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漓在房内没有多待, 只停留了片刻,就出来了。
由春不敢离开,一直守在门外,生怕听见里面传来任何动静。对她来说, 不论是谁要害公主, 她都会随时冲进去跟她拼命。
因此, 卫若漓刚推门出来, 就看见一副杀身成仁的由春站在门口。
卫若漓看傻子似的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冷声质问她:“你到底是怎么伺候人的?她受了风寒,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由春被她突如其来的呵斥愣了神,这么久以来, 她虽然恨卫若漓, 可更多的是怕她。
她努了努嘴,想要辩驳, 却又生生忍了下去
人是她明着下令伤害的, 现在却又来责怪旁人。
如果不是她将人折磨成这样, 公主又怎么会受到这些伤害。
由春心里有气, 低着头不看她, 也不肯说话。
卫若漓盯着她,再次吩咐:“给她熬些姜汤, 如果找不到人, 就去找裴嫣。还有, 不许告诉她朕来过,如果你敢透露半个字,朕会叫你生不如死。”
明明是狠毒的话, 可说出口时却透着一丝无力,她说完, 抬脚就要往外走。
由春咬着唇,终于没有忍住,转身叫住她:“卫大人!”
卫若漓身形怔住,听见这道熟悉而又陌生的称谓,恍若隔世。
由春见她站住脚,心中微微颤栗,但还是壮着胆子朝她喊道:“公主从前待你那样好,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如此伤害她?”
这是由春第一次将心里的埋怨说出来,她害怕地心跳如擂鼓,却并不后悔。
卫若漓听见由春的话,长睫微垂,久久没有回答她的话。
由春是少帝三年进重华宫的,而那时,她已然在师泱身边待了四年。
所以由春见到的,都是师泱对她如何好,如何有求必应。
是啊,光鲜亮丽的华服之下,谁还会记得曾经那晦暗无边的日子。
卫若漓驻足片刻,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的话,迈步径直离开了偏殿。
由春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咬着唇默默了良久。
今日的天气真的很好,一直将近酉时,太阳还未下山,天边霞光流彩四散,顺着宫墙之上的琉璃瓦望过去,整片天都是橙红色的,好看极了。
由春一直坐在门槛子上,撑着头看着那片天空怔怔发呆,前殿里嘈杂声一片,隔着一道墙,倒觉得这里寂静地叫人心安。
“由春……”房内传来一道轻喊声。
由春一激灵,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推门进去。
师泱撑头坐起来,脑子里晕沉得厉害,身上也乏力得很,像是睡了很久很久。
她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样沉了。
“什么时辰了?”师泱无力问她。
由春关上门走至脚踏边,替她掩住被角,怕风吹进来,说:“已经酉时了,公主睡了好长时间。”
由春忙将煨在炉子上的姜汤端过来,道:“公主把这姜汤喝了吧,您受了风寒,出了好多的汗。”
师泱垂眸望着由春手里的碗,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暖意融融的小腹,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她:“谁来过么?”
由春想也没想,就直接说:“没有。没有人来过。”
由春不会撒谎,可卫若漓吩咐过她,不许她将她过来的事情说出去。
师泱看着由春的模样,心里也逐渐明白了几分,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抬手接过她手里的碗盏,皱着眉两口喝完了那碗姜汤。
由春伸手接过了她手上的碗,转身放回了桌案上。
师泱望着她站在窗边身影,问她:“前殿的人可有为难你?”
由春脱口道:“她们哪有空招呼我,都忙着晚间女帝侍寝的事儿呢!”
话一出,由春忙抬手掩嘴,自知说错了话。
师泱撑手坐在床榻上,想起今日是慕容筝正式册封贵人的日子。
她微攥被子下的手掌,想起往日那些柔情蜜意,只觉得可笑。直到此刻,她依旧觉得一切都像是梦一场,从头到尾,她其实从未认识过她。
由春见她沉默,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叫她想起了往事。
其实,她想把卫若漓午后过来的事情告诉她,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在她看来,卫若漓其实是在乎她的。
恨也好,虚情也罢,她都没有要公主的命。
一番思虑,由春踌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出声试探她:“公主,如果…如果能救回桦儿陛下,卫若漓若是心中还有您,您会回头么?”
师泱掀起长睫猛然扫向她,眼中恨意昭然,没有丝毫往日情意,她冷笑着盯着由春,犹如厉鬼:“叛国灭族之仇,不共戴天。由春,倘若是你,你能够释然么?”
由春整个人顿住,如遭雷劈,是啊,她如何能说出这番话来?!
在那一刹那,她忽然只是想要公主能够活下命来。倘若一切都无可挽回,复国无望,即便委身于人,但总可以保得一条命在,依着卫若漓这些时日来的种种迹象,她确信她不会杀公主。
可到底不是她的族人家国,那是受万民朝拜敬仰的一国君王,死社稷,守家国,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使命,如何就会苟且偷生做一个罪人?
由春垂下双眸来,陷入无边沉默之中。
是她乱了心智,妄想于她在背弃那样宏大的家国之仇下,去与敌人苟合相与。
不论到头来下场如何,她们之间,永远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夜色将晚,卫若漓应约陪同着慕容筝一同用晚膳。
慕容筝特意换上了精心制备的寝衣,若影若现的藕粉色纱裙衬得她身姿曼妙,玲珑有致。
给卫若漓倒酒的时候,不住地往她身上蹭去。
三杯酒下肚,卫若漓脸有些红,她微蹙眉,瞥了她一眼,淡道:“不冷么?”
慕容筝稍愣了下,随即也笑了起来。
她今晚也喝了不少酒,酒色是女人最好的装扮,一张粉蒸玉琢的脸庞,此刻也爬上了绯红,眼波婉转间,尽是动人的姿态。
慕容筝忽然整个人靠在了卫若漓身上,卫若漓一惊,皱着眉不动声色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朕头有些晕,去泡杯茶来。”她冷着脸吩咐。
慕容筝拢了拢手心,听见她的话,转身就要去倒茶。
卫若漓却先她一步开口道:“你的贴身婢女呢,去叫她倒。”
慕容筝微怔,停下脚步,抿着唇瓣脸色有些难看。
她重新转过身来,漾起一张明艳的笑脸,冲她撒起娇来,道:“臣妾给您亲自泡,难道不好么?”
卫若漓未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这样盯着她,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压迫感。
慕容筝略有些难堪收起笑容,大殿内一片寂静,她耐下心来,转头叫人去找师泱来。
半刻钟之后,师泱从偏殿而来。
殿内今日慕容筝全都重新布置过,到处挂着如薄纱的帷幔,四下窗户大开着,风吹进来,吹起那帷幔飘荡起来。
如梦似幻,缠绵多情。
师泱淡眼看着坐在案边的两人,慕容筝此刻衣衫凌乱,脸上染起酡红,神色微醉地贴在卫若漓身上,旁人眼里,俨然一对妾意绵绵。
师泱重新低下头去,默声随侍在门外。
卫若漓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着慕容筝靠在她身上,她抬眼看向殿门外的人,见她垂手而立,脸上没有半分情绪,像是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卫若漓沉声吩咐:“去沏盏茶来。”
殿内只有师泱一人随侍,其余下人都被慕容筝遣散至殿外。
所以,师泱听见卫若漓的吩咐,知晓是说给她听的。
她依旧垂着双眸,没有抬头,淡声说是。
随后转身去了偏殿沏茶。
茶叶一应有许多种,师泱看了眼,最后泡了一杯碧螺春。
没有多停留,师泱端着茶盏朝内殿走去。
她抬头瞥了一眼,发现此刻慕容筝正背对着她,整个人坐在了卫若漓的身上,她看不清卫若漓的神情,却被这样暧昧的姿势一时怔住。
卫若漓单手擒起慕容筝的下颌,垂眸睨着她鲜红的唇瓣,然后慢慢贴过去,最后在指尖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卫若漓笑:“爱妃身上好香。”
慕容筝脸色一红,听着唇边的喃语,整个人软得不像话,不自觉地唇边溢出一道呻|吟。
师泱听见那道声音,呼吸也在那一瞬间急促了起来,连她自己也未察觉到。
眼前的那人,曾经只属于她一个人过。
卫若漓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却是盯着不远处的师泱脸庞。
她伸手轻推开慕容筝,朝着师泱道:“将茶端过来。”
师泱攥紧手心,依旧垂着头,并不看她,端着手里的茶盏递了过去。
一旁慕容筝看了她一眼,脸上满是不耐烦与厌恶。
卫若漓接过茶盏,捏起杯盖,看见杯中的茶叶,先是一怔,随后不悦起来,“朕平生最厌恶的便是碧螺春,再去重新沏一盏过来。”
说完,将手中的茶盏,随意推在了桌上,杯盏一时未稳,滚烫的茶水翻出来,茶盏应声碎裂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瓷器声。
听得师泱心中一颤。
平生最厌恶碧螺春……
呵,竟是这样么。
师泱弯身去拾地上的碎片,碎片太过锋利,只轻轻一碰,指腹间就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卫若漓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也瞥见了指缝间的那抹猩红。
师泱忍着所有情绪,转身退出大殿,半晌之后,再次重新泡了一杯茶,端了进来。
卫若漓在等着似的,从她进来到走到面前,眸光在她身上,一刻也没有离开。
师泱端着茶盏,恭敬地弯腰低头递过去,可卫若漓却迟迟没有接。
连慕容筝也察觉出来了两人之间的情绪,卫若漓在故意刁难师泱,她大概还是厌恶眼前这个女人的。
是啊,曾经虐待过自己的人,如何就肯轻易地饶过呢?
如果不是为了折磨她,卫若漓为何千里迢迢将人带来大梁,又指派她,做自己的婢女。
所以,卫若漓到底还是厌恶她的吧。
大殿寂静一片,师泱一直举着手中的杯盏,手腕酸痛。
终于,卫若漓抬手去接,却在指尖刚碰触到瞬间,忽然间失手,那盏滚烫的茶水霎时就全都洒在了她的裙摆上。
慕容筝忙伸手推开师泱,慌乱地冲过去替卫若漓抖落身上的茶水,她回头怒斥道:“该死的东西,你到底会不会伺候人?!”
卫若漓被鼻尖下的这道脂粉味道冲得不耐烦,她伸手隔开慕容筝的碰触,皱着眉看向眼前的师泱,冷声吩咐:“你进来替朕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