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那扇木门睁眼就能看到。
不知什么时候睡下的,醒来在房间中心的桌子上趴着,胳膊几道红印,低头见手下压了本《绝云记闻》。
我站了起来,活动着因久睡僵硬的身体。
房间很小,有些杂乱,几本书随意仍在枕上,被子缩在角落团成一团。
窗扉向外打开,放在花盆的窗台有猫不请自来,懒洋洋窝在花边。
夕阳余晖尽洒,林间归鸟轻啼。
我开门时,那猫只睁了一只眼看我,随即不感兴趣的慢悠悠晃着尾巴。
门前潺潺水声,落叶自眼前飘落,又顺水而去。
风,动了一瞬。而我有些困。
“呦,你醒了?”我顺着声音来源看去,蹲在墙上的是个过分瘦削的青年。
他似乎与我十分熟稔,没等到我回话,就从上面跳了下来。
“可算出来了,要不是知道你的习惯,我早进去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站在我身侧拍了拍我的肩膀:“别在这儿傻站着了,过两天山上有个集会,你去不去?”
院中树下的石桌石凳干干净净,显然有人时常使用。
我走过去时,树上掉落一颗松果,松鼠正伸头探看。
收回目光,我对眼前这个完全不认识的青年淡淡说道:“如果没记错,这是我家。”
“哎呀,有什么关系,你我好友之间用得着分那么清楚吗?对了,刚才说的你去不去。”
“不去,没空。”
青年面上浮现一丝哑然,很快转为习以为常的无奈,他半个人趴在石桌上,声音闷闷的:“你一直待在这里真的不无聊吗?我都要闷死了。”
或许是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威胁,松鼠站在树后,缓慢的接近那枚松果。
我看到它抱起松果闻了闻,飞快又回到树上。
“不无聊。”
“算了,就知道叫不动你。”他从石桌上起来,毫不避讳自己的跃跃欲试,“集会应该有很多商贩吧?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
“听说上次附近的大集特别热闹,山上虽然不比大集,应该也不差吧。”
“你之前不是也想去看看吗?怎么离得近反而又不去了?”
“那本书看完没?过两天我再带两本回来。”
他说的这些我都没印象。
嗯,有些吵闹。
我站在青年对面,有些模糊的视线里,他姿态潇洒的坐在石凳上,说的眉飞色舞。
显然青年对于集会也不甚了解,他只是好奇的猜测那些可能有的东西,然后试图通过想象出来的事物改变我的主意。
夕阳余晖燃尽,天边将喑未喑。归鸟被什么惊起一片,我听到风中叶落的声音。
远望群山雾霭朦胧,群峰在渐浓的云雾中影影绰绰。
或许因为发呆的时间太长,青年不满的叫了我两声:“那儿有东西吗?发什么呆呢?我在说话。”
“在听。”
“呵,敷衍。”他气闷,过了半天见我仍未说话,仍不住问:“所以你真的不去吗?”
“就一次,再想想,可以吗可以吗?就当是陪我。”青年语气可怜巴巴,再加上那副神态,令人很难拒绝。
回视他的双眼,我突然产生一种近乎荒唐的感受,甚至有种就像他自己所说,眼前这个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人本就与我为友的错觉。
其实我并没有去过集市,总觉得那样热闹的场合难以想象。城市商业街气氛总归不一,有些地方没法化成一类。
不过,他之前是不是说,地点在山上?
“就是屋后那个?”他指向我身后,山路灯已燃起,山腰炊烟袅袅。
“那就走吧。”率先踏上山路,走了几步才被青年赶上,他似乎有些意外:“你答应了?”
我觉得这很明显,因此没有回答。
小山包的路比想象中要长,疲惫感很自然的随旅程变重。青年站在我身旁,和之前相比,一路都显得格外安静。
直到进入集市,他才重新活了过来。
我忽视困意跟在青年身后,看着他极不熟练的有些踟躇的与摊贩交谈。从一开始的拘谨到最后的轻松愉悦,游刃有余。
尝试过一系列游玩项目与食品,他看上去仍意犹未尽。
夜深时,集市也该散了。摊贩留在原地吆喝,青年拉着我穿过人群,在离集市不远的地方坐下。
远方灯火阑珊,黑夜里星星点灯,像梦一样。
他很高兴的说:“我已经很少体会到这种高兴的感觉了。”
“只是看到,就会高兴吗?”
“不知道,你呢?”
我吗?我站起来沉默不语,耳旁风声掠过,似有虫鸣交杂其间,然而困意更甚,眼前一切开始扭曲,万物离我远去。
前一秒睁眼还坐着的青年,已经变成另一种状态贪婪而憎恶的盯着我。
他不是人,我早就知道了。
就像我知道眼前所见的一切都非真实,我知道自己来到无妄坡后就陷入了幻境。
也是,我怎么会无缘无故生活在这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又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好友。
这些虚无的幻影,在制造者达成目的后转瞬即逝。
可是,无名者,你明明有无数种办法削弱我对违和的抵触,为何非要去通过一个我根本不感兴趣的集市让我降低警惕?
难道你会认为,我在期待吗?
还是,那并非我的期盼,而是你的?
其实我的意愿并不强烈,他反复提及,恐怕除了诱杀之外,也曾憧憬过吧。
我不知道其他人经历这种事后会有什么感触。
后怕?仇恨?憎恶?还是感慨万千?
但那时我只是挥散眼前尘烟,跟在两人身后平静的走出这片被摧毁殆尽丧失生机的干枯树林,再没回头。
“你要杀了我吗?”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黑影顿了一下。
它没有回答。
很奇妙对吧,事实上从意识到自己置身幻境时,无论身体因威胁如何反应,我的精神始终平稳而放松。
它们似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两个系统管理,普遍意义上的情感,无论遗憾、满足、喜悦,都不足以让精神动容。
我其实对这种经历很新奇,哪怕身体疯狂警示我现在大难临头,也没有反抗的想法。
“青年”所做的一切,无非都在降低我精神的警惕。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我明知道这是陷阱并且警惕毫无松懈,会产生什么后果?
这只是一场毫无意义而愚蠢的实验罢了,我唯一付出的代价是自己。
这是我如今记忆中第一次错估情感对精神层面的冲击,因此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那种熟悉的混沌感,如果出现在千风神殿之后,我一定能意识到和我的另一个状态有关。
但蚕食的进度最终被人为打断,脱离精神层面控制,我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刺骨的寒冷和四周炽热的火光,两种感受交杂。
手指僵硬的动了动,再睁眼时,戴着奇怪帽子一身红色的少女用树枝戳了戳我:“动了动了,还活着。
不知为何,这带着喜悦的声音我竟听出几分遗憾。
我:。
不论如何非常感谢。
“你是?”
“我是胡桃,往生堂堂主。你刚才被邪祟缠上了知道吗?哎呀呀,半夜三更的还是雪天,要不是着火了都不知道这儿还有个人。”
往生堂,我听过这个名字,以前只知道负责生死丧仪,原来邪祟他们也能管吗?
我声音干涩,勉强道:“谢谢。”
“不谢不谢,本堂主心地善良,刚好也在擅长领域。”
或许是仰躺的姿势比较舒适,又或许是刚从环境中脱离有些乏力。虽然环境不太适合,我还是一动不动躺在原地。
胡桃在戳我,但我没有理会。“客卿别在哪儿傻站着了,快过来看看。”
先前就感知到附近还有一个人,现在看来并未出错。
“堂主。”
脚步声停下后,视线里进入一个衣着讲究的年轻人,他站在胡桃身后不远的位置,然后移动视线,与我对视。
那瞬间,我的身体防卫迅速反应,手脚发麻。
这种感觉即使是之前面对邪祟都没有的。就像在三月晴朗的春风中,被一群冰史莱姆忽然踹入湖面还未解冻的冰水中。
他狭长的眼睛微微一动,似乎在确认什么,那种令我本能防卫的气息一闪而过,无影无踪。
“他怎么不动。”
钟离打量了我一下,沉吟片刻回复道:“以普遍联系而言,人在遭受精神上的攻击后,反应迟缓是正常的。”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了,我是让你看看他身上的伤。”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这一瞬的沉默有些无奈。
“有些擦伤和烫伤,其他地方没什么大碍,姑且带回去看看吧。”
“真难得,客卿这么热心。”
“哈哈,只是顺着堂主的意思说罢了。”
“既然如此,那人也顺便拜托客卿带回去了,我去前面看看。”
少女很快消失在视野,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钟离问我要他背吗的时候,我摇头拒绝了。
谢谢没有自找死路的习惯。
站在钟离身旁
他忽然问了我一句:“其实,你能解决吧?”
“嗯?”
我还没反应过来,抬头望向钟离侧脸。
他转过身,再次以那种审视而冷漠的目光盯着我,片刻后,他轻轻道:“我是说,邪祟。”
对这句话我的脸上没有回馈,背后却瞬间生出一层冷汗。
“是吗?您想多了。”
“帕诺斯帕诺斯。”
是胡桃的声音,我睁开眼,面前除了他意外,还站着队伍中的其他人。
胡桃眨了眨眼戏谑的说:“可算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