步就要阻止她,卫若漓双眸凌厉扫过去,低声呵斥:“滚开!出去!”
由春被她盯得一凛,没再敢上前,转身守在了外殿。
师泱看着由春离开,她仰头看着身前的人慢慢逼近,被迫坐直了身体,紧紧抿住唇瓣,一言不发,默默接受这道突如其来沉寂的压迫感。
卫若漓转头告诉她:“你是朕的皇后,也是朕的仇人。你曾经伤害朕,欺骗朕,是一个坏人!”
师泱被她逼近得整个人跌瘫在床后,她单手撑在身后,眼睛里除去惊愕,只剩下畏惧。
卫若漓突然厌恶这样无辜的面容,她将过去的一切全都抹去,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憎的陌生人。
或许是有企图,师泱靠装失忆来欺骗她。
目的是什么?
那晚青华山上,她曾千方百计靠在她耳畔说,要做她的皇后,她当时拒绝了她,可此时此刻,她突然想知道,她的目的。
既然无法放手,不如就这样将她绑在她的身边。
她要皇后之位,那她就许她后位。
但她不叫她痛快,如果真的忘记了,她也要师泱满是愧疚得活在这世上,带着对她的亏欠,永远无法心安。
卫若漓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微微用了力,师泱疼得眉头皱起来,奋力要挣扎出卫若漓的控制,她噙着一双盈盈泪眼,颤声求饶:“疼……”
眼泪猛然掉下来,顺着脸颊无声滴落在卫若漓手背上,滚烫的温度叫卫若漓一怔,她望着师泱额头上的那道骇人的疤痕,心一瞬揪起来,她两难地放开了手,拂开手将人挥倒在床。
猛然失了力道,师泱整个人跌趴在床榻上,她无力地大口喘息着,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缩瑟着。
这幅娇弱的模样,卫若漓从前从未见过。
即便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眼前的人也从未求饶过半分。那是一个不肯轻易屈服的人,苟延残喘,苟且偷生,从不是师泱会做的事情。
此刻的师泱,与从前,判若两人。
思绪扰乱了她的理智,卫若漓不愿再与她纠缠,带着怒意出了大殿。
身后趴在床榻上的师泱,在卫若漓转身离开的瞬间,脸上怯懦与惊恐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到极致的肃杀与沉静。
不论虚情还是假意,她调教了多年的人,纵然曾经欺骗过她,可到底还是有那么三两分她可以拿捏得住。从她不愿意杀她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场纠葛,不论她愿不愿意承认,她终究注定都是她掌中的傀儡。
从前是,如今也是。
卫若漓走至门旁,瞥眼看见站在一旁的由春,她怒目扫过去,恶狠狠地威胁她:“倘若你和她说了任何不该说的话,朕会拔了你的舌头!”
由春身子下意识颤抖了下,她抬起头看她,抿着唇瓣没敢说一句话。
从进入大梁开始,这样的话,卫若漓对她就说了无数次。
可快要大半年了,她都还好好的活着站在这里。
或许是她走运,又或许,是卫若漓从未就想过,要杀她。
钟怀则候在廊庑外,她站在那里,听见了她们刚刚在殿内所有的谈话。
她许师泱后位,到底是为了试探她,还是她自己放不开手。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可事实证明,她不愿意放开师泱,更不愿意她受到任何伤害,她在意师泱,更爱她,爱到无可奈何的地步。
她这一丝卑微而又偏执的爱,谁都能够看得清楚。
或许,就是师泱,也能够感受得到。
她们彼此坦诚了七年,她自认了解师泱,可同样的,师泱对她难道就一点不了解么?
这样的做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又或者真的是师泱在装失忆欺骗她,可即便如此,也是笃定了她放不下自己,而这一点点的情意,如果师泱狠下了心,她是作茧自缚,决计没有活路。
那一点可笑的爱意,也最终会是她致命的一击。
“去将林叶带来,朕命她做璇玑殿的守卫。”卫若漓忽然冷声开口道。
钟怀则一愣,蓦地抬起头来看她。
尽管她也不愿林叶就此丧命,可到底她是南玥的人,倘若将人放出来,又与师泱里外勾结,依照她的轻功,再抓她一次,谈何容易。
南玥虽然已亡国,可师齐如今下落不明,那些旧部即便归降,可终究是祸害。
她将师泱留下来,已经是满朝内外都忌惮的事情,如今又要封她为后,将林叶放出来,岂非和放虎归山无异?
钟怀则停了停,没有立时照她的吩咐去放人,而是犹豫了片刻,才劝她:“陛下三思,放林叶出来,实不是明智之举。”
卫若漓一哂,漠然说道:“朕既能抓她一次,就不怕逃走。即便她想带师泱也远走高飞,也要看看师泱愿不愿意跟她,朕倒要看看,她究竟要玩什么把戏!”
她笃定师泱有问题,与其放任她在暗处,不如放开手,给她提供机会,她不怕她们有勾结,她只想看看,师泱究竟会怎么做!
她吩咐之事向来不容人置喙,钟怀则也知晓她在师泱这件事上,失去了理智,不肯听别人半分。
钟怀则无法,只得照她的吩咐,将人带出来。
或许当初南玥城破在重华宫的那一日,那一箭就该射在师泱心口,而不是她的膝上。叫她断了念想,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纠缠。
内廷封后的旨意一出,满朝内外全都引起轩然大波。
大臣们纷纷奏请卫若漓撤旨,取消立后的旨意。
众人心里十分清楚,师泱便是南玥长公主。
即便卫若漓声称,南玥长公主已然暴毙,可谁都清楚,师泱还是师泱,并未死去。
她的存在,已经是不被允许,更何况还要成为大梁的皇后。
朝内外没有人赞成,即便是卫若漓亲信的那些大臣们,也没有一个赞成此事。
但是卫若漓不肯罢休,她勤勉勤政了几个月,朝内外大臣也知她有治理家国的本事,可对于这件事上,她又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暴-政,一如她当初登基时的境况。
这一件事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卫若漓甚至提都没有提,在她心里,这是已然决定了的事情,谁若是反对,下场就只有一个。杨阁老便是前车之鉴。
杨阁老是三代老臣,为人勤勤恳恳,是大梁的忠臣。
只为了不让卫若漓一个女流之辈登基,以死明志,最后落得一个撞柱而亡的下场。
可到底怎么样呢,一切都是枉然,卫若漓照样登基成为女帝,照样成了大梁的天下之主。
这样的以死明志,也不过成了历史湮没的一坯尘土,什么都没有改变。
对待师泱这件事上,卫若漓彻底失去了理智。
原本的僵局被打破,不论她愿不愿意承认,这一场纠葛早已换了人主导。她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运筹帷幄计算着师泱的每一个计划,可殊不知,她早已掉入了另一场不受她控制的游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