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我见诸君多有病【完结番外】>第31章 莫叫本尊失望了

  我吃完了许怡安送来的点心,晒着太阳打瞌睡时,雪蛟从凤阳驿回来了。

  温喻之托他给我带句话,说多谢我的药,晚些回来谢府拜访。

  我不置可否,扭身回房午睡。

  我这一觉睡得沉,从正午时分睡到了日落西山,睡得头都有些昏了。

  “雪蛟。”

  我撑起身,朝门口喊了一句。

  片刻后,雪蛟撞进门来,浑身都湿透了,衣摆发梢都往下滴着水。

  我瞧着他落汤鸡似的样子发笑,“走路走岔了,掉河里了么。”

  雪蛟拧了一把水,苦着脸道:“方才公主说要去买些东西,叫属下跟着去拿,结果走到路上就下起了大雨。”

  我推开窗扇往外瞧了一眼,果真见了连绵浩大的雨幕。

  我将窗户重新关上,看雪蛟这惨模样又笑了声,“你下去换身衣裳,去跟厨房讨碗姜汤驱驱寒。”

  “给公主也送去碗。”

  雪蛟道:“谢盟主已给公主送过了。”

  “那你呢,喝了吗?”

  雪蛟木着脸摇头。

  我盘腿坐着,歪头问:“你怎么不去跟他要?”

  雪蛟抿了抿唇,“属下不敢。”

  “天可怜见的,你这生的五大三粗的,胆子怎的比兔子还小。”我捏着眉心无奈地笑笑,“你下去吧,不必过来伺候了,好好睡一觉去。”

  雪蛟点头,转身走出去几步,忽又转回来,“主子,温喻之在院外头候着呢,站了两个时辰了,属下也赶不走那厮。”

  “不必管了,你下去歇着吧。”我曲起腿,把玩着腕子上的流苏,听铃铛轻响,“他既愿等,那就叫他等着去。”

  雪蛟应声,转身走了。

  打发走了雪蛟,我将窗户开了道缝,听着雨声打理系在手腕上的流苏。

  用了小半个时辰,将根根丝绦上的结都解开了,用指头梳顺了,才吝啬地去开门。

  门一打开,立在雨幕里的少年抬起头来望我,那双眼睛里含着的水汽比这漫天的雨还湿润上几分。

  他被淋了个通透,蝶翼似的眼睫湿答答的贴在眼尾,像被雨淋湿的幼犬,瞧着凄惨又可怜。

  我冷冷一笑。

  本尊最会做的就是痛打落水狗。

  “进来吧。”我朝他招手。

  我的声音不大,也不知温喻之听清了没有,只见他迈开步子还未动,就软倒了下去。

  我撑着伞走过去,用鞋尖挑了他的下巴细瞧,只见他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尚在跳动。

  装晕都装不像,废物。

  我抽身离去,唤了小厮来将人抬进空厢房里,还命人熬了一碗驱寒的汤药。

  下人手脚麻利,不过半刻钟就将汤药端了来。

  滚滚热的,盛在白玉碗里,袅袅飘着又辣又苦的热气儿。

  我轻笑:“去喂温公子喝下。”

  温喻之仍装着晕,又有我在旁侧看着,拒绝不得,只能任小厮撬开他的嘴,将苦药汤子灌下去。

  小厮是我顺手抓来的粗使小厮,下手没个轻重,药撒出来了不少,顷刻便烫得他的下巴像红玉似的了。

  一碗药灌下去,温喻之终是受不了了,扶着床榻,没命地咳了起来。

  我在一边瞧着,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得了,你下去吧。”我摆摆手,对小厮道,“你去找徐管家,告诉他你为本尊做了事儿,他自有赏钱给你。”

  小厮将碗放在桌上,喜滋滋地行了礼退下。

  门一关上,房里就剩我们两个人。

  我没说话,只坐在桌边,淡然地听着温喻之大咳特咳。

  良久后,温喻之才止住了咳声。

  他擦了把唇边的涎水,抬眼瞧我:“见在下如此,尊主可满意了?”

  满意,怎么会不满意。

  只是我面上未显半分,只沉着脸看他,“本尊也是为了给温公子驱寒,何谈看温公子什么笑话。”

  温喻之抿着唇,定定地看着我,忽扯唇笑了下,苍白的脸色配上那抹笑,十分十的难看。

  “想来,尊主是皆想起来了。”

  我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几次三番关切本尊是不是记起来了,温公子是在害怕什么?”

  “那日里,黎楚川说你与萧祁勾结,不知是在在本尊身上谋了些什么,嗯?”

  我不答反问,一副因为不知从前,所以急吼吼逼问的模样,温喻之信了我八分,眼里划过丝慌乱,不敢再与我对视。

  在他瞧不见的地方,我讽刺一笑,走到桌边施施然坐下,继续追问那日他与黎楚川之间怒骂之语的细情。

  温喻之哪里敢回话,只含含糊糊的打马虎眼,想如从前一般将事情糊弄过去。

  这招对从前的我好用,可如今他说的话我一个字儿都不相信,也算是一番心事诉给了石头听。

  我虽不信,但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装出了副将信将疑的模样。

  “果真如你所说,是你们不想叫本尊掺和腌臜事,才将本尊关住了?”

  温喻之点点头,“正是。”

  听着这话,我险些将大腿掐得破了,才忍住了笑意,强撑出冷脸。

  我捏了捏眉心,又问:“那黎楚川呢,与本尊之间又有什么事?”

  温喻之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纠结了好一会,才含含糊糊地说是他接触我是别有所图,借了我的势办了烟雨楼,后来被识破了,才离了北凉。

  我暗笑:这厮说起自己的事儿来满篇皆是谎话,说起了旁人,倒是揭老底揭得干脆利落。

  若是黎楚川在此,只怕又得对他拳脚相加不可。

  “尊主?”见我一直没反应,温喻之哑声唤我,“尊主在想什么?”

  我冷笑了声,慢条斯理道:“无事,只是觉着自己原先当真蠢钝,看不出虚情假意,平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也不知是不是听着这话心慌了,温喻之轻咳了声,垂下眼睫,扭开了脸。

  我看够了他暗暗心惊的样子,也没了心思再陪他做戏,只告诉他好好喝我送去的药,身子方能好。

  “我还以为,尊主不会再管我了。”温喻之垂下眼帘,苍白地笑了一下。

  我捻着指节,淡淡地说:“管你是看叔公想抬举你,你莫要多想,旁的事情,待你坐稳了位子再料理。”

  温喻之轻轻点了点头,抬眼来瞧我,黑曜石似的眸子紧凝着我,哀哀戚戚,含着沉沉的痛意。

  我蓦然想起了去凤阳驿送药的那日,他也是这般表情,一面哭,一面委顿地瞧我,只一眼就叫我心肝都碎了。

  如今想来,也不过是刻意装出来的惨样,从前的我吃那一套,愿意给他一点怜,便以为这招对如今的我也有用。

  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这雨一时半刻也停不了,本尊叫人备水来,温公子洗漱一番,且好好歇着吧,待雨停了再做打算。”

  我拍了拍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出门。

  行到门外,我反手关上门,朝廊下站着的小厮勾了勾手指,将他叫到门边。

  我道:“你去知会一声厨房,叫她们备些吃食,在锅里头温好了,九阙几个晚些从北凉回来了要吃的。”

  小厮连连点头,披了蓑衣匆匆而去。

  在他远去的脚步声里,还暗含着一道刻意放得轻缓的声音。

  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去。

  可莫要让本尊失望呀。

  ……

  温喻之在府里晕倒的事自然传到了谢镇山耳朵里。

  他特意派了徐管家来探我的口风,问我是将他请出去,还是留他在府里吃饭。

  彼时我正捻着棋子下棋,手腕上铃铛轻响。

  “温公子身子虚,留他在府里住一宿也未尝不可。”

  徐管家点了点头,立刻便要下去。

  我叫住他:“徐叔,不知今夜里厨房都备了什么菜色。”

  徐管家道:“尽是少爷喜欢的。”

  我点了点头,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再添一道当归鸽子汤吧,少放些盐,多多的放些当归。”

  徐管家立刻满口应下,只是有些疑惑,不知我为何突然变了口味。

  我自是不给他解答,三两句打发走了他,专心下起了我的棋。

  我一手执白,一手执黑,左右互搏得酣畅淋漓,直至占满了棋盘,也没分出胜负,只平白下了满盘连不成片的棋。

  我烦了,伸手将棋盘掀翻。

  棋篓倾倒,玉做的棋子落了满地,淅淅沥沥的清脆声响,恍若下了一场雨。

  我歪坐在椅子上,倚在桌边,冷眼瞧着散了满地的乱棋。

  皆乱了,理不出来了,那便不用再理了。

  与其举步维艰,慢慢破局,不如将棋盘掀了,由我亲手造一场新局来。

  正这般想着,我忽然听见了一阵细碎的声响,像是窗扇被缓慢推开的声音。

  我偏过头,发现镜柜上头地那扇窗大开着,九阙和钦北两个贼小子正探着头往里钻。

  我轻咳一声,九阙抬起脸来朝我一笑,露出满口森白整齐的牙。

  “主子,我们回来了。”

  我没理他,直等俩人都钻进来了,走到我面前,我才正眼瞧他们。

  钦北抹了把乌涂涂带着水的脸,从怀里头掏出一个长条形半掌宽的小匣子来。

  “主子,属下将地图拿回来了。”

  我点点头,从他手里拿了匣子,取出后沙藏金的地图看了一眼,“本尊还以为你们得明日才能回来呢,没想到这么麻利。”

  九阙没心没肺地笑,“若不是下了雨,我们还能再快些,也不必等天擦了黑才回来。”

  我将地图重新卷好了塞回匣子,“你们回来可以叫人瞧见了?”

  钦北摇了摇头,“属下四下看过,见并无人监视才翻墙进了后院。”

  “如此便好。”我淡淡一笑,将匣子拍在桌上,低道,“还得委屈你们晚些再露面,先略做梁上君子才好。”

  钦北并无意义,只九阙仍觍着脸朝我撒娇卖乖。

  他捻着袖子凑到我面前,委屈巴巴地说:“主子,属下身上这衣裳干了湿,湿了又干,都馊吧了。”

  我往后挪了挪,抬起一脚轻踹在他的膝盖上,“忍一忍,再多啰嗦,我叫雪蛟来将你们挂在房梁上。”

  莫名受牵连的钦北抿了抿唇,伸手堵住了九阙的嘴,对我笑道:“属下们明白,定不坏主子的好事。”

  “若是惊了本尊今夜要钓的鱼,仔细着你们的脑袋。”我哼笑着威胁。

  钦北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九阙嘴被堵了个严实,半个字说不出来,也只能跟着点头。

  我又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出房间,与前来唤我用饭的雪蛟走了个碰头。

  “本尊的吩咐可还记得?”

  “明白。”

  “走吧。”我瞧了眼已爬上天幕的月,声音比月光更凉,“去逗逗本尊的鱼。”

  我和雪蛟到前厅之时,谢镇山和温喻之都已在此了。

  谢镇山面色沉沉,辨不得喜怒。

  温喻之换了身衣衫,下巴上的烫痕已经消了,只是脸色苍白得过分,仍是副病恹恹的模样。

  见我到了,谢镇山朝我招手,唤我到他身边坐下。

  我听话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半个眼神都未分给对面的温喻之。

  温喻之似乎有些伤心,席间几次想与我搭话,每次都被谢镇山不着痕迹地打断,好一个憋屈。

  憋屈一回,看个爽便好,次数多了,只怕要将这人逼得狗急跳墙了。

  “温公子。”我淡笑着唤了一声,端起酒杯对他遥遥敬去,“白日里受了寒,且饮一杯酒,暖暖身子吧。”

  “多谢尊主挂心。”

  温喻之回敬我。

  他如今也是笑,可那笑意苍白,有惧有怕,有惶有恐,唯独没有快意开怀,当真是比哭还难看,白费了这么一张脸。

  惺惺作态。

  我仰首喝了酒,掩住唇边寒凉的笑意。

  酒杯轻磕在桌上,我掩唇轻咳了声,片刻后,雪蛟便快步撞进了餐堂。

  他行至我身边,俯身在我耳边低语。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足以送到对面之人的耳朵里。

  “果真?”我故作惊讶。

  雪蛟抿着唇点头,声音仍旧很低,“主子还是去瞧瞧吧。”

  我轻蹙眉,转头看向谢镇山,说:“叔公,玄之失陪了。”

  谢镇山重重地咳嗽着,说不出话来,只摆手示意我离去。

  我领着雪蛟快步出门,装出副心焦却又刻意压抑着的模样,直等回了后院,脚步才蓦然缓了下来。

  “莫叫本尊失望啊,狗崽子。”

  今夜,本尊可恭候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