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传入耳中。

  回忆瞬间全都涌现, 逐渐占满整个脑海。

  孟庭许睁大眼睛,一口气卡在喉咙间,愕然转头看向他。

  白延霜!

  是白延霜!

  白延霜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将他的脸挑起,对他笑。

  只觉得他笑声骇人, 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孟庭许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他垂眼打量眼前的人, 见孟庭许沾满鲜血和灰尘的脸依旧眉清目秀, 看自己的眼神还是从前那般冷若冰霜, 一时失神。

  “许久不见, 你还是这副德行。到底是孟家的嫡出,天生傲气, 看我这眼神如看狗一般。你这么高傲,怎么落得今天这般下场?”

  孟庭许拍开他的手, 爬起来径直朝家的方向走去。

  他居然连正眼也不看自己一下, 孟庭许果真是看不起他。他自诩才华横溢,傲视家族子弟, 断然也是瞧不上他白延霜的。想到这里就来气,以为他已经死在那艘南下的货船上了,没曾想竟在这里遇见了他。

  白延霜冷哼一声,跟上前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把人按在身下,掰正他的脸,要他睁眼看自己:“你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瞧不起我是不是?”他揪住孟庭许的衣领, 仔细端详片刻, 依旧为他活着这一事感到震惊万分。又怕自己眼花,到头来是一场梦, 伸手掐住他的脖颈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明明,明明那艘船......”

  刹地一声。

  远处一道强光射来,白延霜见有人靠近,慌忙松开孟庭许,临走前对他说:“告诉孟幼芝,我会找到她的。”

  孟庭许心血滞阻,几近晕厥,听见这话猛地一拳砸了过去:“白延霜!”

  白延霜闪躲开,笑着对他道:“这一回,我不会就这么轻易让你们跑掉了。”

  紧接着,光亮越来越近。

  范文生找到这里时,只看见地上的孟庭许已经昏迷。即刻通知了秦淮川,赶紧带着他回到公馆。

  走廊的灯亮起,孟幼芝闻声从潇湘馆跑了过来。一见孟庭许躺在床上便失声往墙上一靠,掩面而泣。

  秦淮川剑眉一凝,使了个眼神让管家将她带走。

  他站在门口,面色铁青,转头问:“在哪里找到的他?”

  范文生说:“在东兴大街的那条巷子里,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晕过去了,在他身边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秦淮川勉强还能压抑自己的情绪,看着孟庭许问:“医生呢?”

  范文生答:“已经去请了。”说着,继续补充道:“孟先生的身体原本就不大好,这我们都是知道的。所以他不喝酒,也不擅喝酒。但是他身上却有股浓烈的酒味,不单纯是酒,还有一股铁锈混杂着烟土的腥味。所以,我怀疑......”

  “不可能!”秦淮川斩钉截铁地说。“他不是那种烟酒都来的人,更不会偷偷抽烟土。”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是他不知道的,刻意瞒着他,还把自己伤成这样。

  秦淮川走进去,抬手掀开被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他脖颈间一道乌青的掐痕,袖口和衣领处都沾染了已经氧化发暗的血。

  见此情形,他扭头朝门口吼道:“赶紧叫人去催!要是在十分钟之内我还见不到医生,全都给我拉出去枪毙!”

  一听,范文生扭头就往楼下冲去。

  他身上怎么会有掐痕?

  秦淮川坐在床边,目光停留在袖口上,他伸手拉开袖子一瞧,不仅手腕,连同手臂上都是划痕。又掀开被子,把他的裤脚往上卷起,膝盖处竟然也磕破了皮。

  回想范文生的话,猜想他一定是遇见了什么人在后面追,他才跑得这么快,导致胸痹发作,都咳出了血。

  将他上衣解开,仔细检查后把人放好。身上是没有伤的,只是四肢和脖颈淤青非常明显。

  秦淮川抓起他的手臂,把手翻过来,摸着上回在园子摔倒的伤口,心里一阵后悔。

  又怪起自己怎么这般废物,居然连个大活人都看不好。早知他独自一个人会受伤,说什么都不会留他在东兴大街上。也不应该生气就直接回了公馆,自己一味的退让,只是不想让他讨厌自己。

  扫了一眼,见他脖颈间的掐痕狠狠怄气。反复猜想,留下掐痕的人究竟是谁?

  有人想要他的命?

  秦淮川一把抓起孟庭许的长衫,放在鼻间闻了闻。

  这确实是烟土的气味没错,不止是烟土,还有一股很熟悉的,曾经似乎在哪里闻见过的味道。

  心里疑问重重,再扭头去望他。

  孟庭许闭着眼,脸色通红,额头逐渐冒起细汗。紧接着,身体也开始发红。昏迷中,他隐约感觉自己落入了岩浆中,烧得喉头发干,似乎要喷出火来。

  又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在脸上擦拭汗水,他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

  秦淮川手上一顿,看见他有了反应,急忙贴在他的耳边喊他的名字:“庭许,你感觉如何?”

  孟庭许想说话,却根本没有力气开口。朦胧之中听见自己的名字,狠狠捏紧自己的手心。

  指甲嵌入肉中,他似乎很痛苦。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秦淮川快步走出门,站在楼梯扶手前往楼下看去。

  “去拿纱布和止疼药上来!”

  管家一听,赶紧去张罗。

  上来时又提了一桶热水,拿了新的毛巾和衣裳。

  秦淮川不要旁人看着,知道孟庭许的性子,便支走了人,自己为他清理伤口和上药。

  平时秦淮川刮伤蹭伤,简单的包扎都是自己上手。

  可是内里的伤只有医生才能治,故又催着人问医生到哪里了。

  片刻,那西医提着箱子马不停蹄地跑了上来。

  进门的一刹那便吓得怵了怵,只见秦淮川手里握着枪,随时都要扣下扳机似的。

  不敢再看,赶紧投入治疗中。

  医生在里头忙,秦淮川出来叫了范文生,手里拿着孟庭许的长衫,忽地想起来这个味道是谁身上的。

  “抽了烟土的人会出现幻觉,四肢无力,双眼无神,暂时没有行动能力。你赶紧去趟警察厅,带着搜查令去光明报社。再带一队人去他的住宅把人扣押了,不必给冷世诚留面子!”

  得了吩咐,又赶紧去办。

  等了半个小时,西医才从里面出来,说:“病人情况稳定,已经给他打了针。只是现在需要释放一下身体里的火气,不然一直憋着会憋坏的。而且他体内的情药才刚刚发作,我建议用浴桶泡澡的方式给他降温。再有就是,他这个胸痹有点严重,所以需要中医的血府逐瘀汤一并治疗。”

  秦淮川惊讶地问:“情药?”

  他被下药了?

  秦淮川太阳穴突突地跳,眼神冷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孟庭许。

  怪不得浑身发烫,竟然是被人下药了。

  冷青松这般不是人,放去警察厅可惜了,倒不如把人带到公馆好好治治他。仔细一琢磨,孟庭许定然不能接受冷青松在这里,见到了肯定会怒从心上起,指不定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还是不能把人弄到公馆,干脆就让警察厅将他丢进戒毒所,让他天天跟那群瘾君子一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闻。

  送走医生后,管家又去抓药熬药。

  秦淮川将门反锁,抱起孟庭许轻轻放进浴桶。房间内药味弥漫,怕他受凉,又关了窗户。

  孟庭许一碰到冷水便浑身颤抖,缩成一圈,往水里倒去。

  秦淮川急忙去捞他,圈住他的双手往上提。

  眉头拧着说:“知道你不舒服,再忍忍,一会就好。”

  孟庭许似乎听见了他的话,居然真的不动了。双脚曲着,整个人瘫软在秦淮川肩上。

  唯有这样的姿势才好受些。

  秦淮川撕开纱布,说:“再泡五分钟,不然伤口好不了。”

  孟庭许疼得一抽,迷糊着醒了。他搭着脑袋,鼻口吐出热气喷向秦淮川的耳后。手指用力一勾,捏着秦淮川的衬衣叫疼。

  嗓子似乎是刚从火炉中锻造出来的,干涸地连个音都发不全,嘴里只念叨着:"幼......芝,幼芝别怕。"

  脊背淋上一瓢热水,他猛地一收,手捏得更紧了。

  秦淮川眼神往他后背扫去,光滑的肌肤已经被烫得紫红紫红的。

  “好疼,好疼。”

  秦淮川呼吸一顿,赶紧将他架在肩上,裹了毛巾抱上床。

  一时忙得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边给他的手脚上药边擦去身上的水渍。包好一条腿就盖上一角,直到膝盖都弄好了,秦淮川的眼神才往上看去。

  一时怔住,手心发烫。

  赶紧拉过被子又盖上。

  轮到两只胳膊了,这回眼睛只盯着伤口,别的哪里都不看。闷头弄了会,心跳无端加快,他使劲捶了捶心口,希望它不要跳得这么奇怪。

  孟庭许身上涨疼,在秦淮川给他包扎膝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意识。缓缓醒来,睁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不堪。

  恍惚以为自己还在白延霜手里,等看清了眼前的人和景象时才长出了一口气。

  秦淮川。

  秦淮川正在为他包扎伤口。

  他一脸认真地用手指沾取药膏,涂抹时还轻轻的在膝盖上吹了吹。虽然自己□□,但他却尊重了自己,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孟庭许咬着牙,从嗓子眼挤出两个字:“谢谢。”

  秦淮川抬眼,见他醒了,把纱布一丢,很是生气地吐了口气:“谢天谢地,总有个谢的对象。我是谁?你谢谁?”

  孟庭许舌头疼,说话都是强忍着疼。见秦淮川脸上虽然是生气的表情,可他的脸却红透了。

  一时有些看不明白了,轻声说:“谢谢你,淮川。”

  秦淮川不答,捡起纱布又仔细包扎起来。

  动作轻柔,缠绕一圈后将纱布撕开,再打结。

  孟庭许看了半响,这包扎的步骤与先前自己解开手腕上纱布的步骤一模一样,顿时明白了,那晚给自己包扎的人是秦淮川而不是冷青松。

  故而回忆起来,自己喝醉的样子又被他看见了,心里十分郁闷。也就是说,明明秦淮川来找过自己,但是他嘴上却不承认。

  竟是喜欢偷偷摸摸,忽地好笑。

  可念头一转,白延霜既然发现了自己,那么孟幼芝肯定会有危险,急忙说:“不行!我要回家!幼芝还在家!”

  秦淮川将他按下,说:“你放心吧,幼芝在潇湘馆,我去找你的时候把她接到公馆了。”

  孟庭许意外地一愣,迟迟说不出话。

  秦淮川笑了声:“你要是想感谢我,不如就亲我一下。”

  说时,孟庭许把脸一转,闷声道:“你又这样。”

  不等他再说,秦淮川已经将脸凑到他眼前,垂眼盯着他的唇说:“那换我亲你?”

  孟庭许迥然一缩:“你别这样。”

  秦淮川侧着头,说:“那我只好等着了,等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半小时。你什么时候亲,我就什么时候走。”

  这话更让人难为情。

  孟庭许伸手推开他:“你这人真是不讲道理。”

  秦淮川唔了声:“那好,我现在跟你讲道理。你告诉我,今天下午去哪儿了?为什么弄成这幅模样?还有,你脖颈上的掐痕又是怎么回事?”

  到这儿,眼见瞒不住了,孟庭许只好瞥向他,蹭地起来。

  结果被子一滑,自己光秃秃的还没穿衣裳,顿时又钻了回去。

  蒙着被子,说:“我先穿衣服,你出去。”

  秦淮川无奈地说:“你身上哪一寸没被我看干净,扭扭捏捏的,我真是强盗不成?”把衣裳拿过来,放在枕头旁边。

  孟庭许探出眼睛,看向一旁的屏风,道:“那你去屏风后头,我换好叫你出来。”

  也罢,就去了屏风后头等着。

  窸窸窣窣,好一阵才换好衣裳。

  秦淮川回想起那后背,嗓子也跟着发热起来,问:“好了没?”

  孟庭许系着纽扣:“还没......”

  话音还未落,那人就已经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边说边走到床前坐下:“磨磨蹭蹭,有什么好遮的,迟早给你扒了。”

  闻言,孟庭许顿了顿。

  秦淮川一把圈住他的手,见他害怕的模样,笑笑说:“紧张什么?哄你玩的。”

  孟庭许抽回手,气得躲回被窝。

  门口,管家端着药敲门。

  “进来。”

  秦淮川接过药,吩咐人把房间打扫干净。

  进来的丫鬟不敢乱看,秦淮川就坐在枕头旁用身体挡着孟庭许。知道他怕羞,更怕外人,所以一直没动。

  待人一走,他将人拽出来,把药端到他手边:“起来喝药。”

  孟庭许捧着碗,皱着眉盯着,舌头疼得不敢动,更别提喝药了。

  秦淮川催促他赶紧喝药,问:“难不成要我喂你?”

  “不用。”吹了吹,抿了两口。

  瞬间,舌尖刺痛无比。孟庭许露出痛苦的神情,咬紧下唇。

  秦淮川见状,捏住他的下颌,说:“张嘴。”

  孟庭许张嘴。

  仔细一瞧,舌头一边有道很深的口子。

  恍然,原来他不是咳血,是咬了自己的舌头!

  秦淮川将药放在一旁,对他说:“你躺着,我喂你。”

  孟庭许苦笑道:“不用,我慢慢喝,总会喝完的。”